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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们需要“99%的女性主义”

别的女孩 BIE别的女孩 2021-01-22
赵 四

属于全部女性的姐妹情谊,真实存在吗?

如果让我说出当代生活最为赛博朋克的一点,大概是无处不在的 “虚拟投屏”:一些人的生活被投射在上面,供给另一些人观看。只要打开手机,许多个她们的生活被当作电子榨菜摆上你的精神餐桌。你一边在国贸 CBD 嚼着沙拉,一边手划屏幕十三下,末了给两元女子宿舍点点在看,是消费末端中产人交付的赎罪券。

作为资本结构的既得利益者,你消费她们由肉身奉出的劳动,也消费她们的影像、故事和情绪。闪烁的投屏犹如四处吸求的蝗虫,将混合悲悯与猎奇的景观,喂给有情操陶冶需求的都市眼球。但你并没有错。在这个庞大、精细、隔绝良好的系统里,她们被有选择地捞起,而你被精准投喂,然后一齐运往下一个流水线,成为亟待剥削的剩余价值。俯身冲马桶时,并没有谁会显得较为高贵。

“虚拟投屏” 构成看与被看的不平等,而在赛博广场上,每个阶梯的人所发出的分贝也天然不平等。时至2021年的此时此刻,在我写下这个字时,我的故乡连基本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证的女性比比皆是,她们很可能还没听说过 “女权主义” 这个词,更遑论表达;而我远在巴黎留学的女同学坚持认为女权主义已进行到过火,理由是冠名为女性作曲家而举办的音乐赛事数量过多。

“如果你足够年轻,如果你受过足够高的教育,如果你是富二代,如果你生活在中心城市,那你作为女性,可能来到了前所未有的黄金时代 —— 资本主义父权制本身并不以捍卫男权为己任。” —— 戴锦华

但是同时,另一部分人也站起来,说:“同为女性,我们呼唤姐妹情谊。” 言下之意是,讨论卫生棉条与月经杯哪个更环保,并不影响对 “经期贫困” 施以最大程度的关切之情。在 “性别大联欢” 之下,人与人之间剧烈而紧张的阶层沟壑,被手牵手歌颂女性图腾所熨平。

这是女权主义面临的困境之一:并非所有女性共享相同的生命经验,除了月经。一种主义、一种情绪、一种想象中的妇女联盟,统一不了所有人的马斯洛需求。那么联结她们的纽带究竟是什么呢?一个常见的答案是:女性与母职的天然联系,注定是一个受压迫的性别。

你和你的家政阿姨有交集吗?

由于目前人类的繁衍方式只有生物交配-子宫分娩这一种,维持种群生生不息的任务仍然主要依靠女性。于是,抚育新一代劳动人口的社会再生产(social reproduction),包括家务、照料家庭成员等等,成为了一种私人领域的 “母职” 义务,且没法明码标价。而正因为一部分人承担这些庞大、细碎的密集劳动,第二天的太阳才能照常升起。这就等于每一位有职业且需兼顾家庭的母亲多打了一份工。

这些为社会再生产付出无止境、无报酬、无法量化的劳动,本是女性得以站在一起的强力理由,它也确实是如今女权主义的 “普适型” 旗帜之一:还有什么比共享分娩之痛、抚育的焦虑与家务黑洞更令人感同身受的呢?可现实从未如此平滑简单。

雪国列车的永动机里装的是一个小孩。从社会再生产的角度来说,这个 “人体零件” 可以隐喻为你妈。哭了吗?| 图源:《雪国列车》剧照

女性除了性别以外,同时还存在错综复杂的内部剥削关系。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一部分女性可以将社会再生产的重担,打包给另一部分女性。有金钱契约,就意味着雇佣关系平等吗?对于前者来说,这是自由市场所赋予的权利,令她们从繁重的家务里解脱出来;对于后者来说,这是社会转型所给予的为数不多的工作机会,这机会令她的家庭劳动无处转移。就像城市建设吸纳又甩脱了外来务工人员,这种雇佣关系也等于将原本应该由全社会承担的责任转嫁给这些妇女。她们都是付出劳动的劳动者,但她们并不平等。

在电影《罗马》里,女佣与女雇主最终迎来温情结局。|图源:豆瓣

这就是为什么,像连连看一样把各种阶层、境遇、经济状况的女性抓取起来,给予一致的歌颂是如此荒谬:一个花重金跨国代孕喜得二子的铂金包妈妈,跟一个对避孕一无所知、被计生办强制流产,或者独自在猪圈生下小孩、自己处理脐带并忍痛走了一天一夜的妇女,她们对生育的想象及付出的代价是均等的吗? 同样,一位住在皮村、时常去新工人剧场、还在打零工的范雨素,跟另一位新晋福布斯30岁以下精英的某个女性 CEO,是不是二者平均一下就是 “女性力量” 的代表?

