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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是试金石——乡土风情爱情故事《菜农》连载一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7-16


张玉武在线 


中篇小说《菜农》连载(01

            


菜  农


(一)

               



钱是试金石

 



今年雨水少阳光足,蔬菜长势喜人,若能赶个好行情,定能大大赚一把。

郭满囤看着二百亩连成片绿油油的菜花、生菜,摸着下巴稀疏的短髭,心里乐开了花。

妻子纪秀不声不响走过来,站在丈夫身旁,面带忧色说:“今年种菜的比去年还多,我担心……”

话没说完,就被郭满囤打住了:“市场行情我们捉摸不透,菜的好赖能掌握。瞧,这是我第一年种菜,就长得这么好,安结巴连续种了两年菜,也没我长得好。”

“安结巴舍不得投资,连化肥也很少放,农药几乎不打,长出的菜当然没我们的好了。”妻子说。

“他这也不搁,那也不放,受苦受累鼓捣出的菜也卖不上好价钱,图个啥呀?”郭满囤费解地说。

“图个心安理得。让人们吃上放心菜。”

郭满囤听了,望着绿油油的菜地,嘿嘿笑了。

郭满囤的好心情只维持了十天,十天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浑身没劲,沮丧到了极点。

菜长到一定程度,该卖不卖,一天一个样。收菜车一拨一拨也没少到他的地看了,看后摇了摇头又走了。当一个年约三十来岁、说话大蒜味的男人跳下车来到他地里转了一圈,问跟在屁股后的郭满囤一亩七百卖不卖?

郭满囤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对方跟他开玩笑,恼怒地看“大蒜味”一眼,没吱声。大蒜男人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一遍,郭满囤简直气炸了肺,近乎咆哮地对“大蒜味”吼道:“想买就买,不想买就滚蛋!”

大蒜男人被怒狮一样的郭满囤吓坏了,慌慌张张迈着两条小短腿上了车发动着车,冲着还在怒视他的郭满囤说:“现在不买,烂在地里让你血本无归。”

郭满囤捡起地边的石子砸他,大蒜男人开着车一溜烟跑了。

郭满囤蹲在地埂大口大口抽烟,安结巴走了过来,问他咋不卖。

郭满囤说:“一亩地给七百还不够承包地钱,能卖?”

安结巴苦笑笑:“今……今年是种菜最臭的一年,头一茬菜就没赶上好行情。往……往年吧,头一茬菜能把本钱收回来,第二茬菜挣多挣少就说不来了。”

郭满囤长长一叹:“串门子赶上来月经。满以为种菜能大赚一把,把饥荒还还,谁承想,唉!”

安结巴明白他口中说的饥荒就是他养猪欠下的外债。猪的价格芝麻开花节节高。自从去年年底猪肉零售价猛增,作为猪肉的来源——生猪,供不应求。由于猪少,出现了价格反弹,一头猪能卖到上千元,刨去成本,稳稳能赚三百元。郭满囤看着养猪户胡屠夫一个月不到出售一百头猪,三万元到手了,眼睛红了,肠子悔青了。

郭满囤以前的身份也是养猪户,只是养了三年猪并没挣上钱。若说没挣上钱也是瞎话,只不过挣得少而已。他不甘心半死不活经营下去,没经妻子同意,自作主张处理了猪场,为此纪秀和他大吵了一架,他满不在乎地说:“命里注定养猪挣不了钱,你看看我名字起的,满囤,有再多的粮食,也不够猪吃的。不赔,才怪呢。”

纪秀眼睁睁看着一头头可爱的小猪仔减价处理给胡屠夫,急赤白赖说:“当初计划养猪的时候你就找算卦先生算了一卦,算卦的说你名字起得好,适应养猪。满囤满囤,粮食多的猪都吃不完。你听了算卦先生一通胡谄,才决定养的猪。咋现在又这样说?”

