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词典》在词语释义方面的贡献 丨《词典学词汇学语义学文集》（增订本）面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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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由符淮青先生所著的《词典学词汇学语义学文集》（增订本）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符先生是我国词汇学研究方面的专家，这四十余篇精选出来的论文基本上代表了作者的主要研究方向和主要观点，有较高的学术水平，对辞书编纂也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我们将分三期刊发其中一篇论文，以飨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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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词典》在词语释义方面的贡献

文丨符淮青

二

《现汉》不是第一部对现代语言进行描写的词典。二十世纪初开始的促进我国共同语的确立和发展的“国语运动”，对词典编写也产生了影响。为促进“国语统一”，中国大辞典编纂处历时近十年编成，于1943年出齐的《国语辞典》是以描写现代词语为主的大型词典。这部词典收词语十万条，以国语词语为主，也收了不少供查考的古代、近代词语。在词语释义方面，提出“浅明适当，力矫旧日训解含混不清之弊” ^⑫。但因为该词典把注音（推广国语所必需）作为重点，“若释义方面，文字过繁，则本书篇幅，必更增多，售价自益加昂”，因而“文字只可稍从简括” ^⑬。“其普通义就字面一望可解者，或从省不注” ^⑭。所以就对现代词语意义的解释来说，《国语辞典》可议之处不少。1930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王云五大辞典》^⑮是一部以收集解释现代词语为主的词典。该词典是为中等文化程度的人参考之用的。以四角号码编排。编者在序言中说：“本书对于词语的解释，详略适中，以与人正确观念为原则，又单用文字解释，尚有不甚明白之处，则加以插图……至于单字，也按照词性分别，一一说明其意义，并随时举例，以显明其功用。” ^⑯这部词典基本上用明白的语体文解说词义，结合词性说明词义，为现代语言词语意义、用法的说明作了有益的探索。《国语辞典》《王云五大辞典》是为指导现代语言的理解和应用的描写现代语言的词典。它们的出版，标志着我国描写性、规范性现代语言词典的诞生和发展。

新中国成立以后，词典编纂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建国初期编辑出版的《新华字典》《同音字典》等在帮助普通话字、词正音，正确了解字词意义方面起了不小的作用。但是当时我们并没有一本足够分量的记录现代汉语词语读音、意义、用法的词典。《现汉》正是应时而出的这种类型的词典。《现汉》是国家、政府为推广普通话，促进汉语规范化而要求编成的一部中型的现代汉语词典。“为了实现现代汉语的规范化，在词的选择、词的定型、词的标音、词义分析、用法的说明和例句的征引各个部分，尽可能表现出明确的规范。” ^⑰这个目标明确而艰巨。在词语的释义方面实现这个目标，达到这个要求，确非易事。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一部在词义解释上十分完善的词典” ^⑱。参加编写的专家学者们作了认真的准备^⑲，吸收国内外优秀辞书的编纂经验和成果，制定了编写细则，其中包括科学的释义原则。笔者认为，《现汉》在下列几个方面对现代汉语词语的释义作出了贡献。

（1）

用多个词语具体说明词义  

防止互训、“一字释一字”。“以一字释一字”是王力先生批评古代辞书，以至于近人编出的《辞源》《辞海》存在明显的缺点。王力先生提倡“以多字释一字”。这一点，《国语辞典》的编者也有同样的认识。该词典的凡例中说明“两词不互注”“如甲词既注‘即乙’或‘犹乙’，则乙词必有相当之注释”。实际上，《国语辞典》没有很好贯彻这个原则。如“盘查”下注“清查”，但该词典未收“清查”一词。“盘绕”下注“围绕”，“围绕”下注“环绕”，“环绕”下注“四周围绕”。这是“围绕”“环绕”互训。《王云五大辞典》也存在同样的问题。“美”下注有“〔形〕……②善”义，“善”下注“〔形〕①美”。这是互训。“主”下注“〔名〕①主人”，但该词典不收“主人”一词。从理论上实践上在整部词典中贯彻以“多字释一字”原则的（若以一词作释，则该词作具体解释）是《现汉》。这方面不必举例^⑳。用多个词语具体说明词义，对普通的词也这样做，有人认为是烦琐哲学^㉑。这是不正确的。对词义内容作具体的说明，正是清楚地说明词所反映的事物现象的特征，清楚地说明词义的范围，是科学性的要求，是语言、思维精确化的要求，是语言规范化工作所需要的。一些生活中极普通的词，下定义很费斟酌，这不正说明，我们自以为熟悉的普通词，其实并不能确切把握它的内容。经过分析、概括，用恰当的语言说明它的含义，这是一种提高和进步。至于在词典中用“大”是“‘大小’的大”，“好”是“‘好坏’的好”之类的做法来说明词义，只是一种廉价的图省事的办法。严格地说来，这并不是解释词义。说“好”是“‘好坏’的好”，这是用“好”来解释“好”。同“坏”相联系相对比只是促使读者产生一种联想自己去领会“好”的意义，词典并没有解释“好”的意义。《现汉》在释义中没有采用这种做法是完全正确的。

