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假者的声望》：四个男人一台戏
《造假者的声望》
四个男人一台戏
广州大学｜陆道夫
人们常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四个男人照样可以上演一出艺术史上的惊天大戏。
这四个男人分别是荷兰伟大画家维米尔，造假大师米格伦，德国纳粹元首希特勒、元帅戈林。
作为一部纪实文学作品，《造假者的声望》向读者呈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新鲜的艺术史传奇故事。
（美）爱德华·多尼克 著
陆道夫 牛海 刘立策 译
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
出版年：2016年12月那是在二战结束后的第三年，在荷兰一项关于“在我们国家，你最喜欢谁”的全国调查中，紧随时任首相夺得第二名的，是一位画师汉·凡·米格伦，他被称为荷兰的民族英雄。
让他获得如此殊荣誉的原因，并不是他有什么高超的绘画技能，而是他炉火纯青的伪造技艺，以及二战期间与德国纳粹的一段传奇经历。
本文以荷兰伟大的画家维米尔和他的画作为开端，以米格伦和希特勒、戈林之间的趣事为线索，带你一同了解这一场20世纪最大的艺术骗局。
读完本文，你将了解到：第一，维米尔的画为什么成为纳粹掠夺的目标？
第二，天才伪造者汉·凡·米格伦的现身
第三，米格伦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伪造维米尔的画？
01.维米尔的画为什么成为纳粹的目标？
你可能没怎么听说过十七世纪荷兰的著名画家约翰内斯·维米尔，但你一定看到过他的一幅代表作：《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这幅画画的是一位身穿棕色衣服，佩戴黄蓝色头巾的少女。全黑的背景下，少女侧身转头面向画外，嘴唇微微张开，左耳佩戴的珍珠耳环若隐若现，画面营造出永恒的宁静气息。
这幅画不仅是几个世纪以来受人追捧的经典，也深受当下年轻人的喜爱，甚至被很多人拿来用作社交账号的头像。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1665，藏于海牙莫瑞斯泰皇家美术馆）
首先，我们一起来了解一个人和一段历史，那就是画家维米尔，以及维米尔的画为什么会成为纳粹重点掠夺的目标。
维米尔是十七世纪荷兰黄金时代的绘画大师，他的地位和伦勃朗、梵·高、哈尔斯等人不相上下，但有关他的官方记载并不多。
维米尔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幼年和少年又是如何度过的？维米尔一生从事过哪些艺术活动？有哪些画存留于世？关于这些问题，我们知之甚少，所以，有人说他是“谜一样的画家”。
我们只是从一些零散的记录文字中大概知道，1632年秋天，维米尔出生在荷兰代尔夫特市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大约15岁那年，维米尔进入一家名叫“法布里蒂乌斯”的画室学艺。经过六七年的勤奋学习，21岁的维米尔加入了圣路加公会。
这是一种行业工会性质的组织，加入这个组织意味着，维米尔成为了一名正式的画师。
尔后，由于家道败落，维米尔的生活一向非常拮据，以至于他的岳母大人对他很是嫌弃。
二十多年后，正当他年富力强之时，43岁的维米尔却不幸辞世了。
维米尔死后，他的21幅画曾经亮相于阿姆斯特丹的一次拍卖会，其中一幅《代尔夫特》卖出了不错的价格。
但打这之后，维米尔差不多被人遗忘了长达两个世纪之久。
直到19世纪，维米尔的画才开始慢慢进入公众视野。1866年，随着法国评论家托尔的重新发现，收藏家、画商和评论家们都开始意识到维米尔画作的巨大市场价值。
维米尔的画留存于世并不多，可以归于其名下的作品不超过35幅。
他的画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早期的圣经场景画，成就不大；
中期的风俗题材画和少量的风景画，成就突出；
后期的单个人物肖像画，很有亮点。
维米尔一生都在捕捉光的微妙变化，不同光线下的色彩似乎是他沉静内心的思考工具。因此，与其说维米尔是一位优秀的风俗画家，毋宁说他是一个借助于光影写作的抒情诗人。
透过画面上细小的笔触，人们至今依然能感受到他灵魂深处的“静思睿智”之美。那幅《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维米尔没有伦勃朗的雄厚博大，也不如哈尔斯那般豪放不羁，但他能以朴实真挚的抒情去打动人心，去感动世界。
二战时期，维米尔画作的光影与宁静之美，以及收藏价值，引起了希特勒的极大兴趣。希特勒曾经声称，自己是维米尔的伟大仰慕者。
与希特勒的臭名昭著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希特勒年轻时还是一个超级的艺术爱好者。
