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王庆松
柴:柴柴 王:王庆松
《老栗夜宴图》,2000年
柴:本次在武汉合美术馆的展览——“别样‘纪实’:王庆松作品展”,展出了您1998年至今创作的31件(组)作品。请问这次展览有您2000年创作的《老栗夜宴图》吗?除这件作品外,展览还有哪些作品?
王:是的,从1998年开始的作品,但没有最新的。最新的作品牵涉到方方面面的问题,现在整个展览的审查等各种问题大家都要注意。基本上每个时期都有一张两张,包括《老栗夜宴图》。《老栗夜宴图》比较小,大概2.4米长,跟《韩熙载夜宴图》差不多大小。本来它的原作大到10米多,因为现在这个装裱,各种原因都很难实现,更何况展示,所以展览就没放那么大。
柴:《老栗夜宴图》这件作品太出名了,可以说是您的艺术摄影代表作。请问当时您为何想到创作以知识分子现代遭遇为主题的作品?您能具体讲讲当时创作的灵感吗?
王:虽然《老栗夜宴图》是2000年拍的,但我在97、98年就思考要拍这个作品。到了97、98年的时候,通过92年邓小平南巡,市场化、商业化在中国已经非常普及,而且影响到我们所有的文化,包括传统价值观。这个时候已经看到知识分子下海的潮流。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处境,让我想到了《韩熙载夜宴图》这件作品。
我还是喜欢过去跟现在这种对比,我们强调我们辉煌的时候,其实更应该思考过去。南唐时期也是一个混乱的年代,唐朝灭亡后就是后唐,它也希望振兴大唐。当时是一个战争、分裂的局面,现在是经济、文化,西方与东方的碰撞,各种文化、各种商业、各种矛盾的碰撞。韩熙载是三朝元老,是一个文官,也是一个知识分子的代表。那个时候跟现在处境的对比,让我选择了《韩熙载夜宴图》。
柴:创作《老栗夜宴图》时,您是请的人拍摄的,而不是自己动手拍的,当时这中间还出现了差错,把胶卷装反了。请问从这之后您还是请人拍摄吗?摄影创作时自己不去按快门,这在国内很多人特别是摄影圈的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其实您是把原来艺术家全程个体的劳动,变成了个人生产思想而社会协助完成。
王:是的,《老栗夜宴图》是第一次用4x5大画幅拍,请了朋友帮忙,两个摄影师,一个助理,一个摄影师。拍这个作品最后,也就是拍第五段故事过后才发现胶片装反了,只得重新拍。这次重拍以后好几年时间,基本上我不再让别人装胶片,装胶片这个环节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伸手。摄影师我觉得不重要,摄影师每次都不停的换,到时候请朋友帮忙。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搭景之前摄影机位的高度,包括构图,都是我之前拿照相机去卡死的,卡的死死的一个镜头,全是按我的意愿来拍摄的。摄影师来之前都已经定死了,搭景之前就已经定死了,包括草图都已经画好了,现场只能去减少,增加的可能性不大。我拍所有的片子,做方案的时候会增加,但现场会根据情况减。
《跟我学》,2003年
柴:您在创作《老栗夜宴图》前,已经创作了不少艺术摄影作品了,但好像在国内摄影圈没什么反响,直到《老栗夜宴图》。这中间您经历了什么?
王:《老栗夜宴图》在国内肯定很多人知道,但在国外可能还是《跟我学》更明显,因为这个作品便于传播,而且直接。很多西方人不太了解《老栗夜宴图》,因为要了解背景,他们只看到了中国第一次有人利用散点透视拍摄。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个形式本身,惊呆了,但对这个作品西方其实不太了解,因为你也不可能更多去解释。
事实上拍《老栗夜宴图》之前已经参加了亚洲最有名的双年展,只不过没把自己的作品当作一个摄影作品,拍《老栗夜宴图》之后,彻底把作品当作一个摄影作品,没再把它当做一个跟摄影没关系的作品。2000年10月我做第一次个展之前,我没把作品定位在摄影这个范围内,但2000年做展览——”王庆松作品展“,加入“摄影”两个字之后,国内开始有人讨论我的作品。第一次参加跟摄影有关系的展览是2002年的平遥。平遥之后,全世界各种摄影节纷纷来找我,希望能参加,但我只是选择性的参加了几个。
柴:以前您说过您创作的灵感,一般是通过跟朋友聊天,或者直接跟现实接触得来的。
王:是的,我的作品从来都是跟生活有关系,是现实生活给我提供信息。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强调自己是记者,我用“纪实”的方式“记录”这个社会,是一种有责任感的方式。现在我大部分时间还是游手好闲的状态,跟朋友聊聊,但从来不会聊艺术、摄影方面,更多谈社会上人的生活状态,我们这个社会各种好啊坏呀,就是乱七八糟的都会去聊。
《工作!工作!再工作!》,2012年
柴:您认为创作光有知识是不够的,知识只是技术问题,通过知识这个相机会用,那个工艺知道。您还说知识不重要,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更重要是个人感受。
王:对,现在也是这么认为,艺术不可能教出来,它一定是一种感受、一种体会。知识到处都可以学到,但它只是我们创造的基本储备,不能决定我们的创造,创造一定是跟自己的价值观有关。
尤其是在现在中国这个处境下,最复杂的社会,没人能看到很明确的方向,又是世界最大的国家,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国这个人的问题、社会问题是我最关注的问题。我不会去做一些小清新的,或者自我的、纯粹玩的、形式的摄影作品,在这个时代我不会去做这类作品,我更喜欢充满个人情怀责任感的作品。
柴:您在很多场合都说自己的摄影作品是“纪实摄影”,而不是观念摄影。好像您很反感观念摄影这个概念,也反对将您的作品贴上这样的标签,为什么?
