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气候变化创作,然后呢?
“你能从河水的颜色预测下一季最流行的时尚色”这是2016纪录片《蓝河 RiverBlue》里谈起时装产业污染的一句玩笑话,却也无比真实反映了当下生态危机和消费主义间的不可调和。满足当下的需求,同时不危及未来的可持续之道成为了当下我们别无选择的唯一解。
早在1987年,联合国发布近400页的研究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第一次“可持续”被写进了人类集体的议程里。可是当近40年前的“未来”变成了我们的当下时,气候恶化的愁云依旧盘踞在我们头顶。
史无前例的全球高温,40%的土地退化。面对这些宏大的自然灾变和负面的数字统计,我们似乎开始对这份苦闷开始麻木。“然后呢?”作为个体的我们不禁这样疑问。最终,在面对这份无法独自承担的宏大责任时,我们的行动陷入了惰性。
由yehyehyeh创新社发起的创意项目「Climativity 0」,
鼓励青年创意者参与,共同引发积极的变革,
用想象力和思辨力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生态危机(上)
yehyehyeh创新社创始人叶晓薇介绍Cimativity 0(下)
“Hyper objects超客体,是我们在媒体报纸上的气候变化和全球变暖。当这些危机在空间和时间的维度上大到一定程度,就已经与我们的日常感知脱节了。”
作为yehyehyeh创新社的创始人,叶晓薇试图弥合环境危机紧迫性与公众意识之间的脱节。她相信创意工作中蕴含着产业转型的妙法:通过日常的洞察,把媒体中抽象且消极的数据落实到我们的生活中,用超越传统的思考来为气候变化这样庞大的命题来提供新的思路,以身体力行之姿态在气候问题上讲出独一无二的故事。
在前不久六月初的莫干山瓶行宇宙社会创新节上,
yehyehyeh展示了Climativity 0与小红书共同发起的
#为气候变化创作的入选作品。
图中作品为孟畅《Epoch 声景化石》
融会贯通,在综合中创新,这正是年轻人们最擅长的工作。他们在集体中想象,却融入了个人的历史。以自己的思考拼凑气候危机的前路,以积极的目光消解墨守成规的解答。叶晓薇想看到的是年轻人的行动力和想象力, yehyehyeh便带来了Cimativity 0和小红书共同发起的“为气候变化创作”的作品征集活动。
我们这次将聚焦三位青年创作者的创作。邀请你调动自己的所有感官,去触摸气候变化背后的未来主义与人文精神。
你是否看见过珊瑚死去的声音?在英国的中国青年艺术家孟畅用3D 打印创作出的雕塑不仅视觉化了珊瑚的声景,也记录了生态危机带来的嬗变。
在长期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探索中,孟畅了解到,如今海洋科学家们在珊瑚礁的栖息地通过检测环境声景来检测海洋的健康状况。
“珊瑚礁作为海洋中不可或缺的生态系统,其声音主要来源于各种海洋生物活动所创造出的附带声音。当珊瑚礁健康时,我们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万物声景;但当珊瑚礁白化死亡时,科学家们监测到的声景将呈现出一片寂静的景象。” 孟畅这样解释着科学界的观察报告,但她更想把这种声景的时间尺度更直观地展现在人们眼前。
孟畅的投稿作品《Epoch 声景化石》
如何用不同的感官“触摸”声音,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起伏的声波。孟畅联系在印尼苏拉威西岛进行科学研究的海洋生物学家,拿到了第一手的声学数据:一条条随时间变化的波线。“当你看到声波从起伏的声浪到如今的一条直线时,你会真切地感到海洋的活力在消失。”如同风过树林也会有树叶沙沙作响,如今珊瑚也正在凋零,而海底正在变得万籁俱静。
