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幻泡影”：不二法门的现代灵光
文殊师利问维摩诘：“我等各自说已，仁者当说，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时，维摩诘默然无言。
文殊师利叹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
——《维摩诘经·入不二法门品》
不二法门作为药性灵媒
两千多年前的《维摩诘经》开演了幽远玄妙的不二法门。所谓不二，在该经之中指“烦恼与菩提”相依共存，一体两面，根本而言都是空花水月、梦幻泡影。参学之人若能觉悟此境，即可通达离言绝相、究竟圆满的佛性智慧。
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世界正步入悖论重重的技术加速主义（Accelerationism）浪潮，海德格尔断言技术的全面集置（Gestell）将会把人连根拔起，最终都成为无以返乡的流浪者。在此情境之下，古老的“不二法门”能够扮演海德格尔的“最后之神”（der letzte Gott）以救救我们吗？答案成了另一种“无有文字语言”。
尽管如此，当我们留心世界各地车站、机场以及书店等，以“不二法门”为代表的佛学书籍，正以斯蒂格勒“第三持存”（Tertiary Retention）的技术物形式得以保存，且高居各类畅销纸媒榜首。由此可见，“不二法门”即便无法承诺技术时代的救赎，但或许能作为催生新“梦幻泡影”的药性灵媒，在技术复制时代重现别样的灵光（Aura）。
在灯红酒绿、人潮熙攘的四川中路，一座小洋房三楼上的弥金画廊，四位来自中国和日本的艺术家正以“不二法门”作为灵媒，在魔都这个现代都市编织出一场别开生面的“梦幻泡影”。
幻影是灵光的钥匙
自启蒙运动（Enlightenment）以来，寻求理性日光成了现代文明的第一要务。很快，尼采、阿多诺等哲学家也看到了只求光明的种种现代性弊端，他们的哲学随之呼唤阴影的回归，也企盼黑夜的降临。其实，在古印度人看来，白昼和夜晚本就是一种二重性的交互运动。
在“道术已为天下裂”（庄子语），不二已二的现代都市，刘璐拆除了真实与虚假、精确与模糊的绝对壁垒，她以布面丙烯为材质，幻化出了影与夜的诗学。在《影子的修辞》中，刘璐以浪漫的笔触，明暗相间的重叠光影，以影子的律动叩问何谓存在的真实。在《午夜之网》中，她又以深夜那悸动的火红，试图冲破一切罗网的规训。矫枉有时必得过正，刘璐的幻影之诗，或许正好是通往灵光的钥匙。
刘璐
影子的修辞6
200 x 150cm
布面丙烯
2022
刘璐
午夜之网1
165 x 114cm
布面丙烯
2022
转识成智的超现实灵光
小乘佛学《起世经》讲“成住坏空”，认为世间万物都由地水火风四大种性不断地流转变化而成，并无一刻能固定下来，最终也归于虚空。王诗雯的系列作品抓取瞬息万变的风、土、金等自然元素，以此为灵感源泉，她也构造起潜意识中超现实的如梦幻境。
自弗洛伊德提出潜意识，超现实画派的研究常将其奉为圭臬。佛学近于潜意识的是阿赖耶识，指的是以种子形式，存储过往的所有起心动念、思想行为等，并且在适当因缘之下会重新产生结果。菊汁的《Light Spin》《Falling Debris Rained On Us From Above》等作品，尝试探讨记忆碎片的种子，以及如何产生折叠变形而成光锥等超现实的梦幻之作。泰戈尔热爱夏天的飞鸟，菊汁兴许受此启发，排演出那只真假难辨的蝙蝠正在远去的魔幻之戏。当然，阿赖耶识也只是如幻的方便施设，并不真正实有。这在菊汁《The Overthinker》也有所相似体现，画面场景开始破碎，意图超出任何既定思维，与佛学中转（凡）识成（圣）智以抵达不二之境，在理路上多有相通。
菊汁
Falling debris rained on us from above
126.5 x 160cm
布面油画
2022
菊汁
There was a bat in a circus in a square
and it is now flying away
81.5 x 67cm
布面油画
2021
于刹那之间构筑永恒之乡