郭满囤听到妻子提到算卦先生,气得大骂:“高半仙的嘴好比‘黄米’裤档那个家伙,想咋聒噪咋聒噪,现在想起来真他妈胡诌八咧,白白耽误我三年挣钱机会。”

妻子问他猪不养了今后干什么,郭满囤早有谋划地说种菜。她一听说要种菜,立即提出反对意见,如今种菜的越来越多,大伙一窝蜂上,能挣?郭满囤说种三年菜,有一年挣了,就算不赔。纪秀反驳:安结巴种了五年菜,也没见他挣了。你看他吃的穿的,还是老道的帽子,平塌塌的。郭满囤说成天干活,有好衣服也穿不好。

跟他过了二十年,她算是服了他了,只要是认定的理儿,九牛也拉不回。刚结婚那阵儿,他俩性格极不吻合,一个朝东一个朝西,经过岁月的磨砺,她的棱角已经磨光了,她也彻底认命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必跟他较劲,闹来闹去,还得依他,图个啥呀。

可以这么说,丈夫在生意场上碰得鼻青脸肿,连连受挫,与纪秀放任自流,不加规劝有很大关系。这一点,她承认,可又有啥法子,郭满堂就是一头犟驴,不到黄河心不死。

纪秀看着满地没人收购的蔬菜,想起投入的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即将化为泡影,欲哭无泪,她就这样站着,一直站着,几乎变成一尊雕像。

安结巴悄无声息走过来,轻声说:“嫂……嫂子,你一站可……可是小半天了,我担心这样一直下去,中暑。”

她扭过头,见是安结巴,愁眉苦脸地说:“这么多菜,卖不出去,烂在地里,可怎么办呀?”

“老郭去年冬天就盘算种菜,我早……早就劝过他,千万别种,结果他不……不听,一上手就种二百亩。”

听了安结巴的话,纪秀用钦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还是你有眼光,要不是……”

受到夸奖的安结巴显得不好意思,像二八大姑娘低着头,扭捏一下,再抬起头,眼里满是温情蜜意,称呼也变了:“秀,当……当初你跟了我多好呀,我一切听你的,跟了他,瞎折腾,家里要啥没啥。”

“跟了你,我就成富婆了?也没见你挣过大钱呀。”她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

安结巴不以为然,努力在昔日恋人面前表现出能干的样子:“当初我是这么想……想的,你嫁给我,我们就下北京找……找活干,凭咱俩不怕吃苦,几年就发了。”

她显出一副不爱听的样子:“靠受苦受累永远也发不了财,要想发财,还得搞买卖。”

“养猪也没挣了钱,种菜没卖就赔了,你们尽干赔……赔钱事。”安结巴嘲讽地连说带笑。

他的话激怒了纪秀,纪秀杏眼圆睁,破口大骂:“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赔钱我愿意,有你球相干。会说就说,不会说滚一边去!”

安结巴弄个大红脸,怪自己笨嘴笨舌,面对赔得一塌糊涂的菜地,连一句安慰话也不会劝,这与三十年前二人谈恋爱相似。那时纪母因病归西,他见纪秀哭得泪人一般,发自肺腑地说:多活一天多受一天罪,不如早些升天去极乐世界。就因为这句话,纪秀跟他翻脸,与他分道扬镳。能说会道的郭满囤听说纪秀与安结巴快刀斩乱麻,大喜过望,及时向她伸出橄榄枝,几个回合下来,她欣然接受。

安结巴见纪秀生气了,正不知所措之际,一眼瞟见郭满囤无精打采走来。他顿时来了精神,快步迎了上来:“有收的吗?”

