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韶华说
不可抹去的记忆
盐城/董韶华
早饭端上了桌，面对碗筷、饭菜，他恭谨地合起双手，弯下腰，对着灶神爷和饭桌作了个揖，然后又转向家神柜，面对神像和祖宗牌位，点燃香火，摆上供品，虔诚地下跪、叩首……
他，就是我的姨外公，人们总爱叫他陈嗲嗲，这一套过程是他铁定的饭前仪式。
他家住在苏北串场河边百年小镇白驹的南市街。由于积劳成疾，刚过六十三岁，就驾鹤而去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我至今思之如在眼前。
早年我姨外公家，也曾开过八鲜行，集体化后他在一家日用杂货店工作。他为人善良、勤奋、厚道，一日三餐只吃素，从不沾半点荤腥。他信佛 、信命，更相信因果报应，因而从不杀生，夏天蚊虫苍蝇缠绕，他也只是驱赶。他说，那也是性命呀。
有一天我在他家玩，他教我学象棋。他对我说: 你知道什么叫德？什么叫善？什么叫过？什么叫恶？然后，他像循循善诱讲课的老师那样，对我说一一道来：人如果能多做善事，就能多积德。 那么多积德有什么好处呢？就好比你好好读书，就有好成绩，你多学些本领，就会有很多赚钱的机会，你的财路宽了，你的收入就会多，你的生活就会比别人过得好。你钱多了自己一辈子花不完，还能留给你的子孙们用。
反之，你不好好学习，你就不会比别人有本领，也就没有什么能力，就没本事抓住发财的机会，你就不可能过上好日子，子孙们也就享不到你的福，如果你还欠了别人的债，子孙们还会因此受你的害。这就叫因果报应。
你多做善事就能多积德，不仅对你有好处，而且对你的子孙后代也有好处。你积德的分数多了，你自己这辈子没有享受到，但死后会因此而升入天堂，得道成仙，或者让你重新投好胎，转好运，总归会比这辈子过得好。积德的分数自己用不了，同样会转给你的子孙们享用，这就叫“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留给子孙们积阴德，享阴福。
对蚊虫苍蝇也要尽可能地宽容，你连蚊虫苍蝇都能饶过，你还有什么不能忍让的呢？如同与人相处，你多多宽容了，你就能广结善缘。“忍字头上一把刀”，“忍一忍海阔天空，退一步风平浪静”，你有了这样的肚量就能多交朋友，多得人缘。
他还说，人要是有过不改，总是作恶，即使活着没受到惩罚，死了也会逃不了惩罚，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所以他平生节衣缩食，终日忙忙碌碌，接济穷困之人，护卫畜兽禽鱼。
1976年，唐山发生大地震，他在家天天念佛，要超度那些逝去的灵魂。当他知道我们这里也将发生地震的预警后，他虽然也作了些防震抗震的准备措施，还给我也买了些脆饼、金刚奇等食品，准备了蜡烛、手电等应急用品。
但他更多的是去做他认为积德积缘的事，去做放生的事。他每天起早去公社水产站排队买鱼（那时计划经济，渔夫私自卖鱼是不允许的），靠排队买鱼，只能买到一份子，只得又从别人的手里转买些鱼。回家后，他把买来的鱼，全部拿到他家屋后的串场河放生，口里还不住地祷告：求东海龙王，保护苍生……
地震预警撤除后的一天，他来到我家，很高兴地告诉我，就是因为他，一定是因为他救了鱼，鱼又去求告了龙王，龙王这才放过了我们。他说：看来行善积德还是有说法的。
他爱读书，懂得好多知识，甚至天文地理，似乎也懂得不少。我小时候，总爱听他讲知识、讲故事，我们成了忘年交。他给我讲鬼的故事，说其实人怕鬼主要是因为人自己做了亏心事。
他给我讲民间故事、神话故事，讲的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常令我听得入迷。他讲四大名著，不是讲热闹有趣，而是讲因果报应。他给我讲水浒时，讲武松与潘金莲的故事，就讲酒色财气的害处，要我从小学好，不要沾酒沾烟，不要贪财恋色，远离这些秽物，就不会惹鬼上身，就能驱邪避灾。
他给我讲西游时，说：人要吃得苦，有耐性，才会有出息。人生九九八十一个劫难，挺过八十一个劫难，就会有享不完的福。如唐僧师徒在经过难以想象的劫难后，终于取得真经，成得正果。
他讲三国时，讲桃园结义的故事，说做人要讲义气，不要耍心计，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讲红楼时，他讲仕途经济，荣盛败衰，否极泰来，皆命中注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是这样对我说的，他自己也是这样做的。他总是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从不和他人计较。单位有调资的机会，他也是先推举他人。他白天按要求上下班，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职、不误事，晚上还常常代替他人护店值夜。常常无偿地帮助店里清点、摆放货物。他最后就是在值夜班时，死于突发的心肌梗塞。
可以说他是累死的。人们虽然戏称他“呆嗲嗲”，但他的早逝，还是让小街的人们，特别是受到过他多次给予生活接济的人们感到悲痛、感到伤心的。那天清晨，自发参与送葬的人还真不少，队伍排的老长老长的，不少人都流下悲伤的泪水。我想他若有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还在我下放农村时，他就经常鼓励我说：只要不怕苦，苦日子就不会难熬，好日子就会很快地跟着到来。后来推荐工农兵上大学，我被推荐到盐城读师范，他时常托人带给我一些零花钱，总是嘱咐我：要多读书，多积分，多学本领，要与人好好相处，多结善缘。我把他给的零花钱全部买了书，他得知后很高兴。
他那一代人所受的教育，使得像他那样的老实人几乎成了有神论者。他的那些说法和做法虽然不怎么科学，但他崇德向善，做人要有敬畏之心的思想，对我们如何学会做人来说还是很有裨益的。我按照他的话去做了，走上社会果然能让人驱邪避祸，少走弯路；人生旅途果然苦中有甜，先苦后甜；日子也果然过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幸福。
岁月在流逝，我的这些记忆不仅没有流失，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并已成为我永远不可抹去的记忆和宝贵的精神财富。
总编辑：骆圣宏
特邀编辑：陈劲松
实习编辑：杨涵铄
文/董韶华
江苏盐城大丰人，历任村保健医生、中学教师、乡镇纪委书记、副镇长、党委副书记，区人口计生委纪检组长、副主任、区计生协会副会长、区卫生和计生委老干部支部书记、委机关关工委主任等职。爱好古典文学，注重地方人文景观研究。
诵/陈亚平
江苏盐城大丰人，“中国好人榜”敬业奉献好人，盐城市大丰区安监局干部，抗癌勇士，诵读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