王:1996年开始从绘画转到摄影的时候,我就决定要“记录”这个社会,完整的、彻底的、能够像记者一样的去“记录”。当然这个记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式,我更强调的是一种记者的态度,而不是那种风花雪夜,像游客一样的记录。我更喜欢带着一种个人的各种反思、各种怀疑、各种态度去“记录”。
《临时病房》,2008年
柴:您说您的作品是”纪实摄影“作品,国内很多摄影人是不认同的。我理解您说的“纪实摄影”应该是三个特征:一是现实主义态度,二是问题意识,三是质疑精神。我说的对吗?
王:可以这么理解吧。
柴:当代艺术摄影一个重要的趋势就是媒介融合,您好像不太赞成这种方式,您说:“现在很多人都在把摄影当做当代艺术在做,做的花哨,贴点东西,当代艺术上使用媒介和材料,粘点破布,锅碗瓢盆什么的,60年代到80年代西方很多就弄这玩意儿,把摄影开始往那方面弄,我觉得和那些大艺术品就差很远,一看就小设计小技巧。”
王:是的,我觉得这种所谓各种媒介搭建的艺术,它可能是一种潮流,如果说我们喜欢新奇的,只是我个人不太接受这种,现在新媒介或新媒体用的太多。大家都想着跨界,都谈的时候,反而做的纯粹一点更好。摄影有着自己特殊的记录属性,如果我们摆脱了这种属性,更强调一种手法或一种跨界时,就不一定有意思。就这种跨界来说,是偏离了摄影的本质的东西。我想摄影不要去跟别的当代艺术门类、媒介去比拼,这样最终会失去本身的东西。
《大摆战场》,2004年
柴:提到您,很多媒体、大众都贴一个“中国当代最贵摄影师”的标签。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这个对您有何影响?
王:关于“最贵摄影师”这种称号,就像别人把我当中国观念摄影代表人物之一,对于这些我不会去反驳,也不会去解释,但我一定说我是“纪实摄影师”,我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观念摄影师或者艺术家。我一直强调我是个记者,至于价格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价格是市场上的东西,它可能会影响到你的这种市场,但不会影响到你的创作。事实上创作考虑的越多,可能就越适得其反。你去迎合某种所谓的市场,最终会被市场抛弃。或者反过来说,你解释也没用,有市场总比没市场好,就是这么一个简单道理。
单从摄影市场上讲,一个网红摄影师他每年摄影方面的收入,可能都远远高于我。我有一次开玩笑说,人人都说我是中国最贵摄影师,但可能在四川我还不如一个卖串串的。你想挣钱,你可以做任何东西,就不需要做艺术。选择艺术,就意味着你不可能发财,甚至说你选择了相对贫穷。
柴:我在“艺术摄影圈”微信群里提到要访谈您,很多人对您的发型感兴趣,请问您这是被动无奈选择,还是主动这样,以增加个人形象的辨识度?
王:我想发型是有意思的。这个倒不是为了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就像我从来不喜欢穿西服,穿西服就像穿别人的衣服。有人喜欢汽车,有人喜欢做足底,有人有钱了要买房,每个人的爱好不一样。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我们有自己的一个习惯,一种方式,或者一种态度。再则我觉得做点有些恶心的事情还是有意思的,我这个发型还是挺恶心的,也因为这个,省得在北京警察来找我麻烦,警察见我这样,觉得你是一个病人,是一个病重的病人,甚至是化疗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