郭满囤摇了摇头:“怕是要烂在地里了。”见妻子噘着嘴,似乎在生气,又见安结巴一副讨好的意思,想起二人以前的关系,心里极不舒服,表现在脸上,便是淡淡的。安结巴见两口子都不喜欢自己,灰溜溜走了。

待安结巴走出菜地,消失于道路上,郭满囤发出警告:“我可是发现你和安结巴第三次单独在一起了,如果第四次……”

纪秀正在生安结巴的气,闻听丈夫怀疑自己与安结巴有暧昧关系,气上加气,两股气凝聚起来直撞脑门,以排山倒海之势突破防线爆发出来:“怀疑我跟他好是吧,明天离婚我跟他过。”

郭满囤一时怔住。妻子的直白令他防不胜防,他大睁两眼看了她几眼,试图分析妻子说的话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当看到纪秀不苟言笑的面容,错误地判断她不是开玩笑,想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不觉更加悲哀。

今年种菜他是下了血本的,除了将家中一点积蓄拿出外,又东奔西走,以三寸不烂之舌动员双方亲戚献爱心,筹了三十万元,满希望辛勤耕耘,换来满堂彩,孰料,泥牛入海,将八方借来的钱打了水漂。

人在不顺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一向听命于自己的纪秀竟然提出离婚,愤怒大于悲哀,郭满囤咬牙切齿地说:“想离,现在就离,何必等明天!”

话赶话。纪秀用颤抖的手指着丈夫:“你浑蛋!连一句人话都听不明白,亏你还是男子汉大豆腐。”

郭满囤想了想笑了,向妻子赔不是:“菜呀把我弄的心情糟透了,我明知道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啊。”

纪秀理解丈夫的心情,二百亩地的菜卖不出去,眼睁睁烂在地里,投资几十万元,眼看就要打了水漂,搁谁头上不急?她宽慰他说:“今年的菜没有错开季,赔,也不是咱一家。谨记下一年种菜,一方面研究市场行情,一方面不能一窝蜂说种就种,或早半个月或推后半个月。”

郭满囤深有感触地说:“国家投资那么多钱改善人居环境,建设美丽乡村,咋就不考虑建个恒温库,将卖不了的菜储存起来,待市场行情回升,再卖。说实在的,差一个星期,行情都不一样。”

“你能想到,吃官饭的人就能想到。我想,针对菜市行情一年好一年赖,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早有建议,你就等好消息吧。”

听了纪秀的话,郭满囤自我检讨地说:“这几年没挣着钱的原因,是我瞎折腾。听说猪贵就养猪,听说牛马贵就养牛马,结果尽赶马后炮了,等形成规模,市场又疲软了。”他自我总结说:“做买卖得有颗恒心,干什么事,都要一门心思干下去,以不变应万变。”

“下海呛了这么多水,总算明白一些事理。你要早几年明白过来,我们就不会赔得这么惨了。”

看着妻子且黑且瘦的面庞,他心疼地一把将她搂过来,发自肺腑地说:“今后我不论干什么,一定和你商量着来,再也不搞一言堂了。”

有感于丈夫改变行事风格,纪秀扒在他肩上,呜呜大哭起来。



头一茬菜赔了,第二茬菜仍没赶上好行情。

郭满囤、纪秀看着渐渐发黄的菜叶,“嫁”不出去的花菜、娃娃菜、白萝卜愁苦得说不出一句话。

两口子回到家里,躺在炕上,谁也不理谁,一个个长吁短叹。

郭满囤感慨地说:“要知道今年菜臭的没人要,我宁肯躺在床上睡大觉,也不风里来雨里去瞎折腾。”

“种菜挣一年赔一年很正常,关键是坚持下去。”纪秀看了眼睛充满血丝的丈夫一眼,给他指明了奋斗目标。

郭满囤一咧嘴:“明年打死我也不种。今年开春借的钱拿什么还?向你们家亲戚我们家亲戚借了三十万,对于我们这种穷家家可是天文数字。你哥见我们种菜赔了,不但不安慰,话里话外透露出要钱的意思。秀,”他叹了一口气:“你们家亲戚,你应付,我们家亲戚,我抵挡,咋也得让人喘口气,就是还,也得容工夫呵。”