（2）

用规范的现代汉语解释词义  

这一点看似平常，其实意义重大。《国语辞典》释义用浅近文言、半文半白的语句。该词典为促进“国语统一”，重在注音，但国语不应只理解为国音，它在词汇、语法上也应有自己的规范。因此《国语辞典》的注释就不是国语的规范。这是时代的局限。《王云五大辞典》释义词语基本上是白话，但仍留文言的痕迹。如：高等动物，组织复杂的动物，如脊椎动物是。《现汉》释义则用规范的现代汉语。试比较下列各词释义：

《国语辞典》《王云五大辞典》的释义虽有可取，但用的是文言，不如《现汉》的明白规范。

以推广普通话、为汉语规范化服务的词典，它的语言更应该是现代汉语应用的规范，它以它的自身具体显示了现代汉语用词造句的规范。在这方面，《现汉》获得了很高的评价。“这部词典使用了规范化的语言，具有纯正不杂的风格。” ^㉒

（3）

释义词语显示被释词的语法性质  

词的语法性质显示着词义的特点，也显示着词的用法。所以描写性、规范性词典多在释义的同时说明词的语法性质。《国语辞典》已认识到这一点，在凡例中说：“各词中有注明词性之必要者，均于释义中分别注明之。”如“不但”，注“表示推进一层，副词……”又如：“闷②作动词用，亦作，如‘你把这沏好的茶，再闷一会儿吧’。”但《国语辞典》对实词，大都没有说明词性。《王云五大辞典》在解释字的不同意义时，编者认为各义词性不同的皆注明，如：

尽管这样做产生了新的问题（见下），但仍是一种有益的尝试。《现汉》对虚词和实词中的代词、量词标明了词性，对实词中的名词、动词、形容词原来也打算标注，后来没有这样做^㉓。但《现汉》用名词性词语解释名词，谓词性词语解释动词、形容词，使解释词语同被释词语法性质一致，也可以说，释义词语显示了被释词的语法性质。也有释义词语同被释词的语法性质不一致的，如用名词性词语解释形容词、动词时就是这样，这是不同的释义方式，有其应用的条件。笔者曾多次根据《现汉》的释义，归纳出不同语法性质的词的释义方式^㉔，这里不再作分析。需要指出的是，在需要使释义词语同被释词语法性质一致时却没有这样做，这就是一种失误。如：

“流动”是动词却释成了名词，“高帽”是名词却释成了动词。《现汉》的释义才是恰当的：

给被释词标上词性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讨论。《王云五大辞典》区分了词性，但把词义和词素义同等对待。如上面所引“主”的释义中，“主观”中的“主”释为“自己的”，归入形容词义，“主战”“主和”中的“主”释为“主张”，归入动词义，但它们都是词素义。台湾1981年出版的《重编国语词典》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如：

所释都是“锋”的词素义，都标上了词性。这显然是不妥当的。我们认为，能独用的词、词义义项标上词性是合理的。

（4）

释义结合说明词的用法  

《现汉》的编者明确地提出词的释义中适当说明词的用法。“实词一般以阐明词本身的词汇意义为主……可以适当说明一些用法，就是说明和其他词的配合关系。这些关系多半是语义上的关系，说明之后，也更深切揭露词的词汇意义。”^㉕《国语辞典》已注意到在释义时“或引举例句”“俾检查时详其用法”^㉖。《王云五大辞典》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说明其意义，并随时举例，以显明其功用”^㉗。这显示了这些词典在编纂宗旨上已摆脱了古代辞书仅供查考的局限，而具有现代描写性词典的性质。但这两部词典主要想通过例句来显示词语的用法，而例句在这两部词典中并不丰富，这使它们在显示词的用法方面作用是相当有限的。《现汉》在释义中结合说明词的用法，并认为这样做能“更深切揭露词的词汇意义”。这是全新的认识和做法。这显然是吸收了当代词典编纂的先进理论，借鉴于国外优秀词典的编纂经验。这使《现汉》充分具有现代描写性、规范性词典的性质。在《现汉》中出现我国以前辞书中极少^㉘，也可以说从未用过的释义方式：在释义词语中加括号说明词的配合关系。释义中放在括号中的词语作用是不同的，主要有这几种情况：

