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三个月。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写故事的刘小念 Author 三秋树
作者:刘小念
来源: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
女神节那天,单位发了一张体检卡,我把它给了老妈,让她去做一个全面检查。
没曾想,坏消息接二连三,老妈先是被疑似胃癌,然后确诊。
等到走了三五家医院之后,给出的结论更为绝对,已经骨转移、淋巴转移,没有手术的必要了。
面对这样一个无法接受的意外,我们本想瞒着她,但很快发现,她心里比我们还清楚。
瞒,一点可能都没有。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满足她还没有实现的愿望,把每一天,都当成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02
可是,这是怎样的难过啊?
明明知道癌细胞在她身体里肆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迅速地吞噬掉我们至爱的母亲。
她才六十出头啊!一想到这儿,我和姐姐时常抱头痛哭。
我们甚至有些害怕回家,害怕看见老妈面对疾病的无助。
那些日子,我们快要崩溃了。
看着束手无策的姐弟俩,解救我们的,还是老妈。
03
那天周末,全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大家各怀心事,气氛有点压抑。
这时,老妈开口了:“今天大家都在,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
老妈一开口,我们的眼泪便无法控制了,别说是商量,不管她现在说什么,我们都会言听计从。
“我不想坐以待毙,我想做手术,也许会有奇迹发生,但我知道,这样会花很多钱,你们也会很辛苦。”
我们怎么会怕辛苦,只怕没有尽孝的机会。
所以,当老妈提出手术的要求时,我们几乎是如释重负的。
我和姐姐都是拿几十万年薪的高管,别说现在我们还有这份能力,就算倾家荡产能换来妈妈的命,我们也会毫不犹豫。
04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奋斗,当我们终于事有所成时,老妈却轰然病倒。
如果我们的成功,没有她的分享,这所谓的成功也很难让我们开心。
姐姐说:“每天早晨开车去公司,看着大街上熙攘的人群,想着我就要失去母亲了,我即将成为没妈的孩子,心底就全是悲伤。”
而我,何尝不是如此?
当看着女儿缠着妻子,甜蜜地喊着妈妈时,我的眼泪会来得那样猝不及防——我,即将无娘可叫。
眼睁睁看着老妈离开我们,这样残酷的事实,是最大的无助无奈,也是最大的折磨。
所幸,我和姐姐现在都有给老妈治病的实力,所以,对于老妈提出手术的要求,我们几乎不加思索地同意了。
科学告诉我们,手术对老妈来说,几乎毫无意义,但情感却对我们说,我们需要为她做一些努力,而不是等死。
05
接下来,我和姐姐到处托关系,才让老妈获得了一次“毫无意义”的手术。
我们把这些年没休的年假都请了下来,天塌下来,跟我们都没有关系了,这段时日,我们的生命里只有母亲,只属于母亲。
事实上,手术还是给了我们一个小惊喜,老妈的胃切除了三分之一,而她醒来后,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是:“手术真的还是很有必要,至少,现在没那么疼了,突然觉得什么都想吃。”
老妈的话,给了我们极大鼓舞,很多励志书上不也是这么说的嘛,争取不一定能赢,但放弃一定会输。
我和姐姐觉得,坚强乐观的老妈一定会创造奇迹。
我们要和老妈一起,做这个奇迹的缔造者。
06
手术第三天,老妈说:“我想吃小米粥了。”
老妈的话就是圣旨,姐姐飞奔去超市,买最贵的小米,然后,回家文火慢熬。
姐姐站在锅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翻腾的小米,那不仅仅是一锅果腹的粥,那是母亲康复的希望。
这时,电话响了,老妈在电话里说:“粥怎么还没送来?想饿死我啊。”
粥好了,姐姐一路飞车,赶到医院。