Lady Mary 愿意和女仆 Joanne 同桌共餐吗?朴太太能和金基婷谈笑风生吗?顾佳的 daily routine 会和卖煎饼大姐有交集吗?| 从上至下为《唐顿庄园》、《寄生虫》、《三十而已》

光荣的劳动者,拥有光明的未来吗?

但我必须强调的是,强行让所有女性因性别站在一起是荒诞的,完全以阶层分化她们也是浅薄的。这就像讨论女性付出家庭价值时,人们常会在异性恋/二元性别范畴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变成男女比惨大赛),但事实上,如果这一现象令人类截然割席对立,那么它很可能是一个被刻意放置的陷阱,令你在寻找 “第三只手”(比如社会再生产的秘密)的路上提前搁浅。

同样,我们应当非常小心地避免停留在 “阶层对立” 的层次上,除了激起情绪以外毫无益处。那么,如果性别不是粘合剂、阶层不是推离器,阻碍女性组成共同体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我想这依然要从更深处寻找答案:身为劳动者,为什么不再是同等的光荣?

除了社会再生产的承担者以外,作为一个国家的主流劳动人口,我国女性还贡献了这个星球上名列前茅的劳动参与率。不管是雇佣还是被雇佣,投身于各领域的劳动者,大概是我国女性最整齐划一的身份了。但你很少看到以此作为团结妇女的口号,或者说,这种团结仅限于内部,比如职场女性大团结,家政女工大团结,前者不会去参加工友之家茶话会,后者也不会去什么艺术空间开派对。这就出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同一个天花板下劳动的女性,敲电脑的和拿扫帚的自觉在空气里划出界限。

尽管人人自嘲 “打工人”,但大家心知肚明:为每台电脑配置一个人的流水线,跟三和大神所拒绝的流水线,不是一条线。你上班打卡坐办公室抑郁得像条咸鱼,已经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逃离工厂的体面工作,虽然你们拿的钱可能相差无几。都是劳动者,天天想罢工,但996与富士康能站在一起吗?并不能,因为你们不是一类用户。

劳动,异化为 “服务” 与 “被服务” 的关系;身处其间的女性,也异化为 “提供者” 和 “享用者” 的关系。前者被很好地隐藏起来了,犹如田螺姑娘;电影结束后在某个逼仄的楼梯间与打扫的女工聊聊天,已经是我这个伪善者能接触的极限。当两个同样付出劳动的群体彼此区隔得干干净净时,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劳动最光荣》是《小猫钓鱼》的主题曲,这部动画片拍摄于1952年。 | 图源:豆瓣

这是一个无比复杂、宏大而又敏感的问题,以至于我不得不在此打住。劳动者内部剧烈的不平等,提醒我们女权主义应当更向谁倾斜:向不那么富裕的、没机会念书的、没有社会保障的女性;向无法将家务外包的、不能自主决定人生的、困于某个地域的女性;向年老的、残障的、遭受暴力的女性;向有普通烦恼的、没有光环的、很难摆脱传统性别规训的女性比起那些强大、耀眼、完美到不可思议的 “独立女性”,她们才是人群里的99%。

精英女性领导力大会开得越多,两元女子宿舍大姐就能过更好?

伴随一轮又一轮的资本主义危机,新一波女性主义浪潮正在涌来。它诞生在西班牙、意大利、波兰、巴西、美国、墨西哥、智利等国家的女性罢工运动,而不是桑德伯格的办公室。当一部分掌控女性主义话语的精英女性号召 “打破玻璃天花板” 时并未意识到,她们的脚下踩着另一部分需要清扫玻璃碎屑的女性。 甚至更可能的情况是,她们一面期盼 lean in 式大女主越多越好,一面希望家里的阿姨越隐形越好。这样的女权主义出自谁的想象?答案一目了然。

有人已经看到了这一点,她们在一份名为《为了99%的女性主义》宣言中说:“自由派女性主义已经破产。是时候送它最后一程了。” 女权主义从来不应被资本主义的逻辑收编,也从来不应掩饰赤裸裸的剥削问题。它应当竖立普通劳工者的自尊,谱写精英新自由主义的挽歌,并直面那个异化劳动的、7/24不眠的资本主义制度本身。

为了一个更广阔的劳动阶级,为了更广泛的被剥削的群体,为了所有深感自己被异化的人,为了 “财富和自然资源由众人共享,平等和自由成为了人的前提,而不是愿望。”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99%的女性主义。

《为了99%的女性主义:一份宣言》(《Feminism for the 99%: A Manifesto》,2019),由Cinzia Arruzza、Tithi Bhattacharya 与 Nancy Fraser 三位女性学者联合撰写。

 // 编辑:Alexwood
// 设计:冬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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