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凹先生
“铜川地方小,柳范名气大。和谷归故里,世人知南凹。”据说,这是一个当地的贤达,当着和谷老师的面口诵的。因之人称和谷“南凹先生”。也有人说,在这之前,“南凹先生”就叫响了。
南凹是和谷老师的血地,是铜川市王益区黄堡镇的一个村庄。纵观古今,地以人名者,岳阳、黄鹤、鹳雀楼及滕王阁等,人人皆知。近十年来,和老师退居南凹“晓园”,侍奉父母之余,继续读书创作,文学同道趋之若鹜,南凹声名鹊起,他被人称作“南凹先生”,无疑也在情理当中了。
先生20岁负笈长安,入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团省委,与赵熙创办《陕西青年》杂志,后与同学贾平凹、商子雍加盟《长安》杂志做到主编,后下海南岛八年北返,辗转南北,一生从文,尤擅散文、报告文学和编剧。及至提前退休,官至厅级,荣归故里,仍不忘回报桑梓,为家乡发展和建设出谋划策,不遗余力。他首倡“黄堡文化”概念,创办黄堡书院,传经布道,闻名遐迩。
回想起来,我与先生也颇有缘分。十多年前开始写作时,无意中踏进他的新浪博客,其冷静沉稳的叙述风格是我所喜欢的,于是每贴必读。我少时家穷,但再穷,过年前,墙还是要刷新一下。父亲便背上冷馍,跑几十里路去陈炉镇的育寨村挖干泥(一种陶土,和水后用谷叶蘸水刷墙,干后墙面白亮)。干泥是石头风化后的产物,虽然叫做土,但死沉如石,没有力气的人很难背回来。读了先生博客里的文章,我看到我们两人的故乡有着相同的风土人情和人文风貌。现在看地图,父亲背干泥的地方距南凹村并不远,我们各自的老家,也在同一个纬度线上。站在我村西北方最高的明月山顶,应该能看到他村,或是翻过两座山,就能到南凹的。干泥刷后的土墙虽然白,但人不能靠,一靠衣服上就粘粉尘。于是,土炕周围的墙壁只能用报纸糊。母亲不识字,问人要来的报纸很多就颠倒着糊在墙上。我时常倒吊了脑袋在煤油灯下看那些报纸,看完了,再仰头看顶棚上糊的报纸。直到现在,我仍能记得有篇文章的作者是“和谷”。通过博客,我知道了他就是我当年倒吊脑袋所看文章的作者。
记得上初一时,借到一本《陕西青年》杂志,里面有先生的文章,信息页的编委栏里也有他的名字。那阵子,因为看了《种谷记》《铜墙铁壁》《狠透铁》而知道了柳青,除此而外,先生是我知道的陕西的第二个作家。后来,我知道了先生也是农家出身,我们都是从农村走进了城市。先生初中毕业回乡务农,因在采石场干活卖力、表现好而被推荐上了西北大学。而我是因为高考预选落榜,去了山上采石头。九年以前,我主编一份行业杂志,后面有文艺栏目,有一期给先生做书画,需要面见沟通一些内容,也需要他审阅美编初排好的版面。我们电话约定在李家村附近的上岛咖啡见面,我带了美编一起去。第一次见著名的文学前辈,却因堵车让他在咖啡馆等了近一个小时,这对自诩一向守时的我,简直不可饶恕。在路上时,我预想了种种初见他时的情景:头发花白,已经不是博客图像上那个一头乌发的年轻人了;膀依然阔,腰依旧圆,那是他当年在山上采石头时一个普通劳动者的轮廓。及至见面,先生对于我们的迟到并无不悦,还表示非常理解我大老远从北郊赶来的不易。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一如他写故园的那些文字,磨盘花,老院子,碾子,槐树,皂角,沟塬,一一道来,平和自然,有大风大浪后的平静,有淘尽沙粒后的清澈,有经历风雨后的沧桑,亦如桥山上的一块青石,坚硬结实,浑朴老到。犹记得喝茶的中间,窗外一缕阳光挤进来,随性地躺在茶几上,泛出一片灿烂的金黄,像南凹村场上晾晒的满场地的谷子,干净得见不到一个柴渣。
