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故事】邻居

作者：筱雨

一楼的转角处，经常摆放着一把破烂的竹椅子，靠背已经磨得发亮，而椅子中间的海绵垫子倒是干净柔软。每次从外面回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此。天冷时，只有椅子孤零零地蹲在楼口，也不知它的主人是谁。天渐暖，才知道它是一楼奶奶透气的专属座位。

想来我搬这里有半年多了，很少看见这位奶奶。只知道她住一楼，行动不便，平时晒太阳都是儿子用轮椅推着，我每次看到她都没有表情，只是悄无声息地坐在楼口的椅子上，上上下下的邻居没有人跟她说话，她也从来不主动说话。

一次，我从外面回来正好看见她要起身，一只手扶着墙壁，躬着腰，脚步一点点地换着挪动，看似还想用另一只手提起椅子往家拿。我看见她艰难的瞬间，赶紧上前扶了她的胳膊，她缓缓地扭过身，对着我笑了笑，一句话都没说，我以为她不方便说话，或不能说话。随后我帮她把椅子拿到家门口就上楼了。

又一天，我接孩子回来，刚走到一楼口，隐约听见有声音跟我打招呼：“接孩子回来了？”我寻声望去，是一楼的奶奶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她在跟我说话。从那以后我才知道她可以说话。当时应该是吃饭时间，可她还一个人坐在外面，我好奇地问：“奶奶，你还没吃饭吗？”她笑笑回了声：“儿子还没回来，我回不去，得他扶我。”我明白了，奶奶行动不便，没有人帮她是回不了家的。“我扶您回屋吧！”我试着问问她。“不行，儿子回来看不见我不放心。”她慢悠悠地说着。我看阳光正好，那就让她继续晒太阳吧。随后我回家了，做好饭有意将头伸出窗外，只见奶奶还在太阳下坐着，静静地，无声无息，等她的儿子。

安顿好孩子后，我端了一碗饭下楼了。“奶奶，您儿子没回来，您先吃点，已经过饭点儿了。”“哎呀!姑娘，我咋好意思呢？不行，不行，儿子恐怕一会儿就回来了。”老奶奶神情略显羞涩地接过碗，笑眯眯地看着我，又目送我上楼。

就这样，我和奶奶成了“朋友”，她说她今年89岁，女儿都在外地，儿子离异了，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给她做饭，照看她，儿子的新房已装修好，再过几个月她就要住进儿子的新房里了。

对这位邻居奶奶，我仅了解这些。每天回来只要看见她，还只是打声招呼，或把自己买的水果留给她几个。

平日里，为了方便出行，送孩子我都骑电动车，因懒得放车棚我常将其放在她家厨房窗户下（小区物业是不允许停放的）。一个下雨天，我没有骑车，也忘了将其放进车棚。那天我较往常回家很晚，大约晚上八点多，楼洞已是黑漆漆一片，只见有个人影还靠着墙角。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楼奶奶，我惊奇地问：“奶奶，你咋还没回家呀？吃饭了吗？”只见她弱弱地张开嘴，轻声说：“下午我在楼口看见有保安来锁车了，我给他们说那是我家的车，儿子不在家没人推进车棚，他们才走了，你的车子没锁，我怕有人偷走，就一直在这看着……”奶奶的话让我欲言又止，真不知说什么。我赶紧将她扶进门里，送她回了家。转身的同时心想：我经常忘记锁车，只要奶奶在楼口，都会提醒我，这次因下雨她早上没出来，想必是她有意看看我的车有无上锁……

奶奶很少说话，甚至不说话，而她的行为胜过了言语，我一时间没有合适的语言与这位年近九十岁的老人对话。只知道她是我的邻居，是一个善良的人，又是我的一个“朋友”。

今年十月的一天，我接孩子回来，突然不见了那把竹椅。孩子说会不会是保洁人员当垃圾清理了？我未作回应，心里似乎掠过丝丝凉意。一天，两天，三天……十多天，还是未见那把熟悉的椅子。我又对儿子说：“奶奶估计是搬家了，这么多天都没见到她。”儿子瘪着嘴露出不舍的神情：“我还不舍不得那个奶奶，每次放学都能看见椅子，突然不见好像少点儿啥！”我又何尝不是呢！

几周后，我带儿子去公园走路，老远就看见有个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因为距离远看不清是男是女，随着步子加快，那个身影越来越熟悉——没错！是邻居奶奶。我上前惊讶地叫了声奶奶，只见奶奶激动地握紧我的双手，还是不说话，眼里却充满了泪。片刻后，又努力地用少有的连贯性语言对我说：“我搬到职工家属院了，住3号楼一单元902，你没事带娃来玩。”这次是她儿子推着她，听她儿子说老人住楼上下来不方便，现在很少下楼，不过经常会提起我和孩子。我陪着不说话的奶奶坐了一小会儿她就要回家了。打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奶奶。

再后来，我发现奶奶原来住过的房子租给了一个中年女人。有时早上送孩子回来就能看见她，中等身材，浓妆艳抹，路过身边还会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儿，手提着黑色皮包，脚踩着高跟鞋的响声也能在楼道里回荡数秒。不知那女人是做什么工作，早上走得很晚，有时我买菜回来才见她出门，看样子她也是将大把的时间花在了涂脂抹粉上，连倒自个儿垃圾的时间都没有。每次只要见到保洁人员，都能听见在楼道里喊：“这家没人吗？咋垃圾一直放在楼道？”不知这女人有无听见过保洁的喊声。

“妈，你的电动车上怎么有菜叶子？”儿子比我先下楼，他在楼下叫着我。“怎么了？”我急忙问。下楼一看，我的电动车恰好停在一楼奶奶的厨房窗户下。一楼的女人开着窗户，像是在透着气。“可能是谁扔错地方了，不管它！”我不高兴地回应着儿子。这时，只听一楼的厨房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哎呀！我还不知道是谁的车放在这里，还想跟你说以后不要放在这儿，我做饭就爱开着窗户，有时候不想弯腰就顺手把菜叶子扔在窗外，反正有保洁打扫……”听得我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回她一句“别污染了空气！”我头也没回带着儿子径直出了小区。

再后来，我有意识地将车放进车棚，再也没有在楼下停放过，一方面是那女人教会我长记性，再一方面：是没有像奶奶那样的邻居提醒我锁车，还帮我看车了。

我常常被人提醒，不管是心存善意还是虚情假意，她们教会了我改变自己。人与人也各有不同，学会接受能接受的，包容不能接受的，正如那个无声无息地坐在椅子上的奶奶，和这个浓妆艳抹又阴阳怪气的中年女人，她们都是我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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