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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003 From竹竹



亲爱的小花农竹竹,

 

十余天未见,我的刺猬头确实落下来了!再落不下来,真的要冲超级赛亚人的方向发展了。

 

前几天在北京的林子里拍照,偶遇一只刺猬的死亡。他躺在植物围绕的土堆里,四只小脚悬空,寂静如一场平凡的睡梦,我目睹时却感到惊心动魄。发给鸽子看,他带着大哭的表情说,Aww, let’s hope he was just old and lived long and happy life!

 

这样的遇见,在我的世界观里,总有共时的象征含义,毕竟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刺猬了。所以,如果我的一部分即将死去,告别刺猬男孩之后,又会有新的谁生长出来呢?



刺猬之死

 

 

前日你回信,说写金庸和武侠至凌晨大哭不止。我完全能想象那种心情,也真真切切地明白那是你心最激昂也最柔软处。璇姐离杭那天我们一起玩的密室逃脱是「爱丽丝梦游仙境」,我想象童年的你,也如爱丽丝掉进兔子洞一样,在翻开第一本金庸的书时落入了恢弘灿烂的武侠世界。你从此开始了江湖里的奇幻之旅,路遇各位英雄好汉,身怀绝技,如神似仙,而其实他/她们才是一个个真实的人,以及,真正的人。

 

我没有如你那般从小便深深浸泡在武侠海洋中,倒也想和你讲讲我与武侠的故事。

 

最早的启蒙,依然是来自妈妈。我妈妈几乎通读过金庸所有作品。小学某天,她在本子上写下由金庸书名首字构成的那副对联。我清楚地记得,随后的一堂体育课上,我们玩丢手绢游戏,输的小朋友要表演节目。到我输的那一轮,当时明明能歌善舞的我,却在表演节目时对同学说,我给你们背一副金庸书名连起来的对联吧——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现在回想起这个桥段,我忍不住发笑。不记得同学们是什么反应,但我猜想当时小小的我,是用慷慨豪壮的语气说出那十四个字的。

 

我小时候完全是通过TVB的影视剧去了解那个武侠江湖的。这也难免使得我对于金庸书中人物的想象,都是那些演员的脸:令狐冲就是吕颂贤,郭靖就是张智霖,乔峰就是黄日华,段誉就是陈浩然,黄蓉就是朱茵,郭襄就是李琦虹……回看眼下的华语电视剧,倒觉得能在这样一批影视剧里长大是很幸运的事,那也是香港影视的辉煌盛世吧。

 

我真正开始读金庸的原著已是大学时。第一部是《笑傲江湖》,第二部是《天龙八部》。真切地感受到了文字与影视剧的差别,文字可以更细腻地描述人物内在所思所虑,其中最触动我的是书中人真的可以做到言出必行,承诺既出,便重于天,就会在做抉择时以此为束。这令我想到《论语》中的「慎独」精神,金庸的人物是侠,更是君子。


于是读到你信中那句「我喜欢金庸的江湖,因为这里的英雄未必见得是武功一等一的好手。群雄相交,不论出身,端看情义二字,肝胆一副。」我也瞬间振奋到拍案。

 

在我的理解中,《笑傲江湖》以儒家文化为底,《天龙八部》则是佛家。我记得读到四十三章「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中萧远山和慕容博都皈依佛门那段,泪如雨下。以及这本书末尾提炼出的去贪嗔、不争求、反胜败的理念更是极具超越性。


有生之年,也要如你,如妈妈,通读金庸的其他作品。到时我便可以与你喝着酒,畅聊几天几夜。



《天龙八部》第四十三章末尾书影


 

十九岁的夏天第一次读完武侠小说时,我写了些感想。刚去翻了那时的文字,果然,全文都在提你,却也是发布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说起来武侠小说,总会第一个想到竹君。印象深刻她初中那篇写金庸的作文,还有高二的某个周末凌晨,我们在我的小房间深谈许久,我一直清楚地记得她谈到她的武侠时眼睛里盛放的认真与虔诚的光,她说那是她一生都无法放弃深爱的一个世俗的世界。


但是在当时封闭孤郁的心境下,我更钟情西方现代派那些描摹心灵孤独的小说,所以我们在对文学的偏好与理解上产生了非常大的分歧:我们都互相看不上对方读的那类小说。


上大学这一年心境开阔了不少,找不到适合读意识流小说的如高中自习的压抑氛围了,也觉着是时候读些气质不同的文字了,这时候我想到了武侠小说。还是实实在在被那个江湖吸引了。


竹君说她长大后每想懂一些哲学问题,都会下意识地拿金庸小说里的人物与情结作对照。的确,就像金庸先生说的,“我写武侠是想写人性”,小说里自然不会有表述直白的道德判断,但你还是能在情节潜移默化的进展中渐渐明晰自己的倾向:如何做人、如何做事;何为“正”,何为“义”。

 

你读到这里,一定也要笑了。那时的分歧,以及后来更深的误解,在兜兜转转之后又回到了温情的交叉口。而无论我们各自在读着、写着怎样的文字,文学始终是我们与世界交往的根基。这真好。



韩&琪家的金庸全集书影

 


韩和琪家里的书架上也有一排金庸全集。我问韩:是你新买的全套吗?上个月竹还让她妈妈把家里的《天龙八部》寄来杭州。说到这里我突然反应过来:诶,你的《笑傲江湖》还在我家!这时,琪说:你的《射雕英雄传》在我家!韩接着说:《碧血剑》在大兵那儿,《倚天屠龙记》在春儿那儿,我的旧书散落四处,可不只能买一套全新的嘛!

