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ml：把艺术从切尔西艺术学院搬到地下室
在《我的天才女友》中，两个女孩的友情始于一次地下室探险。这个地下室阴湿晦暗，令人避之不及。蛇虫鼠蚁四处筑巢，战争和暴力的游魂整日摇荡，贫民区最见不得人的流言逸事，都埋藏于此。
而在上海，假如你问一个年轻人，你对地下室是什么印象？有很大概率，对方会回答，Shelter。这家传奇地下夜店已经在五年前停业，但它曾震荡和哺育过一代渴望打破常规的年轻灵魂。其中，就包括今天的主人公们。
三三木良是由代占坤、夏瀚和颜达夫三位研究生同窗合伙创办的自营地下艺术空间。去年年初，他们刚毕业回国不久，便径直把创作从伦敦的切尔西艺术学院搬进了这间二手网站上淘来的地下室。三三木良，在上海话里的意思是，不良少男少女。
“不良少男少女”
代占坤（右）Junwei Lin 外套 Pronounce 裤子
颜达夫（左）Junwei Lin 上衣 XU ZHI 裤子
夏瀚（中）Pronounce 衬衫 Off-White 裤子
三三木良地处一片非常市井的街区。如果你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来到这里，可以听到房屋中介站在路边大声讲电话，然后和穿着高跟鞋去买菜的阿姨擦肩。头顶上，洗好的裙衫从敞开的窗户里伸到街上。路边，杰宝大王和足疗店的老板探出头聊天。天色稍晚，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在这条街下车，跟着手机导航，走向附近的酒吧或是 LiveHouse。
按照夏瀚的说法，这条街道上各色的生活氛围，就是艺术该有的样子。
代占坤（中）Junwei Lin 外套 Pronounce 裤子
颜达夫（左）Junwei Lin 上衣 XU ZHI 裤子
夏瀚（右）Pronounce 衬衫 Off-White 裤子
拍摄这天下午两点，三三木良一开门便迎来了参观者，是两个打扮新潮的女孩。她们牵着手拾级而下，还没进门就夸赞道：“这个灯光好酷！我喜欢。”入口处，粉红色的暖光粉刷了干净的白墙和下水管。
但在街坊看来，这盏灯可能既不酷，也不浪漫。代占坤听到过邻居叔叔阿姨们的窃窃私语，他们议论着楼下暧昧的红光和一群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小混混。代占坤紧张了，他不敢再在门口和朋友抽烟、聊天，总要挪几步，到隔壁便利店门前。
Junwei Lin 外套
Pronounce 裤子
把艺术空间开到地下，最开始是他的主意。
在伦敦读书时，代占坤发现了很多有趣的地下空间，有画廊，也有唱片店。逛街时，比起推门而入或是上楼，他更享受的是走下昏暗的台阶，敲开一间地下室的门。环境的反差带来的惊喜，也许就酝酿在这扇门后。他发现，在地面之上，意味着必须和环境相融。而在地下，“可以营造自己真正想要的氛围，跟外界产生区别”。
Junwei Lin 外套
Pronounce 裤子
对他而言，向下，意味着选择与众不同的自由，同时，也是对固有权力结构的反叛。2019 年，代占坤创作了影像作品《高度计》。他提出，高度作为物理空间的度量，也代表着让普通人仰视的权力。代占坤对权力的挑战是温和而又带有一点顽劣的，“大家可能比较嫌弃地下室，但我们偏偏在这里做出了很酷的东西”。
Pronounce 衬衫
Off-White 裤子
在夏瀚的记忆中，和三三木良的地下精神最接近的，是早年的破解游戏网站。
夏瀚自称“工作生活于伦敦、上海和网络。”这么说是因为，区别于架上绘画和艺术装置，他目前的作品以互动电子游戏为主。夏瀚是个资深的玩家。他小时候，玩游戏还需要打电话给电视台，用遥控器操作。这种电视游戏是需要付费的，夏瀚充了100块钱，挨了一顿胖揍。
夏瀚工作室场景
后来，他玩到了《暴雨》和《史丹利的寓言》。这让他发现，无论是在视觉还是故事性上，电子游戏都具有高度的表现力。夏瀚由此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
夏瀚认为，三三木良呈现的作品是未被规训的。它们是国际先锋艺术理念影响下的产物，向观众传递着世界各地艺术家的思考。“这和当年那些汉化游戏很类似，都是在传播大家喜欢的文化，”他说，“很多可能主流觉得拿不上台面的东西，就会存在于地下。”