通过电脑编程,她将这些声学数据转化为雕塑的骨骼与造型,通过建模重现在虚拟现实中。“我想模仿化石沉积的过程,将珊瑚声景的演变一层一层垒叠起来”,孟畅这样解释自己使用3D打印技术的原因。将环保可降解的陶瓷材料,通过自动化控制的喷头一层一层填满雕塑的横截面,慢慢沉积、升高。
珊瑚礁声景,3D打印陶瓷,体验式雕塑
@ CHANGMENG (孟畅)
雕塑的过程不仅由器械单独完成,孟畅亲手也赋予了其人工的灵魂。3D打印并不是完全的精准无误,由于陶瓷材料对温度、湿度尤其敏感,孟畅需要对雕塑的走势造型做调整,也要顺应材料的异常反应作出即时的创作。
“我喜欢接受和拥抱创作过程中的不确定性。噪音并不是单纯的机械和数据,而是自然的无常,再加上人的即兴创作”,由此,孟畅创作出的每一件声景化石调速都是独一无二的自然-机械-人的再造生成。
打破以人类为中心的固定眼光,让观众通过更多样化的视角感受世界,也是孟畅在展现自己作品时总是回到的落脚点。孟畅喜欢调动观众尽可能多的感官,所以她不仅用雕塑重现声景,她也将真实印尼海底的声音带到了美术馆中,让观众一边观看着声音的历史,一边聆听声音的真实振动。孟畅喜欢互动剧场般的沉浸,所以她让舞者宛如珊瑚丛中的鱼群一般在雕塑间蹒跚穿行,也舞蹈也休憩。
沉浸式舞蹈,表演者:邓怡珺
“声景化石是对未来世界的想象:如果真的珊瑚消失了,我们可能还会得到它的化石;它的声音同样也会变成化石,但只能永远沉积在虚拟现实里。”孟畅谈起自己作品时,她并不认为其中充满了悲剧色彩的思考。相反,她希望新的技术和前沿的科学研究能以更勇敢的姿态冲入气候变化的讨论场域中。
那些前沿的科学研究将通过创意和想象,更实在地镌刻在观看人的心里。在时间和空间里架一座桥梁,用感官体验替代主流媒体和庙堂之上的刻板数字与抽象语境。而这也将弥合气候变化认知在专业与非专业人群中的隔断与创伤。
环保议题只是温饱之上的关怀?但是谈论“环保议题只属于中产以上”的人却没意识到,气候变化真正影响的群体反而是劳工与农民。联合国的研究报告显示,71%农民切实体会到了气候变化的印象,并且在近两年中,由于极端天气,他们的收入减少了15.7%。如果你在大城市里只体会到停电和热岛效应,那农民和山区面对的就是实在的减产和温饱。
白萨德在小红书上化名行乐世间,在疫情后长居云南记录当地的民俗,进行摄影创作。但是她不经意间拍下的风景里,便是气候变化的痕迹。白萨德的投稿作品《旱魃》就将镜头对准了西双版纳曼丢寨。当时的云南已经经历的十余年的旱灾,彼时更是1961年以来最严重的气象干旱。原本的汨汨溪流,如今只剩下龟裂的土地。
白萨德的投稿作品《旱魃》
影像中浓烈的绿的藻类生物攀附在干涸的红土地上,而中间泥泞的洼地里只有一只塑料水桶静静斜躺。“旱魃”是传统中国神话中的妖魔,来带干旱和饥饿。曾经是凶悍的神怪,如今也不会有人再相信干旱是旱魃所变的妖术。曾经的祈雨之舞,村民也不再跳,剩下的只是凝望着曾经的河床。
“村民都心知肚明干旱的影响,防旱设施也在云南建设加固。但是这些设施终究不是长久。” 白萨德发现村民切实感到了气候变化的紧迫性,但是也都束手无策,“村民们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总会去适应天气与季节。”的确,山下这条河水干了,可以走险路去山上引溪水,也可以从另一条河引水灌溉,可以修筑蓄水池防患未然。但气候变化终归不是局部的易变,而是全球的同此凉热。
《旱魃》摄于西双版纳曼丢寨下,
彼时云南正在经历1961年以来最严重的气象干旱。
当我们在城市里享受优先的供应水电时,农村的配给受到极大影响;同时我们在享受能源的消费排放时,最早收到冲击的反而是边远地区的村民与农田。白萨德试图用摄影向我们警示,气候变化对于被大众惘闻的,边疆土地的辐射,而这更大程度上,与每个生灵息息相关。如果有一天村寨间的每一条河都枯槁干涸时,是否已经太晚?