面对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老妈其实只喝了两口,便说:“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好喝。”
姐姐毫不气馁,鼓励她:“妈,你没事就多想想,想吃什么,只要你能想出来,我就能买得到。”
07
事实上,老妈真的从此对吃很挑剔。
她说想吃羊肉饺子,我们忙活一通包了,拿到她面前,结果还没动筷,她闻到那股膻味便吐了,我们赶紧将其拿走。
老妈又说想吃那年一个亲戚从广西带来的百香果,还必须是新鲜的。
我和姐姐赶紧联系那个亲戚,拜托她发来一箱。
这一次,老妈吃得很开心。
病重的老妈很挑剔,洗脸的水不是冷了,就是烫了,饭菜,不是淡了就是咸了。
我们的话不是说轻了,就是言重了。
总之,一向温和宽容的老妈变得很不合常理。
但我们很愿看到这样的她,打起精神来,与琐事计较,这说明她还有余力,说明她的生命之火还很旺盛。
08
夜里,通常都是我来值班,一会儿给老妈翻身,一会儿用棉棒往她干燥的嘴唇上抹点水,我总是强迫自己不要睡,守着老妈,让她安心。
三天过后,我开始有些体力不支,一杯杯咖啡灌下去,也不起作用了。
常常,伏在老妈的床边刚闭上眼,老妈就会叫我:“雪松。”
我一个激灵醒过来,老妈说:“雪松,你看着我点,我害怕自己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听了老妈的话,我晚上再没敢让自己打过盹。
实在太困了,就去走廊抽支烟,那段时间,我的烟瘾真的大了许多。
09
晚期胃癌的疼痛是我无法亲历,但却能感觉到。
常常,老妈疼得直冒冷汗,她甚至求我:“雪松,让医生给我扎支止痛针吧。”
每当这时,我总是将自己的胳膊伸到老妈手边,对她说:“妈,坚强一点,真受不了,就掐我一下,这样可以缓解缓解,止痛针不能随便打的,一旦上了瘾,很难戒。”
姐姐看着我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很心疼,对我说:“弟,咱妈的时日真的不多了,就算上瘾也无所谓,不如让她少受点罪。”
姐姐说得没错,但老妈的意志力给了我们极大的希望,不管她疼得怎样痛不欲生,都没再要求扎止痛针。
不疼的时候,老妈会抚摸着我胳膊上的伤痕落泪。
看着老妈对自己的心疼,心底很暖很暖,我笑着对她说:“这点小伤,跟你生我的疼比,太小儿科了,妈,你就当我还小,走路不小心摔的就行了。”
这时,我们的笑声会在病房里回荡。
而幸福的感觉,也在这样的时候迅速占领整个心室——在这世间,我还是有妈妈的人。
10
关于是否做放化疗的事情,我和姐姐还是决定尊重老妈的意见。
没想到,老妈的求生意志非常强烈。
她说:“做,说明还有希望,不做,那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我们选择了最贵的放化疗药物,可是,再贵也是药,流入老妈体内的反应虽然算轻的,但对她来说,同样是巨大的煎熬。
我亲眼所见,到了后来,一进化疗室,老妈的身体都在颤抖。
我和姐姐商量停下来,老爸也不想让妈妈受罪,他很赞同。
但没想到的是,老妈并不同意。
她说:“停下来就意味着放弃,那我前边的罪不就白受了。”
就在这时,疲劳过度的姐姐下楼梯时不小心摔了一下,还好,只是崴了脚。
但那些天,她没法去医院,而我们也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妈。
尽管姐姐给老妈打电话说她出差了,但老妈变得很不近人情:“我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思出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养老送终,如果我最后一口气咽在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看你这辈子得后悔成什么样。”
11
结果,脚伤还没完全好的姐姐,硬是装作没事儿样去看老妈。
见到她,老妈自然一顿数落,一会让她帮着倒水,一会让她扶着去厕所。
我不忍心看着姐姐强忍巨痛的样子,主动要求做这些事情,老妈却不依不饶:“就得让她做,她都多少天不来了。”
那天,姐姐下楼时,我强行把她背了起来。
