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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睿|贝尔·胡克斯:个人的就是政治的:自传性写作与女权主义政治立场

沈睿红萍 新锐评 2022-04-29

个人的就是政治的:自传性写作与女权主义政治立场

——贝尔·胡克斯:美国激进女权主义的声音(4)

作者|沈睿

 

从贝尔·胡克斯出版第一本书到2007年,她已经出版了近三十本书。这些书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胡克斯写作的个人自传性。除了她早期的理论书籍,在她的大部分书里,包括理论书籍,胡克斯的文字都有明显的自传性写作特点。通过讲述自己的故事,阐释自己的女权主义立场和观点。这种写作方式,她是极为有意为之的。在谈及自己的写作的文章里,她不只一次地探讨自己写作的风格与立场的关系,谈到自传写作风格与女权主义立场的关系。


贝尔·胡克斯

 

在我最初开始写作女权主义理论的时候,我的写作里没有个人自白性。后来我开始把运用自白性的故事作为与各种各样的读者交流的一个策略。从一个劳工阶级的背景出来,我对可以与越多的老百姓交流越好的具有解放性的女权主义理论极为关注。通过演讲和对话,我发现无论什么种族和阶级的听众都相当愿意就复杂的理论议题交流,如果这些理论能以他们理解的方式提出来的话。运用一个小故事来说明一个思想,是在学院女权主义思考和发生在日常生活中更为通常的性别话语之间架起一座桥梁。

 

本着这样的立场,她的写作呈现出强烈的自传性色彩。分析她的写作,可以看出,她的理论写作的自传性风格来自女权主义政治立场的几个方面。

 

第一,自传性写作是她的女权主义立场的表达。她的理论不是关在学院内的知识分子的自我陶醉,而是立志与大众对话的思想交流。胡克斯早期是以她的《我不是一个女人吗?》等理论性学院写作闻名的,她发现学院内似乎认为理论就是干巴巴的,越干巴抽象越显得有水平。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也是学院理论热潮的时代,从欧洲来的理论很多都充满了行话术语。女权主义理论也夹裹在其中,很多女权主义理论书籍充满了各种术语,非得内行的人才能理解。

 

胡克斯下决心与这种潮流对着干。她坚持反自我中心精英的立场。比如,胡克斯以理论书中有引言但不加注释而独树一帜,她的出发点十分直接:把复杂的理论以非学院语言与大众交流。大众并不关注你的引言的出处,所以没有必要以学院方式来把本来读起来很顺的书,用注释弄得磕磕巴巴的。(胡克斯也写非常学院规格化的著作和文章,那是专门给学院派写的)。

 

她的这种理论写作遭到某些学院派的非议。胡克斯反驳说,知识分子的思考能力并不以写作的抽象风格、夹杂各种名词和多种注释来显示。她说,批评性写作当然也是创造性的,那种认为学院理论和批判性写作不能带有创造性写作的活力,本身就是精英自我封闭的方式。她认为女权主义运动使我们的写作更为多样化,激发我们的创造力,而不是随着已经存在的精英中心的标准亦步亦趋。

 

第二,自传性写作是胡克斯女权主义写作的策略。女权主义的个人的就是政治的理论为胡克斯以及每个人提供了探索个人自传性写作新的空间和可能。写出来或说出来对那些历史上被迫沉默的人来说是抵抗压迫的第一步。但是出色的个人自传性写作本身是一种艺术,并不是写个人的故事就一定容易和简单,虽然的确有很多容易简单的个人故事的存在。写作个人故事的目的并不是宣扬自我沉迷,自我迷恋,胡克斯说,我对自白性写作的最大的兴趣是当这种写作是一种可以使我们进入个人的领域并超越个人的领域的方式。在她的写作中,个人故事是一个前奏,给读者提供她是谁,她在何处的方位,给读者一种可以自我联系的方式。特别是作为从劳工阶级出生的女性,胡克斯愿意以自己为例子,为非洲裔美国人做出榜样。

 

自传性的写作,被很多人看成是初级写作,特别是在理论中夹杂自传,有人认为这种写作方式使理论太容易与每个人的生活关联了,好像理论非枯燥不可,否则就失去了理论的严肃性。胡克斯反驳这种论点。她以里尔克的《致一位青年诗人的信》对为例,说明理论写作中夹杂自传体的力量。

 

胡克斯的少年时代,是里尔克的这本小书,给了她写作的激励。我没有听过任何批评家贬低这些信的自白性质。各种各样的读者似乎都同意这些信丰富了我们对写作的理解。对创造性过程的理解。”“任何写作都是自白。胡克斯以另外一个作家珊瑞·默拉咖的话为例,论证说,女权主义对自白性写作的关注形成了一个文化语境,在这个语境内,过去和现在的女性的自传写作能够被承认和认知。如果误用自白性叙述,导致对这种式样的贬值,对当代写作来说将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同样,胡克斯要求自传性写作要有艺术和技能,要有价值,不是任何自白性写作都有意义。因此她要求批评家要对自白性写作进行分析和批评,要有标准。女性不应该害怕批评女性写作中的缺乏标准。纵容表扬那些没有感染力的、没有文学价值的写作,意味着这些评论家合谋在为女性写作的贬值,为未来的沉默,设立舞台。

 

怀着这种责任感,胡克斯对女性自白性写作中的误区进行严格的批评。在分析一个名叫凯瑟林·哈里森的自传《亲吻》时,胡克斯探讨自白的政治立场,指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哪个性别的作家,在没有得到他人的允许时,选择泄漏他或她的私人生活的事实,揭示他人生活的细节,都牵涉到伦理的问题。胡克斯对那种为了名利而暴露的私人文学感到愤怒,认为自白的自由不是没有标准的自由,珍惜艺术表达自由的作家和读者,应该批判性地反应――抵抗降低和贬低艺术真谛的潮流

 

第三,自传性写作是自我解放的步骤。在《写作自传》这篇文章里,胡克斯说,对我来说,写作我成长岁月的故事与渴望杀死那个自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我却不必真死。我渴望杀死那个写作的自我。一旦那个自我走了,从我的生活中永远地消失了,我就可以容易地变成了我自己的我。”“通过写作自传,我不仅甩掉了这个葛劳迪亚(胡克斯的原名),而且甩掉了揪住我不放的过去,甩掉了让我无法生活在现在的过去。我不想忘掉过去,但是我想与过去一刀两断。写作中的这个死亡是解放。”[15]

 

过去是痛苦的过去,是生活在南方的黑人小镇上,由于热爱阅读,被周围的环境视为不可理解和疯狂的过去,写作让这个过去的痛苦喷发出来,化成了理解。自传性写作具有解放和心理治疗的力量。胡克斯因此鼓励女性,特别是黑人女性来写自己的故事。每个女性自传性的叙述,当写得好的时候,其声音都具有更为有意义的力量。这种力量来源于自我解放。


(待续)


(沈睿系美国墨好思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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