“行,对你提出的援兵之策我无条件执行,遇到难缠事,我俩更应当站在一起。”纪秀坚决拥护丈夫的方针政策。

说曹操曹操就到。夫妻俩正在商量退敌之策,郭满囤的大兄哥,也就是纪秀的亲哥哥上门讨债来了。

纪秀的哥哥叫纪满,是个拐子,据说年轻时不正干,去北京偷东西,让保安打的,回来谎称在工地干活,从绞手架摔下来,跌的。

他一进来,见妹妹妹夫有一搭没一搭叨唠闲话,大呼小叫:“菜赔出肚子来了,你们不上菜地看看,反而躲在家里说闲话,真有你们的。”

两口子先后从炕上爬起,怔忡地看他,谁也没说话。

纪满生气了,一针见血提出:“四万块钱什么时候还?”

按照二人研究的对策,纪秀不得不说。她先是挤出一丝苦笑,后又发出一声长叹,叹息过后才说:“哥,你看我们菜地赔得血淋淋,是不是缓一缓?”

“我缓你了,谁缓我呀。我的儿子、你的侄儿从北京领回对象来了,让我中秋节前把事办了。我也是兔子上山——钱紧,要不是这样我不会找你们要。”

一阵沉默。纪秀疑惑地问:“小飞婚没定,怎么就要办事?”

纪满瘦削的脸肌抽搐一下,反问:“婚姻法规定了吗,没定婚就不许结婚?”

纪秀尴尬地回答:“那倒是没有。”

“这不结了。你们借我的钱,最好近时间还,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办呢。”纪满发下通牒,不待两口子回应,迈着一条瘸腿走出。

“比黄世仁还黄世仁。”郭满囤欠了欠身,透过窗玻璃,见大兄哥走出大门外,作了个形象比喻。

纪秀说:“当初我不想跟我哥借,你非逼我向他借。挣了好办,赔了拿啥堵呀。”

“都是一个村的,我还不知道你哥的人性,比烂在地里的菜还烂。为了筹措种菜钱,能借的都借了,不向你哥借向谁借?”

“别人没来要,他倒先来要了。”

“离中秋节也不远了,他再来要,我们如何迎战?”

纪秀思量半天,终无良策,一脸愁云。

也许过于劳累,也许几天来菜无销路,过于伤神,也许纪满前来讨债,无力偿还,心力交瘁,各种因素加在一起,压得郭满囤不堪重负,上下眼皮像灌了铅一样,头一歪,沉沉睡去。

纪秀见丈夫昏昏沉沉嘴角流出一股涎水睡去,她本想什么也不想进入梦乡,可怎么强迫自己,都无法进入睡眠状态。她只好下地穿鞋,走出家门,梦游一般,来到菜地,看到卖不出去的菜,欲哭无泪。

蔬菜是最注重时令的,早砍一天晚砍一天,那是完全不同的,只有正当其时,看上去才受看,才能卖个好价钱。

近几年光县大力发展蔬菜种植,只要是靠近公路边的田地,几乎都种上了菜,形成了万亩蔬菜产业带,据说上级有位领导非常重视,亲自下来参观,当看到沿着公路的土地一望无际全是绿意盎然的蔬菜,喜不自胜,对陪同的县领导说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特色,我看你们县土地平整,适宜蔬菜种植,就在蔬菜上做文章吧。

有了市领导这句话,一经县电视台一播,好家伙,一下鼓起了急于发财的投机分子的高涨热情,他们不顾客观实际,承包土地,少则几十亩,多则上百亩,借着政府的优惠政策,大干快上,两年之间,但凡能浇上水的,全由玉米地转型为蔬菜种植。