《维摩诘经》有一“天女散花”的公案：“时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天人闻所说法，便现其身，即以天花，散诸菩萨、大弟子上。花至诸菩萨，即皆堕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堕……结习未尽，花著身耳；结习尽者，花不著也。”菩萨悟达不二之境后，不再遭受七情六欲之困扰，自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郭雅格近年创作常取材自文学、诗歌、神话等，本次作品与“天女散花”多有暗合。她喜欢加缪的《局外人》，像莫尔索一样思考时代的荒谬与虚无问题。她也受黑塞的佛学小说《悉达多》启发，丰富多变的系列蓝色，有时营造出梦幻般的静谧和缥缈，有时又流露出淡淡的感伤和肃穆。不过，郭雅格并未将伤痕与颓废进行到底，而是试图以花簇涌动的朦胧和灵动，去勘破意识和欲望本身的荒谬。她对黎明女神欧若拉（Aurora）心怀寄望，或许借着天使之翼，也能于刹那之间飞往那永恒的梦幻之乡。
郭雅格
Flower dance
40.6 x 30.4cm
木板油画
2022
郭雅格
朝颜
35.5 x 27.9cm
木板油画
2023
郭雅格
康乃馨
35.5 x 27.9cm
木板油画
2023
未出娘胎之前的无位真人
“不二法门”离言绝相，维摩诘居士通过“默然无言”，对之作出了别具一格的开显。这种否定解构式的表达，为千余年后的中、日禅宗教学留下了极好的示范。临济义玄以“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勉强作隐喻，香严智闲发明话头“未出娘胎前本来面目”，以供参禅者有个入手处。这些单刀直入，当下即是的禅风，也给艺术家们带来无尽的启发。
生于京都的上田晓子（Akiko Ueda）善以绘画为媒介，去捕捉生活之中那些气象万千的瞬间。上田本次作品的灵感，有的源自游乐场上较为放松的时刻。看似平淡无奇的木马旋转，却成了她“顿悟”镜像反转，重思中心与边缘之虚妄的绝佳契机。她也留心动植物的生长与死亡、聚散与离合等，再听由自然之笔触率性游走，最终如庄周梦蝶般幻化出齐物不二的爵士乐。如此即兴的创作，也近于禅宗分枝法眼宗的宗风“一切现成”。在《Barehanded Pilgrimage》中，上田颇有禅宗脱缠去缚的豪气，径直迎向那未出娘胎之前的本来面目，活脱脱一个憨态可掬的“无位真人”。
上田晓子
‘A buggy pray’
50 x 70cm
布面油画
2022
上田晓子
‘Barehanded pilgrimage’
41 x 53cm
布面油画
2022
以上即是当代语境下，四位中日女性艺术家以《金刚经》中“如梦幻泡影”为主题，所共同谱写出灵光四现的四重变奏。歌德在《浮士德》结尾给过女性至高的讴歌：“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不过，以究竟的不二法门来看，男相女相本相而言都是幻相。也许，更重要的问题是，我们自己还能否在“不二法门”的引领下，重燃那优美生命的灵光。
关于艺术家
郭雅格，1998出生于內蒙古，现在伦敦以及上海生活工作。教育：2020-2022 英国斯莱德美术学院研究（荣誉学位）; 英国斯莱德美术学院本科（荣誉学位）
郭雅格的艺术创作涵盖木板、布面油画、铅笔绘画以及书籍制作等多个领域。她从文学、自然和神秘学中汲取灵感，用空灵的画风勾勒人像、花卉和风景转瞬即逝的刹那。受到冯至的《十四行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和赫尔曼-黑塞的《悉达多》的启发，她以富有层次的蓝色为背景创作了一系列新作。她结合了群青的多变、普鲁士蓝的肃穆以及锭蓝的沉稳，构建了柔和静谧的氛围。在她的画作中，“蓝”象征着浩瀚无垠而又玄妙深邃的海洋、天空和夜晚，人物和静物的出现不是为描绘它们的表象，而是延伸为比喻来引发观者对时间流逝和情感内涵的思考。
群展经历：2023 A Gauzy Flame, Herald St 画廊, 伦敦; 2022 Under The Jaguar Sun, Kravitz Contemporary 画廊，伦敦; 2022 飲食男女 Eat Drink Man Woman, The 180 Strand, 伦敦; 2022 What Now? PM/AM画廊, 伦敦; 2022 EYES, DUSK, PHANTASMAGORIA, Rupture XIBIT, 伦敦; 2022 A/D D/A, ZERUI 画廊, 伦敦; 2022 ASSEMBLE, V.O.Curation,伦敦; 2022 Pathways on Paper, South Parade 画廊, 伦敦
菊汁，1995出生于上海，现在生活工作于伦敦。教育：2017 上海视觉艺术学院 舞台美术设计学士学位；2019 芝加哥艺术学院 纯艺术学士学位；2021 英国皇家艺术学院 绘画硕士
个展经历：2023 空中林地，ADZ画廊，里斯本，葡萄牙。
