战火未停，他们的求学路成为了在生死线之间的又一次徘徊

如果去参加高中考试的唯一方式是穿行13个小时，通过无数由荷枪实弹的重兵把守的检查站，你还会这么做吗？但很多叙利亚考生的答案是肯定而响亮的，他们不允许因为一场永无止境的战争而使自己花费了十几年努力获得毕业证的心血被毁于一旦。

- 等待一封从死神脚下寄出的回信 -

2019年1月底，春节放假前，我给叙利亚摄影师Aaref发了一封邀稿信，希望他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当地学校的照片以及告诉我们学生们新一年开学的情况。今年26岁的Aaref出生在叙利亚的伊德利卜镇。读高中时，他梦想考上大学新闻系，将来成为一名记者，但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后，他再也无法继续学业了。未能成为记者的他只好用相机记录下种种战争带来的残酷改变。离开校园后，Aaref参加了许多反战活动希望战争可以早点结束重返校园，但八年过去了，噩梦还在继续。政府、政府反对派、IS极端组织、外部势力都在无时无刻不用荷枪实弹撕扯着这片土地和它的人民。

而就在2月12日的大年初八当天，新闻便报道说，美国主导的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国际联盟刚刚在叙东部进行了一轮空袭行动，造成数名平民伤亡。自8年前的内战爆发以来，超过47万人死亡，逾190万人受伤，无数人流离失所。大大小小的袭击每天都在离我们仅十小时飞行距离的地方上演。卫星照片显示，叙利亚内战后，境内夜光已减少85%以上。硝烟下的阿拉伯文明国度，失去的又何止是夜光？而在电波另一端的Aaref此刻安全吗？是否有看到我发过去的邮件？他镜头下的孩子们，还能和大家一样正常开学吗？除了继续祈祷，我无法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作为最最无助的群体——学生，已成为“失去的一代”。战争爆发前，几乎每一名叙利亚儿童都入读小学，而15岁到24岁叙利亚民众的识字率达到95%。战争爆发后，超过50%的学校被毁坏或作为军事用地，在战事严重的北部，连国际救助儿童会投入的教育设施都每个月至少遭遇一次袭击。从救助儿童会收集到的证词中，我们看到13岁的Salif这样说：“叛乱者毁掉了学校。他们冲进校长办公室，打破了所有东西，还撕毁了我的试卷！”有人因为学校被毁而无法开学；有人因为疾病和饥饿，无法继续回到学校；更有人在上学的路上被强行带走加入游击队而再没有回家……叙利亚现已成为世界上入学率最低的国家之一，将近一半沦为难民的未成年人没接受过任何教育。如果一代人连笔都没握过，就学会接受别人递来的枪，那即使战争结束，他们也不具备重建自己国家的能力。救助儿童会的首席执行官说：“教育为生活在世界上最艰难地区的儿童提供了拥有光明未来的机会。对学校的袭击，也是对孩子未来的袭击，掠夺了他们学习和发展潜能的机会。教室应该是个安全、有保障的地方，而不是承受那些可怕罪行的战场。经历了这些罪行的学生将用余下的一生来抵消曾承受的一切。”学校给予的应是知识、美好的回忆与对未来的希望，而不是伤痛、恐惧和仇恨。

- 焦土上的临时学校 -

经过一周的着急等待，在截稿的前一天，我终于收到Aaref的邮件。即使信中的英文单词和语法都并不十分正确，我也非阿拉伯语六级，但在知道他们还安全的当下，笔者高兴得连吃了两个冰淇淋。“你好，抱歉没有及时回信，最近临时学校附近的情况很糟糕，爆炸事件接二连三，导致很多学生都没有上学。这几天情况有所好转，孩子们又开始回到营地上课。”

Aaref 2017年开始为叙利亚的学生拍照，这组照片是最近在靠近土耳其边境的Atme村Al-Jeneinah营地的“Zuhur al-Mustaqbal” （阿拉伯语“未来的花朵”）临时学校拍摄的。快门下的学生，和一般新闻中看到的“悲惨世界”不同，他们在废墟中临时搭建的帐篷教室内认真上课；他们在空地上互相搭着肩膀带着警惕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镜头；有些则在开怀地玩耍，并露出纯真的笑容，显得有活力且乐观。“虽然战争还没结束，生活艰难，但大多数学生依然坚持学习，保持乐观，选择用微笑去直面生活。他们梦想着将来成为医生、工程师或老师等等，希望有一天可以重建自己的家园。”Aaref也十分明白，虽然孩子们的梦想不一定能实现，但起码这些临时学校能让他们暂时拥有“拥有梦想”的希望。