须知这几年蔬菜种植呈迅猛之势,周边的县区也在发展,种的一多,又没错开季,自然出现供大于求的局面,加上政府没有正确引导,出现滞销,也就在所难免了。

对于郭满囤、纪秀两口子来说,种菜可以说是一时兴起,眼看着周围有些人种了几年菜,奇迹般地摘掉了贫困帽子,买车买楼,在人前炫耀自己的财富,他们得了红眼病了,尤其郭满囤更想一试身手,总想从种植蔬菜上将养猪养牛赔的钱找回来,不惜磨牙费嘴向亲朋好友借,还向本村的奚有银借了十万元的高利贷,整合各方财力,大举向蔬菜地发动进攻。同行没同利。头一仗就打得丢盔卸甲,大败而归。

纪秀想起了哥哥方才去他们家讨债的凶样,想起了向奚有银借的五分十万元的高利贷,浑身一阵颤抖,看着日渐枯黄、卖不出去的蔬菜,捶胸顿足。她神差鬼使走到一棵歪脖柳树下,慢慢解下裤腰带,扔向了树枝,绾了一个圈,头一伸,将自己挂起来。

不知过去了几个世纪,她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以为来到阴间,费力睁眼一看,脸前站的竟然是安结巴。

安结巴俯下身子说:“幸亏我……我发现及时,要不是你就……就没命了。”

“死了也好,省得操心。”她伤感地说。

“好死不如赖……赖活着。为啥你要死呀?”

“菜赔成这样,欠了那么多饥荒。”

“你以为你死了,饥荒就免了么?找郭……郭满囤要去。再说种菜赔钱的也不是你一家。”

“还是你有眼光,今年种菜要赔,就没种。”

“去年种菜几乎都挣,人们见去年挣钱了,今年又冒出好……好几家种菜的。我一看人们种菜积极性空前高涨,吓得不……不敢种了。”

她佩服地说:“还是你会盘算。”

一个蹲下说话一个躺着说话,在外人看来,以为他俩在搞不正当关系。

郭满囤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一个骨碌从炕上爬起,不见妻子的面,想起二百亩的菜烂在地里卖不出去,心情糟透了,抓起柜上的一瓶白酒,用牙咬开盖子,灌了一通,将酒瓶往柜上狠狠一,去了菜地。

尽管他一百八十个不愿意去,可毕竟是自己亲手种出的菜,这就好比亲生儿子,尽管腿有残疾,还想多看一眼。当他来到菜地,满地的烂菜没映入眼帘,倒是老婆与安结巴的特殊姿势撞的他脑门子发疼,长期以来的不痛快终于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扑天盖地向二人席卷而来。

他将一棵白萝卜连根拨起,使出吃奶的劲向二人扔去。受到惊吓的安结巴纪秀扑棱棱站起,一看郭满囤气势汹汹朝他们奔来,纪秀大义凛然挡在安结巴前面,厉声问:“你想干什么?”

郭满囤鼻子都气歪了:“我想干什么?问问你们刚才干了些什么?”

“没有他,你就见不到我了。”

他听不懂妻子的话,桀骜不驯看向安结巴。

安结巴只好说:“我来菜地,正好看见你媳妇要寻短见,是我把她救……救下的。”

郭满囤不相信看了眼安结巴,又看向妻子,见她的裤腰快脱落到大腿部位,裤带仍在一边。看到这一幕,他露出惊疑之色,倒不好发火了,朝发怔的安结巴说:“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跟你没完。”

安结巴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腊黄,喃喃低语:“哎呀妈呀,救人一命,还弄出不是来了。”



中秋节俗称八月十五,是个合家团聚的日子。中国人最看重两个节日了,一个是春节,其次便是中秋节了。郭满囤的女儿郭小小特意从外地打工回来,一起与父母度过这美好的中秋之夜。

一家人吃了晚饭,在院子中心支起了桌子,摆上水果月饼,一边赏月,一边品味美味,正在这时,奚有银满嘴喷着酒气,打着饱嗝走进来。

他借着明亮的月光,一眼看到桌子旁边坐着一位端庄秀气的姑娘,眼睛都直了,看了半天才问:“这是你闺女?”