群展经历：2023 如梦幻泡影，弥金画廊，上海，中国；2022 Green Belt，Jargon计划，芝加哥，美国；2022 Thing That Were About to be Lost，RuptureXIBIT，伦敦，英国；2021 Art for Artists，ArtSect画廊，伦敦，英国；2021 When Snowdrops Rise，Arthill，伦敦，英国；2021 Degree Show，Cormwell Place，伦敦，英国；2021 Final，not Over-again，Unit 1画廊，伦敦，英国；2020 景隙，野松画廊，深圳，中国；2020 景隙：我们面向何方？，新世纪环球中心，四川，中国；2020 ASYAAF，弘益美术馆，首尔，韩国
刘璐，1991年生于浙江台州，现在工作和生活于杭州。教育：2017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并获得硕士学位。
刘璐的绘画基于这个时代一种朦胧迷幻的视觉体验，围绕虚拟与现实之间的重叠的光影展开，她发现多重曝光会将不同时光的物象串联起来产生新的幻像。同时，她把滤镜中的“高斯模糊”这种虚假失真却细腻的质感渗透到了画面当中，她运用抽象化的图形、符号、线条，来呈现那些虚拟而日常的存在，刘璐向我们展示出这个在这个真实与虚假、精确与模糊的边界逐渐消融的世界中，重新建立真实描述与表达的另一种可能性。
近期展览：2023 夜晚是地球的影子，山中天艺术中心，北京；2023 感知的流动，ArtPro Space，北京；2023 甜蜜点，BLANKgallery，上海；2022 庐隐集，仚東堂，郑州；2022 一片盛大的记忆，久事艺术空间，上海；2022 K，马丁·戈雅双子空间，杭州；2022 西郊问路，石美术馆，郑州；2022 失真，小衫画廊，北京；2021 新西湖·湖中岛，上海当代艺术馆，上海；2021 略大于宇宙，言午画廊，上海。
上田晓子，1983年出生于日本京都，现在工作和生活于比利时布鲁塞尔。教育：2006 武藏野美术大学，绘画学学士学位；2020 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绘画学硕士学位；2023 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平面印刷学硕士。
个展经历：2022 “Enclosure Undone” , Husk Gallery，布鲁塞尔，比利时；2021 “A Walk of Broken Theatre” , Yuka Tsuruno Gallery , 东京，日本；2020 “DÉJÀ-MAIS-VU”, CENTRALE.lab , 布鲁塞尔，比利时；2019 “One More Glance” A PERFECT SQUARE , 布鲁塞尔，比利时；2018 “Neighboring Night” Suju Gallery , 长野，日本；2018 “A Hole For A Wind”Luka Tsuruno Gallery , 东京 ，日本；2016 “Fuel of the Terrestrial Globe”, NICHE Gallery , 东京，日本。
群展经历：2022 “Shinano Sankei Classic”, UEDA Le Vin, 长野，日本；2022 “No Longer,Not Yet”, Au Kalme, 布鲁塞尔，比利时；2022 “Tracing The Path”, Kiyosu City Haruhi Art Museum, 爱知，日本；2022 “Unforgotten Dream”, The MOONENS Foundation , 布鲁塞尔，比利时；2021 “AORA:V nature/nurture”, AORA SPACE, 线上，伦敦，英国；2021 “Keep in Touch”, FEB Gallery，东京；2021 “Automatism and Construction”, POLA Museum Annex, 东京，日本。
作者介绍
罗仕平，同济大学美学博士候选人，德国弗莱堡大学联合培养，艺术写作者，研究领域主要包括艺术哲学、德国现代哲学、佛教哲学等，当前成果发表于《佛学研究》、《历史、艺术与台湾人文论丛》等。自2023年起，兼任澳门智慧城市艺术发展协会 理事，近年也担任多个展览学术支持，并受邀于韬奋西文书局、远届-波眼艺术、美凯龙艺术中心、艺仓美术馆等开展多场艺术和哲学类讲座。
往期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