XU ZHI 外套、裤子
颜达夫与地下室的缘分，则始于他为硕士答辩所做的驻地项目。2019 年，他在北京美术馆后街找到了一个特别的展厅，这是一间被架空的狭长地下室。观众参观时，可以先透过地面上铺设的玻璃向下俯视，再走进空间内部，与作品面对面，最后，下到地下室最底层，抬头仰望半空中的展厅。
如颜达夫所思，在进行艺术表达与理解时，选择不同的视角，往往会产生不同的结果。人基于自身的经验和价值观，选定一处所立，各为其事，所有社会文化都是经由这样的协同创作产生。
那么，如果从不同的角度观察三三木良，都会发现什么？
像子宫的画廊
夏瀚，《吐包包的章鱼》，2021
站在街边，跟着偶然爬过的小蜘蛛，穿过两户人家楼梯间的杂草，可以看到三三木良的小窗。它至多只有一张摊开的报纸大小，外面装着囚室一样的铁栅栏，蜷缩在赭红色的居民楼外墙脚边。而在画廊里抬头看向这扇窗，则仿佛在翻阅一卷滚动的胶片，各种车轮和鞋子轧过蓝天的一角，来回于画面之中。邻居每天在闲谈时交换这一片的新闻和八卦，话音落在地上，洒进这扇隐蔽的小窗。
但，如何描述走进三三木良内部的体验？夏瀚告诉我们，很多来办过展的艺术家都觉得，这里像是一个子宫。
这个比喻，首先源自三三木良物理上的空间结构。进入展厅，要经过一条一人半宽的走廊，它是人和展品进出的唯一通道，连接着七间展室中最中心、最大的一间。多数艺术家会选择把最重要的作品放在核心展厅陈列。
拍摄这天，三三木良正在举办年轻艺术家耿大有的个展。耿大有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将自己的装置作品改造成可以通过走廊的大小，用了一个下午，把总重 1.5 吨的展品搬进来，重新组装。这是这位 95 后艺术家的首次个展。
代占坤，《禁止想象》，2020
代占坤、夏瀚和颜达夫不约而同地提到，初出茅庐的年轻艺术家如果想举办一次个展，要面临重重困难。对他们来说，去有名气的空间办展，资历不够，而如果去规模相对小的空间，或是参加合展，则意味着对创作的阉割和妥协。
三个人创办三三木良，既是为了解决自己的作品输出问题，也想帮其他志同道合的年轻人突破那临门一脚。“我们选择参展艺术家，都经过了长期的观察。他们其实就只差这么一个个展，”夏瀚说。
像耿大有一样，所有来三三木良办展的艺术家，都要进行自助服务。他们将作品的雏形搬运进子宫一样的展厅，在此孕育出经验、名气和进一步的思考。
在这里，同样能够发挥主观能动性的还有观众。在三三木良看展，没有提醒你不要靠得太近的保安。但创始人有时就在这里，透过工作室的单向玻璃观察人群。
代占坤看到过在展厅里吵起来的情侣，夏瀚看到过带着十几套衣服来，现场换装拍照的网红。颜达夫则遇到过一位跟他交流观后感的大叔。他说，颜达夫创作的卫星信号接收器装置，勾起了他在战争年代收听敌台的回忆。
颜达夫，《共振》，2021
“我在创作时完全没有想过这个事情，因为这不是我自己的经历。大叔将他的经历投射到了我的作品上。”颜达夫说。他认为，作品展出的瞬间，解释权就被交给了观众。三位创始人希望三三木良能成为一个会客厅，让理解与交流在此共振。
但实际上，对他们来说，把人邀请到地下室来看艺术、聊艺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初期，他们有过一些失败的尝试，比如在居民楼楼道里贴海报，或是邀请路上过往的街坊下来玩。
代占坤，《科学算命》，2019
带来人流的是网红博主。今年年初，三个人一起办了个展，取名“自由落体”。一位博主来拍了照片，发到小红书上，说：“特别出片。”引得好多人都来“出片”。出镜率最高的是代占坤的霓虹装置。他说，这让他反思了自己的不足，因为他的作品还没能达到让大家主动产生思考的水平。
如何与所在的社区产生更多关联，这是三位创始人仍然在思考的问题。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自得其乐着，并充满勇气——三三木良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良少男少女”在为自己所相信的东西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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