郭满囤点点头。

奚有银羡慕地说:“想不到老郭有这么好看的女儿。”

“你的闺女长得也不错嘛。”郭满囤讨好地说。

奚有银向纪秀眨了眨眼,呵呵一笑,没再说什么。

说了一阵淡话,奚有银将话题转入正题:“今年的菜价臭不可闻,你借我的高利贷什么时候还?”

闻听此言,郭满囤脸色煞白,慌忙从桌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一支给他点上,赔出笑脸说:“菜还在地里没有卖完,等卖了,我就给你。”

奚有银对郭满囤的回应不满意,瞪了他一眼:“赔挣已成定局,明明菜烂在地里没有卖,你拿什么还?”

“砸锅卖铁也得给你。”郭满囤心虚嘴硬地说。

奚有银环视一眼半新不旧的房子,说:“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还不了钱,别怪我不客气。”

奚有银走了好长时间,院落静悄悄的,月光温柔地洒在每个人的身上,一家人没感到温暖,反而周身一阵阵发冷发麻。

约有一袋烟的工夫,纪秀埋怨说:“去年冬天你就盘算种菜,我就劝过你别种,你就是不听,看看,赔了不是。”

郭满囤一屁股坐在一只圆凳上,大口大口吸着烟,并不说话。

郭小小看了眼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子,劝母亲:“妈,你就不要埋怨我爸了,他也是为我们好,谁不希望多挣钱,生活更好一点。”

纪秀满腹牢骚地说:“我的话从来都不爱听,这回头撞南墙了吧。就算你借我们家亲戚你们家亲戚的钱拖着不还,借奚有银的高利贷总得想法设法还吧。再不还,利息也还不起。”

面对巨大的压力,郭满囤终于明白前一阵子妻子在菜地上吊自杀,并不是安结巴与她导演的一出闹剧,而是真实的一幕。

郭小小请假回来满心指望过一个欢快的中秋之夜,没想到被父母背负的巨大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月饼也没吃,早早上床睡去了。

前半夜心烦意乱久久不能入睡,后半夜实在困倦之及,上下眼皮终于沉重地合上。待郭小小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看,父母已不知去向,慵懒地梳洗打扮完后,揭开锅,见锅里有她喜欢吃的二代王(北方吃食,玉米面与白面合成,类似馒头),正要往出端,一人风风火火闯进来,她抬头一看,见是昨晚来家讨债的奚有银。

“奚叔,我爸我妈出去了,你要找他们,等他们回来再来吧。”她礼貌地说。

奚有银更紧盯她一眼,嘻嘻一笑:“他俩在地里呢,有个大卡车拉你家的菜呢。”

郭小小皱了皱眉头,把锅盖上,出于礼节,将他让进里屋。

奚有银满不在乎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瞅了一眼对方,说:“乡政府所在地就是大,年轻人我真认识不了几个。你是什么时候出去打的工?”

郭小小给他沏了杯茶放在炕沿上,说:“我一不念书,就出去了。”

“怪不得没见过你呢。”奚有银若有所思地问:“有对象没?”

郭小小轻轻摇了摇头。

奚有银毛遂自荐说:“我儿子和你年龄差不多,也没成家,要愿意的话,找个媒人牵牵线。”

郭小小脸一红,不置可否。



从地里回来的郭满囤夫妇脸上比往日多了几分笑意,郭小小一打听,菜价有所回升,她高兴地说:“都要像今天的价钱,就好了。”

父亲感慨地说:“可惜太晚了,大部分烂在地里,看来是赔定了。”

郭小小见老爸一声接一声又叹起气来,问母亲:“奚有银几个儿子?”

“就奚武一个。”母亲说,“奚武是第一个老婆生的,第二个老婆接连生两个闺女,他就不要人家了,第三个老婆没想到又给他生个丫头片子,这回他没脾气了,才接受了现实。”纪秀说完,问女儿:“你跟奚武同学,还不了解他们家情况?”