姐姐的眼泪一滴滴地打在我身上,她说:“弟,咱妈怎么变了?要是以前,就算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不说,她也看得出来,可现在我腿瘸成这样,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说:“姐,妈就是被病折磨的,这辈子,她也该任性的活几天了。”
我的话令姐姐更加难过,她说:“是我错了,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久病床前无孝子了,姐就差点成了不孝女。而且,妈这才病几天,想想,要是哪天妈不在了,想找个人心甘情愿地被折磨,都没有了……”
有了这番醒悟,姐姐对老妈的照顾几乎是月嫂式的。
年假结束了,她继续请假,公司不批,她跟老板第一次翻了脸:“那我就辞职。”
姐夫不过轻轻劝了她一句,她同样发火:“如果妈走了,我赚再多的钱,还有什么用。”
12
第二个放化疗结束后,我们给老妈做了身体检查,事实证明,放化疗是打击了癌细胞,但她身体里的健康细胞也遭到了摧毁。
旧病未去,医生给出的结论是:“急性白血病。”
这也就意味着,哪怕一个小小的摔倒,也会让老妈血流不止,老妈的身体已经脆弱得像一块年久风化的玻璃。
这样的结果,让我们姐弟俩同时陷入自责,为我们的盲目与疯狂。
站在医院的安全出口处,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妈解释。
等回了病房,老妈说:“收拾东西,我要回家。”
我们呆了。
她说:“我刚才问过医生了,再治就得被治死了,咱回家,吃香的喝辣的,没准儿能多活几天。”
就这样,我们终于告别医院。
走出病房时,我和姐姐的心里都有几分如释重负,我们把该走的路都走了,老妈说得对,听天由命吧。
13
回家后,老妈的精神很好,每天都在琢磨吃点什么,尽管任何东西她都只能吃一小口,但依然让我们兴师动众地忙活着。
一天,老妈提出要拍全家福。
我们心知肚明,请了摄影师上门服务,可是,拍出来的照片,老妈很不满意,说这哪里是全家福,分明是全家哭丧着一张脸,尤其是我和姐姐,笑得比哭还难看。
老妈坚持去影楼重拍,她说影楼妆化得好,灯光也好,拗不过她,我们只能冒着巨大风险,去了影楼。
化妆的确很好,灯光也很好,但面对镜头时,我们想的是,这可能是我们与母亲最后的合影了,所以,真的笑不出来。
但母亲却很活跃,教我们看嘴型,跟她学说茄子。
她跟每个人都单独合了影,她那灿烂的笑容,真的不像一个即将离去的人。
14
老妈去世是在一个晚上。
那天,她坚持让我们都回家,说想让老爸照顾她一个晚上。
事实上,那天她的状态相当好,我们都没想到她会离开。
等到凌晨五点接到老爸的电话,赶到家里时,老妈已经永远地睡着了。
我们哭着问老爸:“为什么不把我们叫回来,送老妈最后一程?”
老爸的话,令我们悲痛欲绝。
事实上,从得知病情的第一天起,老妈便知道自己毫无救治的希望,她之所以坚持要做手术,并忍着折磨做了两个疗程的放化疗。
她不是在抢救自己的生命,也不是寄希望于奇迹的发生,她只是想给我和姐姐一个尽孝的机会。
她对老爸说:“孩子们事业都发展得很好,如果我就这么走了,他们一定会很遗憾,会触景伤情——这个好东西,老妈没吃过,这样先进的治疗,老妈没能接受。我不能做一个长寿的老妈,最后能做的,就是努力不给孩子们的人生留遗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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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妈生命的最后时光,我和姐姐看到的,是她对生命的不舍,是她对我们一个又一个合理与不合理的要求。
而在我们背后,在老爸面前,她曾多次说:“老头子,真不想坚持了,太难熬了。”
事实上,作为一个病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病情。
她曾经找到医生,向他坦白自己手术与放化疗的意图,不是为了生,而是为了在她身后,我和姐姐因为全力抢救,倾心倾钱地照顾而不留遗憾。
就连主治医生,都为她的良苦用心而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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