读中学时，他几乎门门功课挂科，只有绘画课总能得“优”。希特勒求学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考取维也纳艺术学院，但两次考试受挫，他只好投戎入伍，放弃了自己的艺术理想。
虽然他后来做了纳粹德国元首，但他始终不忘初心，痴爱艺术，一如既往。他甚至不惜重金，修建了希特勒艺术博物馆，专门收藏从欧洲各地搜刮掠夺来的名画杰作。
（希特勒在维也纳的艺术习作）
于是，维米尔毫无悬念地成了希特勒的心头好。但在当时的欧洲，维米尔真迹一画难求。无奈之下，元首只得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悬挂维米尔画作的照片，聊以解馋。
后来，经过多方周折，希特勒终于弄到了维米尔的两幅名画《绘画艺术》和《天文学家》。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一向附庸风雅、高调奢华的纳粹元帅戈林得知此事后，开始派人在市场上到处寻觅、收购维米尔的画。
戈林以生活奢靡、行事铺张、纵欲享乐、聚敛财富而出名。戈林嗜好收藏珠宝首饰和珍贵艺术品，被称为第三帝国最贪婪的珍宝大盗。
早在二战前，戈林就派人四处收集珠宝、名画、雕刻等艺术珍品，二战期间，他在全欧洲范围内劫掠私人收藏品和博物馆，将大量艺术品据为己有。
整车的艺术品都被他源源不断地运往柏林东北部森林中的卡琳宫。1997年解密的一份关于纳粹德国在二战时期劫掠艺术品的秘密报告透露，戈林的名字总共被提及135次。
战后的报告统计，戈林霸占的世界级名画多达1500余幅，其收藏品的估价超过2亿美元！
1943年，戈林的运气终于来了。有人拿来了一幅新发现的维米尔名画——《基督与通奸的女人》。
戈林比谁都清楚，维米尔真迹在希特勒心中的分量，如果消息传到希特勒那里，他肯定争不过。所以，他毫不犹豫，当即决定用自己在荷兰巧取豪夺来的200幅名画来交换这幅维米尔的画。
在中间商高德斯提克画廊的撮合帮助下，戈林如愿以偿。
1945年5月8日，戈林离开柏林住所时，带着满满一火车的宝物逃往奥地利，在边境被美国士兵缉拿。
这一天恰好是德国向盟军无条件投降的日子。根据戈林的自述，盟军在奥地利萨尔茨伯格附近的一座盐矿里，挖出了戈林从荷兰掠夺来的各类宝物。
这幅维米尔名画《基督与通奸的女人》正好藏匿其中。
（波兰插画家在1943年绘制的戈林肖像漫画，以夸张讽刺的手法表现了戈林的奢侈做派）
但是，非常具有戏剧效果的是，人们发现，戈林费尽心思高价换来的这幅画竟然是赝品。
而戈林直到自己在纽伦堡监狱等待被处决时才得知这一确切消息。
02.汉.凡.米格伦的造假手法
那么，骗过戈林的这幅画，后来究竟是如何被人发现为一幅赝品的呢？造假者又是谁呢？这位造假者又有什么如此高超的造假技法？
二战结束后，荷兰政府开始追寻和修复被纳粹收缴、破坏的艺术杰作，《基督与通奸的女人》也在此列。
调查员翻阅戈林的档案时发现，这幅画是戈林通过画廊从一名荷兰画家米格伦那里买到的。
虽说这算不上真正的间谍活动，但按照当时的战时管理，就连向纳粹士兵出售一包香烟，也会被定为叛国罪。更何况，与德国纳粹进行艺术交易是荷兰流亡政府明令禁止的。
而米格伦竟然斗胆把荷兰的文化遗产转卖给纳粹元帅，如果被认定为通敌者，米格伦百分之百会被处以绞刑。
追踪调查的结果发现，情况属实。米格伦卖给戈林的这幅《基督与通奸的女人》，尺寸虽然不大，但由于多方转手，加之戈林非常喜欢，所以，最终售价高达49.5万美元。
在这种情况下，米格伦毫无疑问会被指控为叛国通敌罪，面临着死刑的惩罚。
然而，就在死刑执行前，1945年的7月12日，米格伦在狱中透露出一大秘密：所有他出售的国宝级名画，都是他伪造的！
此言一出，舆论哗然。有人相信，有人怀疑。对此，米格伦公然声称：“你们这些傻子！真是愚蠢！那些画，千真万确都是我自己画出来的。”
不仅如此，他还坦承自己出售过另外六幅假画，包括《最后的晚餐》在内，六幅假画全被欧美各大博物馆和美术馆收藏。米格伦伪造的赝品画总共达到了174万美元。
为了鉴定米格伦卖给戈林的理画是否赝品，荷兰成立了由化学家、物学家和艺术史家组成的专家小组，最终在米格伦出售的多幅画中发现了一种叫酚醛树脂的物质。
这种物质的出现比维米尔生活的年代至少晚了二百年。此外，鉴定小组还从这些赝品画中发现了一种在欧洲19世纪才开始使用的无机合成颜料钴蓝。
而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所言属实，以洗叛国通敌之罪，米格伦在两名武装看守和艺术批评家的监督下进行了现场作画。
他找来了画笔、颜料和画布，花了六个月的时间，以炉火纯青的技法完成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幅仿作：维米尔的名画《少年耶稣与长老》。
基于这些证据，在欧美各路记者和陪审团的见证下，经专家小组会鉴定，米格伦所言属实。
于是，米格伦的最终罪名戏剧性地从叛国罪改判为伪造罪而免遭死刑。
1947年12月30日，就在他准备接受刑期之前，却因为突发心脏病过世。
既然如此，米格伦到底是如何伪造出维米尔的画，并且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神，包括当年的权威艺术史专家？