 

闻此我们仨都哈哈大笑。可我心里却洋溢着甜蜜,我想韩一定也是同感,心甘情愿地这样宠着我们。


给你看我们三个在北京一起生活的合照哇,鸽子的回应是:Cool gang! 还有刚到北京那天,迫不及待去参观韩为我们准备的排练室,那天我特别累,但还是和韩吉他合奏了一小会儿。琪在一旁配台词:我是天蝎座,来自吉他社。又是一阵大笑。期待我们未来更盛大的老友记交响乐!



电梯里的我们仨&琪拍我们合奏



因为改签机票,延迟回杭时间,反倒多了在京给你回信的时间,也生了给你印上北京邮戳的执念。我在离飞机起飞十小时之前,从床上爬起来写信——生怕我还没写完就又要见到你喝起酒了!想来这也是我们重新通信的乐趣之一了,用你的话说:抓紧时间见缝插针地在我们见不到的时候回信。从前人们写信总是叹别离,盼相聚;我们这信写得,都有点「怕」重逢得太快。

 

十几天前催你给我回信,以便我能在北京继续回信,原因之一是如你所写,想要在落款处集齐这一年的云游地。原因之二是,想到要回北京,我真的难以抑制情感涌动。这同是你我的故城,我们都在这里经历过数不清的欢愉和失落。

 

我曾经在2018年末的总结里写道,北京于我而言是座充满寓言的城市,无论是从人际关系还是兴趣点的变迁,这是唯一一座能收容我所有人格子集的城市。

 

在离开杭州前夜,你对我进行摄影主题的采访,我很喜欢其中那个问题,历数我从小到大接受过的美学和艺术教育。听到这个问题,体内磅礴的表达欲要喷涌而出。你也说,是在这个回答中,你才第一次了解了我整个精神世界演化的脉络。



与韩&琪去看芬兰导演阿基·考里斯马基的摇滚公路电影

竹竹肯定不会看的那种==



在这个回答中,北京是非常闪烁的一个光点。中学时因为喜欢现当代艺术、摇滚乐、电影而向往北京,后来远去珠海接受了更传统的人文教育,在大三时我才开始真的进入古典中国的世界,那段经历彻底改变了我的时间观以及对当代生活的认知。后来去英国学习艺术史,也是一直往更古远的时代探寻,文艺复兴都太近,要去中世纪、古希腊,甚至史前时代


回国来到北京生活,开始研究神秘学、佛教艺术、游牧人的历史,那时我多么振奋于这个城市可以看到满文、蒙古文、藏文,有智化寺的佛像、法海寺的壁画让我可以随时潜入密宗的场域。再往后,又做了当代艺术编辑,同时自己开始画画、做影像创作、探索身体练习,是当我自己转型为创作者时,才明白了那些解放标准的现代艺术运动的深意。

 

你是从武侠里的古中国成长起来,并且扎扎实实地在那儿安居着。而我,从未停止游离和穿梭,在不同的时间里去找寻自己的一个个分身。这也像极了我目前的生活,没有固定的居所,却每到一处,都有回家的感觉;所以我不仅是空间的旅人,也是时间的旅人。


而以上种种,北京都懂。






薛薛在北京的自然同事们



前面说的都是人文的事儿。我现在生活的核心是与自然一起工作,果然,北京也是可以成就这样一个我的。

 

从前总抱怨北京自然气息弱,其实是自己没有心力探索。而现在,在自然里撒野就是我的工作,我也因此重新认识了北京。


昨天我发的状态里写到:「终于看清了北京的春天开什么花:除了几乎各个城市都有的樱花,丁香所在之处一定会以气味温柔地侵占你,成片的二月兰摇晃出一片紫色的湖泊,还有明黄色的连翘、重瓣棣棠是一朵朵鲜亮的小太阳。你回复:前两天看到楼下有七里香,气味和丁香非常像。」我很快就可以闻到了。

 

许多年前,我们曾经幻想在北京或者香港一起生活,没想到最后杭州成为了团聚的栖息地。


竹竹,我真为你的杭州生活感到开心。这一次回去,屋子里的狗狗猫猫,天台上的花花草草,又有新的故事要讲述吧。


见字如面。



2021.4.20
晚上就要回到杭州的薛薛>.<!
北京来信





 
 
少年游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关于友情和文学,一场跨越十五年的通信。



#001:舟船和飞鸟
#002:清泉石上书

#003:与君一醉一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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