在谈论纸质吸管和强制限塑时,我们需要知道这些最细节的每一笔消费并不是为了大而化之的气候慈善,而是为了那些依靠着土地与天空生活的人。是为了我们餐桌上的粮食和我们跨越地理身份的共同体。
我们每日生活里丢弃的塑料最后去到了哪里?付军胜用海滩漂浮物来创作现代文明投射到大海上的七彩色谱。
自2017年起便来到渤海和黄海之间的群岛上创作,付军胜便发现这片海岛并不是汪洋上的一座孤岛。它南背山东,北望辽宁,西面是环渤海地区,东面又有朝鲜半岛。一座座岛屿不仅是大陆的瞭望台,也变成了大海漂浮物的拦截器。“每当台风或大风过后,大海就会像呕吐了一样,把不能消化的人类的制造物冲到海滩上”,付军胜发现这些海洋垃圾宛如人类的遗物一般又被归还到他的手中,令他触动于其承载的意涵:它们是文明经自然代谢后的标本。
付军胜投稿作品《手持物系列 竖版 彩色塑料》,
行为记录,尺寸可变,2017-2023
这次投稿里的摄影作品以天、海、地为背景,其中却有手举持漂浮物,标定着人类的介入和取回。同时环形的布置与色相循环契合,通过这种循环,来打破塑料制品的不可循环:循环来自于我们的取回,循环必须有人类参与方能完满。
鲜亮的彩色塑料原本是我们生活日常的残件,却也来自于自然,甚至可能就从这片海底的油田里取出。而现在它们改头换面,却再也无法自然分解在海水中,成为了海面不变形状的色彩。“我尊重这些物品本身的状态,不去改造。”付军胜看到的是我们丢弃的废品最后也被大海接纳,试图与之融合。反而是我们的文明,将自然用尽后丢弃,孤立在万物之外,自绝于时空的长河。
付军胜《手持物系列 竖版 蓝色》
行为记录,尺寸可变,2017-2024
从小在乡村长大,付军胜理解山水与人之间的紧密关系。长大后,发现达芬奇在《维特鲁威人》中强调“人”在方圆世界中恰当与契合的存在,而不仅仅是唯我独尊的中心,付军胜由此理解“众生是一个共同体”。之后重返中国的传统文化,他思考“天人合一:有时我们太注重主观的“合”,反而忘记了“天”这个自然也是融合的主角。“当代和未来的‘人’需要平和,需要回到恰当。”
正如付军胜在另一个作品《众生》的表达,通过收集近800多只漂浮在海上的拖鞋来展现我们生活的遗迹。每一片漂浮物的碎片可能就承载了某个人的一段生活,而这些庞杂的生活碎片散落在大海里,我们才会意识到原来我们如此渺小,只是这个共同体中的一个平静的分子或细胞。
付军胜《众生》,拖鞋,尺寸可变,2023,竖版
如今,人类每年制造的进入海洋的垃圾有1200万吨左右,其中800万吨为塑料制品。而这些漂浮物垃圾也不过是人类进入现代文明以来,制造的废弃物的一小部分,还有大量的废渣、废气、废水在不断进入自然界。它们都是我们生活的耗能与遗物。我们忍受着将这些废弃物倾倒在自然中,却没有料到这些遗物终究会与我们共处同一空间,直到时间的尽头。
“可逆是可循环重要的前提”,付军胜相信通过艺术创作,通过堆积、并置、穿插等方式,就像中国的榫卯结构那样,组合、拆解,保持作品可逆与循环,是与自然沟通的关键。
付军胜《共生Ⅱ》,长藤壶的轮胎,
42×40×11cm,2024,竖版(上)
付军胜《掠夺》,充气人体模型、橡胶手套,
尺寸可变,2023(下)
他还在用人类制造的海洋垃圾,设计一些穿回人身上的“服装”,收集漂浮物中化妆品的塑料瓶、包装,创作一个开在海滩上的“美容产品店”。告诉我们,那些本该属于人类的东西,终将还给人类。当我们对自己的“美”的追求膨胀到病态时,我们是否要问,那个和我共生的自然,属于它的美在哪?
撰文:陈阿姨
编辑:yy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