原来，米格伦在高中时就曾跟随老师研究过维米尔的画技和画风，对唯米尔的色彩运用和颜料选择情有独钟，反复琢磨。可以说，米格伦非常熟悉维米尔的精湛画技。
他深知，颜料和油画上的细纹龟裂，是伪造维米尔画的关键。因为传统的油画颜料，干燥时间往往要长达数百年，而米格伦所处的时代，人们习惯使用丙酮来判断颜料是否已经干燥。
米格伦尝试了维米尔可能会用的青金色、朱砂色、铅锡黄、珍珠白，巧妙地在颜料中添加了人造树脂，使得颜料在迅速变干的同时，丙酮也不容易被抹擦。
同时，为了制造出年代感，米格伦常常到古旧书店购买17、18世纪的无名旧画，直接在旧画框和旧画布上伪造真迹，通过把细尘夹入龟裂细纹中的方法，以及旧铁钉、旧瓷器、旧花瓶的运用，营造视觉上的沧桑感和逼真感。
如此一来，米格伦不仅能够轻而易举地模仿维米尔的绘画技巧，还复制出了一整套造假绘画工具，小到含铅的油彩，大到貂毛做成的画笔。
不得不说，米格伦对大画家维米尔的个人偏好、构图方式、配色风格、运笔技巧、光影效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即使最权威的专家也都找不出任何破绽。
03.为什么只选择维米尔的画造假？
米格伦所处的时代有很多大画家，为什么米格伦偏偏选择维米尔的画？
这其中的原因至少有两点：
其一，前面我们已经提到，维米尔的画差不多有200年都不被人重视，而且存量很少，亮相不多。所以，伪造他的画，无论是普通画商，还是专业的鉴赏家，都不容易发现；
其二，米格伦的造假，主要是为了报复艺术界对自己的不公正。
多年来，米格伦一直是艺术评论家们嘲讽的对象，认为他天资平庸，只会一味地模仿前辈，充其量只能算是二流画家。而米格伦却自以为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艺术家。
他认为，通过伪造大师名画，能够诱骗那些艺术权威们承认他的艺术天赋。而曾经跟随老师研究维米尔的经历，让他更擅长模仿这位大师的作品。
当然，米格伦在报复艺术界的同时，也自己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和声誉。1943年，米格伦在入狱之前，在欧洲各地拥有52栋房子以及15栋郊野别墅。
当法官问他为什么要把那些赝品画高价标卖时，他竟然像孩子一般开心地回答说：“我不得不标高价。要是我低价出售这些画，别人一眼就能够看出它们是赝品了。”
在他死前不久的一个采访中，米格伦曾对记者坦言：“我父亲对我说过，你是一个骗子，你将永远都是骗子。”
但是，在荷兰人的心目中，米格伦却从一个骗子突然变成了一位民族英雄。
因为，他是一个用绘画技术耍弄纳粹头目的人，并且，他用那幅《基督与通奸的女人》换回了戈林手中被纳粹分子掠夺走的200幅荷兰名画。
1947年，荷兰的一份报纸曾经做过一个民意调查：在荷兰，你最喜欢谁？民众将新任首相推选为第一，王子位列第三，而第二位就是汉·凡·米格伦。
美国著名电视主播欧文·华莱士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对米格伦造假事件进行了一番与众不同的点评：“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家往往都对专家权威们深信不疑，而普通的门外汉则仰仗着评论家和鉴赏家们的观点来过日子。但是，现在看来，许多专家和批评家的知识水平和诚信品质却面临着真正的审判。”
很显然，在这场艺术骗局中，艺术史学家、艺术鉴赏家、博物馆馆长、画商和政府机构，各自都以一种戏剧性的角色卷入其中。
多年以后乃至今日，这些传奇色彩却在一定程度上抬升了维米尔的市场价值。
作者爱德华·多尼克在《造假者的声望》这本畅销书中，以其惯有的科学精神和冷静幽默的文风还原了历史细节，所以这本书，可以说是集史料性、学术性、文学性、娱乐性于一体，读来趣味盎然，并会对艺术真品和赝品产生一种全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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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编：陈劲松
责任编辑：王兆嘉
实习编辑：黄雪倩
文/ 陆道夫
陆道夫，文学博士，英语语言文学教授、汉语语言文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广州大学美国文化中心（ＡＣＣ）执行主任，深圳大学荷兰研究中心（N S C）兼职研究员。曾留学于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研修当代西方文艺思潮，英美当代小说。近年来致力于翻译哲学名著、艺术史、文化史、中华典籍等。主要译著有《利维坦》《西方迷信传说辞典》《亚文化：风格的意义》《人际交往的艺术》《造假者的声望》《真品与赝品》《英伦下午茶(汉英对照)》等，翻译字数近300万字，坊间誉称“译百万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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