1）说明表动作行为的词经常搭配的施事者：

奔驰 （车马等）很快地跑。

凋零 （草木）凋谢零落。

2）说明表动作行为的词经常搭配的受事者：

戒除   改掉（不良嗜好）。

开脱   解除（罪名或对过失的责任）。

3）说明表性状的词特定的或一般的修饰对象：

丰沛 （雨水）充足。

清醇 （气味、滋味）清而纯正。

典雅   优美不粗俗（多指文词）。

4）说明某些表名物的词用于特定的范围：

出处 （引文或典故的）来源。

大纲 （著作、讲稿、计划等）系统排列的内容要点。

5）说明词语的特殊用法：

打紧   要紧（多用于否定式）。

不休   不停止（用作补语）：大家争论不休。

跟踪   紧紧跟在后面（追赶、监视）：跟踪追击。

但《现汉》并不是用法词典。它在有限的篇幅中，释义结合说明用法，再加上其他语法特点、用法特点的说明、丰富而系统的例句，在显示词语的用法方面作出了应有的努力。

（5）

说明词义和习惯格式的依存关系  

现代语言学揭示了某些词语的意义同特定的表达格式的联系。苏联语言学家C.H.维诺格拉托夫在《词的词汇意义的主要类型》一文中曾说明词有非自由义，其中又有搭配方式受限制的词义^㉙。用这种观点来分析现代汉语，也会发现词的某些意义同某种习惯格式有关系，也可以说词的某些意义只存在于某种习惯格式中。《现汉》注意发掘说明这种现象，给人以有益的启发。下面引一个例子：

在“一……一……”这一格式中,“一……一……”表示什么意义呢?

《现汉》说明了它的意义、表义作用随着它后面的词的性质和意义的不同而不同。条分缕析，细致入微。这样的释义在以前的辞书中是找不到的。它反映了现代语言学对词义的分析越来越细致，越来越精确所取得的成果。

《现汉》对词语的（尤其是对百科性词目）释义所体现的当今的认识水平、科学水平，是它在词语释义方面所作出的贡献的重要部分。此非本文讨论的内容，这里就从略了。（未完待续）

附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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⑫汪怡《国语辞典·序》。

⑬同⑫。

⑭《国语辞典·凡例》。

⑮《王云五大辞典》过去少评介。周恩来总理在1972年说：“王云五主编的四角号码词典为什么不能用?不要因人废文”（见《周恩来选集》下册《恢复文教科技部门的正常工作》）。

⑯《王云五大辞典·序》，见王云五《王云五大辞典》，商务印书馆1930。

⑰郑奠等《中型现代汉语词典编纂法（初稿）·序言》，《中国语文》1956年第7期。

⑱同⑰，《中国语文》1956年第9期。

⑲参看刘庆隆《<现代汉语词典>编写工作二十年》，《辞书研究》1981年第3期。

⑳《现汉》在这方面有少许失误，参看孙德宣《<现代汉语词典>编纂杂语》，《辞书研究》1980年第1期；韩敬体《同义词语及其注释》，《辞书研究》1981年第3期。

㉑见⑳孙德宣文。

㉒周锺灵《略论<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辞书研究》1980年第1期。

㉓参看吕叔湘《<现代汉语学习词典>序》，《辞书研究》1992年第6期。

㉔参看拙作《词的释义方式剖析》，《辞书研究》1992年第1、2期。

㉕同⑰，《中国语文》1956年第8期。

㉖同⑫。

㉗同⑯。

㉘《王云五大辞典》偶而一用这种释义方式，如膏腴肥美（指田地）。《新华字典》有时也用这种方式，如肥⑤宽大（指衣服鞋袜等）。

㉙C.H.维诺格拉托夫《词的词汇意义的类型》，《俄语教学和研究》1958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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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信息

《词典学词汇学语义学文集》（增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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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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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物词的释义

表动作行为的词的意义分析

表性状的词的释义

词典释义的比较

词的释义方式剖析

《现代汉语词典》在词语释义方面的贡献

关于《现代汉语词典》释义的讨论

义项的性质与分合

词义单位的划分和义项

表名物词义项划分的一些问题

对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标注词性的认识

略谈《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标注词类的作用

略论词典释义中的继承和抄袭

抄袭和借鉴

词义和构成词的语素义的关系

语素“红”的结合能力分析

“打”义分析

合成词中指人的语素

“看”和“看见”等词义的同异和制约

同义词研究的几个问题

构词法研究的一些问题

汉语表“红”的颜色词群分析

汉语表眼睛活动的词群

普通话和方言间的词群对比探讨

构成成分分析和词的释义

概念义分析的形式化

“词义成分——模式”分析（表动作行为的词）

“词义成分——模式”分析（表名物的词）

“词义成分——模式”分析（表性状的词）

词义单位的划分

词义和词的分布

扩展性词语的作用

词义分析形式化的探讨

词的概念义特点探讨

组合中语素和词语义范畴的变化

词在组合中语义范畴的变化和词性标注——以“一”、“是”为例

指号义的性质和释义

词的语义范畴

略谈现代汉语词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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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符淮青，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商务印书馆辞书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长期从事现代汉语方向教学研究，后重点转入汉语词汇学、语义学、词典学研究。著有《现代汉语词汇》《汉语词汇学史》《词义的分析和描写》等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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