“初中毕业,就没来往过,当然不知道后来的情况了。”郭小小起初不好意思说,抬头见父亲也关注此事,才说:“上午奚有银来咱家坐一会儿,得知我没对象,想找人把他儿子给我说说。”

纪秀沉默不语。郭满囤首先表态:“可以考虑。主要他们家有钱。”

经秀发表看法:“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可以瞎胡闹吗?奚武不是没找过,跟他爹一样,左一个右一个,只不过都没结婚就散伙了。”

郭小小脊梁沟子发麻,低头吃饭,再也不愿提及此事。

母女不提,不代表郭满囤不想。倘若女儿嫁给他儿子,郭小小成了他的儿媳妇,两家成了儿女亲家,此笔债务就此消号,岂不美哉!他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此事可以操作。

一天,郭满囤哼着小调来到菜地,他见结巴扭头要走,及时叫住了他。安结巴以为他要教训自己,吓得更加结巴了:“郭大……大哥,那天我确实救了你们家人,要……要不是,你也和我一样。”

郭满囤笑骂道:“谁和你一样!那天的事,纪秀原原本本都跟我说了。”

安结巴见他煞有介事向自己深施一礼,一颗不安的心才落进肚里。继而,他的眉头又挂起铁砣——都是一个村的人,从小玩到大,深知姓郭的是怎么的一个人。是不是他想利用自己,给他做什么事。

郭满囤看进他的内心,知道他在想什么,及时把答案抛给了他。他皮笑肉不笑说:“奚有银想把他的儿子给我闺女说说,我想叫你当媒人,牵牵头。”

安结巴闻听此言,面有难色,支吾半天才说:“不是兄……兄弟不给你说去,而是奚有银不把我这老舅爷子当人……人看。”

“你和他妈都是从一根娘肠子爬出来的,再怎么着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就是他看不起你,你也是他的老舅爷子呀。”

安结巴直摇头:“现在的社会有奶便是……是娘。我一没权二没势三没……钱,他在街上碰上我,连一声舅……舅舅也没叫过。”

“你上赶着跟他说话呀。”

“我没有你那么贱!”

出乎郭满囤意料,安结巴这句话说得干脆、利落。安结巴见对方脸上有着明显不快,干笑了一声,说:“奚有银想给他儿子说……说对象,让他自个儿找媒人,你着急啥哩。上赶着不是买……买卖。”

郭满囤低头不言语了。



纪秀去门市部买东西,出来碰到安结巴,安结巴说:“找个时间坐……坐坐。”

纪秀看了看旁边没人,说“八月秋忙,秀女下床。大忙忙的,有事?”

“事是没有,就想和你唠……唠唠。”

纪秀想了想,点头:“好吧。明天上午郭满囤进城办事,你要有工夫,过去吧。”

安结巴有些激动,点头。

第二天安结巴远远见郭满囤骑上摩托车出去了,拐了个弯,走进郭家。

纪秀示意他坐在炕沿上,安结巴不坐,只是看她,看得纪秀不好意思了,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来,说:“老安,感谢你,那天救了我,要不是……”顿了顿,她又说,“也就在那次,老郭改变了对你的看法,总在我面前夸你心眼好。”

安结巴心有怨气地说:“心眼好有啥用,去年种菜大部分人都……都挣,就因为我的菜打得农药少,菜叶被虫子咬得不好看,没人收购,最后菜贩子看看没得收购了,把价儿压了又压,才拉上我的。”

纪秀想起在种菜期间,郭满囤买了好几次农药,隔三差五就打一回,连菜贩子都说他的菜长势良好,就愿意要没被虫子叮咬的。郭满囤满心欢喜,实指望能卖个好价钱,将以前做买卖拉下的窟窿还还,谁料天不遂人愿,今年的菜不出口,在国内没那么大市场,滞销,在大潮冲击下,他败得很惨,大伤元气,一蹶不振。

“发不发财,这都是命。”