据Aaref介绍，临时学校也是像正常学校一样按年龄划分，小学到初高中，不过现在极少地区有高中了。校舍一般由非政府组织提供财政支持，UNICEF组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也会帮忙，但也并不是持续不断的，有时教师连续4个月都拿不到工资。“学校被轰炸后，校舍和教学设施也要重新再来。缺乏的除了书籍文具和桌子，还有做饭的炊具和柴油，因战争变成孤儿或失去房屋的同学都住在学校。”学校的教师由本地的志愿者组成，由于人手不足，帐篷学校基本只教授阿拉伯语、英语和数学三门课程，并且一个老师教授所有课程。而老师的出勤率也未必高，一名学生向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反映：“有一天我看到数学老师因为没东西可吃而晕倒在地，但是他仍然坚持到学校给我们上课”。让Aaref印象最深刻的，是在离战争非常近的Khan Alasal镇临时学校所见到的学生，“虽然上学的路充满危险，但他们依然每天鼓起巨大的勇气来到教室，坚守他们受教育的权利”。

- 漫长的求学路 -

如果去参加高中考试的唯一方式是穿行13个小时，通过无数由荷枪实弹的重兵把守的检查站，你还会这么做吗？但很多叙利亚的考生答案是肯定而响亮的，他们不允许因为一场永无止境的战争而使自己十几年努力获得毕业证的心血被毁于一旦。一位边工作边自学准备考试的十四岁少年哈迪告诉记者，“由于通往阿勒波市考试中心的道路被正在进行的战斗所阻塞，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但是我决心要参加考试，于是选择采取另外一条更远的路线。在和平时期，同样的路程只要四个小时就能完成。但这一次，我试了三次，历经十几个小时才终于成功到达考场！”战争后，每一年的考试季，都有超过10,000名学生踏上了这段危险的旅程，为完成入学考试而离开家乡，穿越冲突前线（因原本较近的镇上考试中心被毁）。如果用知识重建自己的家园是一场硬仗的话，那么每一名为这个梦想而努力的学生都是一个斗争的故事。为了穿越冲突前线，“求学”二字竟变成生与死的抉择。

为了解决这一因交通问题而产生的辍学，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已专为促进自学而设计了新型的课本，使得儿童可以在家人的帮助下在家里进行学习，或者在由志愿者支持的社区学习空间里自习。到了学年末，他们可以在任何公立学校注册并参加统一认证考试。同时，也有不少难民移民到离叙利亚较近的土耳其、埃及和约旦。Aaref告诉我们：“邻国的本地学生一般在上午上课，而叙利亚的孩子则下午或晚上上课，这样可以解决部分难民的入学问题”。但据救助儿童会调查：于邻国避难的学生同样也求学不易，时常遭受欺凌和排斥。因为难民孩子的到来极大占用了本地孩子的教育资源。在上学路上被骚扰、在教室里被围攻嘲笑、在校门口受到恐吓等校园暴力行为都是移民学生的家常便饭。连老师也出口诅咒，声称叙利亚来的学生毁掉了他们的国家，要求他们回到叙利亚去。甚至有些孩子在学校遭遇了体罚。仅仅在埃及，被采访的孩子中就有30%的人说，他们受到了老师的体罚，70%的孩子受到了语言暴力的伤害。

明枪、暗箭，求学的路如此漫长，漫长得鞋子也踏破，书角也被玷污。信的最后，Aaref说：“事实上，学生们并不肯定辛苦换来的毕业证是否有用，是否可凭它换来继续学习或重建家园的机会。和平看似遥遥无期，战火之下，梦想被稀释再稀释。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学生们依然会继续学下去。用微笑去直面生活，用勇气为灾难疗伤，用知识作为反击的武器。”

编辑、撰文 爱莎

摄影 Aaref Watad

采访 戴嘉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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