听她有此感慨,安结巴陪她叹息了一会儿。此次他趁郭满囤外出之机,不是与昔日的恋人讨论菜价、挣不挣钱问题,而是将郭满囤拜托之事向她和盘道出,征求她的意见,倘若她的想法与丈夫如出一辙,他甘当架桥人,奚郭联姻,结成儿女亲家。

当他将郭满囤委托之事说了出来,纪秀大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似吃鱼被鱼刺卡在嗓子眼里,喝了一口醋才下去,眼泪叭哒地说:“挨千刀的,怎能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双桥全堡子谁不知道奚有银的儿子是浪荡公子哥,不学好,跟他老子一样,无利不早起,偷奸取巧。”说着话,她手发抖,就要给丈夫打电话,兴师问罪。

安结巴慌忙阻止:“你可不……不能莽撞行事,要让他知道是我告的密,他更加怀疑我俩之间的关……关系了。”

纪秀眼睛充血地说:“难道任凭他把小小嫁给恶人,无动于衷吗?”

“你最好按兵不……不动,假装不知道,待他问起我时,我推三阻四,找出各种理由,不给他办。事情就怕拖,时间一长,他回……回过味来,也就没信心了。”安结巴将自己的战术道出。

安结巴看上去老实巴交,想不到有如此韬略,她真有些刮目相看了。想当年,安结巴追求她,她嫌他愚钝、说话不利索,拒绝了他。适逢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郭满囤向她展开猛烈攻势。一天深夜,在月牙悬空,大地一片朦胧之际,经过激烈的角逐,她败在他的身下,献出了处女红,此后,顺理成章成了郭满囤的老婆。

人,有能耐与没能耐,钱,是试金石。

经过时间检验,二人都没富起来。一个做买卖巧于心计,以算计别人为能事;一个在商场实打实,碰得头破血流也不知悔改。结果二人殊途同归,都没能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大浪淘沙,她还是欣赏安结巴的行事做风。得知丈夫怀着不可告人目的嫁女,她判断是非的观念更加正确。

纪秀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郭满囤从县城办完事回来,发现妻子的神色不对,不是摔碟就是打碗。见她气哼哼的样子,他问:“上午还好好的,谁惹你生气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她“哇”一声哭出声来,边哭边说:“我不和你过了,咱们离婚吧。小小归我。”

纪秀提出与他分手,他始料不及,半天才伤感地说:“种菜赔了,你才不跟我的吗?”

她轻轻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他有些不解了。

见他一时猜不出,干脆把话挑明,以免窝在心里难受:“你把小小许给谁也好,就是不能给奚武。”

他脑袋嗡嗡直响,有些转不过弯。想把闺女嫁给奚有银的儿子奚武,这事除了安结巴知道外,别人哪能知晓。莫不是安结巴向她透露的?圈定安结巴为真凶后,他在心里大骂安结巴不是东西,事情还没一撇,怎能告诉别人,并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小的妈。第六感觉告诉他,此事要黄。果不其然。纪秀竟以离婚相威胁。

想到此,他笑笑说:“我是说着玩的,拿安结巴寻开心。没想到他信以为真。安结巴真不经逗。”

“不管真与假,坚决不许拿小小的婚姻做赌注。欠奚有银的高利贷可以想别的办法还。”

她见丈夫喏喏连声,才放心。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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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辑:骆圣宏

栏目主编:李建丽

音频编辑:李   玲

文/张玉武 

张玉武,1968年生,河北省赤城县人。河北作家协会会员,张家口作协理事,《长城文艺》杂志首批签约作家。创作出版有长篇小说《半弦月》、《生命线》、《路从脚下起》、中短篇小说集《花落知多少》。在文学期刊发表小说多篇。2013年小说《狗坟》拍成电影,2014年1月荣获第十届全国法制漫画动画微电影编剧三等奖。2016年由小说改编的三集栏目剧《半根金项链》在张家口二台播出,受到人们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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