时光飞逝,与先生初见时的情景,仍然像在昨天。虽说与先生认识多年,我们见面的次数却也不多。平日的沟通,基本上用电话或微信。年复一年,从未断过联系。去年冬季,长安作家张立要出版一本散文集,出版社要其找名家做推荐语,张立知我与先生熟识,便托青年作家王炜找我,想去拜访他。这之前,成人之美,我也做过几次这样的事,总觉着有些叨扰先生,因为他总是太忙了,但他有求必应。这次也不例外,先生定了某日午间的具体时刻,在他西安南郊三爻居所附近的一家陕北羊肉面馆见面,还说他请吃羊肉面。见了面,先生依旧那样气定神闲,只是头发比以前好像又白了许多。寒暄叙旧,先生那日兴致虽高,但因为下午还要忙事,只能浅酌几杯。其间不免聊起文坛的新旧人事,聊起他因在会上顶撞某省委大领导而吓得其他人面容失色的事情。多年来的交往聆听,我知道他秉性耿直,不愿阿谀逢迎,也深深理解他不到退休年龄的坚辞归隐,远离庙堂。
黄堡书院暨和谷文学馆成立好几年了,一直说去拜谒,却被庸碌的日子裹挟,总没有成行,但我一直关注着先生和黄堡书院的动态。看到一拨又一拨的人慕名前往黄堡书院,前往南凹晓园,瞻仰那棵800多年树龄的古槐,我不止一次想到了“高古”这个词。就在几天前,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终于去铜川拜谒了先生。在黄堡书院的和谷文学馆,我看到了14卷本的《和谷文集》。在陕西,乃至国内文坛,先生著述甚丰,散文、诗歌、小说、影视舞剧剧本、报告文学、传记文学创作均有建树。看到这套文集时,我的内心是十分钦佩的。先生的大半生,敏而好学,笔耕不辍,他勤奋钻研所取得的成就,令多少同龄人和青年一代汗颜。
先生和贾平凹在西大同班,交谊深厚,一起合作写过抒情长诗出版。贾平凹说:“和谷文学馆的成立,是铜川的文学聚会,也是陕西文学的一件大事。和谷是非常有名的作家,在全国获得很多大奖。和谷文学馆设计特别好,展现了和谷人生和文学创作的每个时期。他的文学成就非常大,他的散文、报告文学在全国很有名气。”先生多年来担任省委宣传部及广电局影视评审专家组评委。聊到相关话题,他说到最近在一部影视剧评审工作中的事情:同场的专家评委中,他的意见占少数,但他仍然坚持己见,最终使得大家认可了他的观点。先生说,文学的价值也应该体现在文字的价格上,作家要尊重自己的劳动成果,要敢于谈钱。这让我记起他曾讲过的一件事:某日饭局上,一企业老板说让他写一篇文章,他说写可以,稿费一字一二元。老板说,写一篇文章对你们作家碎碎个事,还要钱?他便将门外一捡拾垃圾的人指与老板说,你去找那人写,给他吃一碗面就行,不要钱。时光荏苒,转眼就是几十年,我们也都不再年轻。现在我与先生的共同之处,有一点就是还都写着文字。区别在于,他已经探采到了玉石,而我采到的仍然是石头。但我感谢文字,是文字让我与先生结缘,相识。我认识的先生,从内地到天涯,从海角到西安,虽已步入晚年,但他的腰一直没有弯,始终挺得很直。他远离了文坛的嘈杂和骚动,十多年来沉浸在渭北故园的土沟河边,一把锄头,晨理荒秽,晚写文章,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我和先生不止一次谈及阅读和写作。他说自己二十岁之前在农村几乎没读过多少书,真正的阅读是在二十岁之后才开始的。他不分昼夜如饥似渴地读,特殊年代,他并没有接触书籍的机会,直到上了大学后,才阅读了大量的中外名作,补上了年少时没书可读的缺憾。先生说,他退休后大量阅读地方文献,整理家谱、家史和家族历史传说,进行有目的的阅读,从而使他更好地进行创作。他近年来回归国学作品的阅读,读陶潜,读王维、苏东坡,读这些经过时间检验的经典作品。到一定年龄,开始做减法,阅读少而精。这是他目前的读书观,也是他自己对阅读的坚持。
回顾自己一生的创作生涯,先生说自己是一边读书,一边生活,一边写作。在经典阅读中追根溯源。一方面忠实于生活,才能完成反映时代精神的作品;另一方面要忠实于艺术,阅读大量经典文学作品,才能找到艺术的真谛,将经典文学作品的艺术精髓消化在自己的著作中,才能在生活的土壤中开出芳香的文学花朵。先生曾在一篇写家乡的文章中说:“路灯是老家热切的眼睛,迎迓着游子归来。近乡情更怯,丰稔而微寒的雨声中,心里暖和得像有一盆木炭火。”近乡情更怯,桑梓之地让他心里倍感暖和。这种温暖,他分明通过手中的笔传递到他的许多著作中。
除过舞剧《长恨歌》《白鹿原》和文化部、省委宣传部的竞标文学作品外,先生的作品大都写的家乡。获奖的报告文学《市长张铁民》中的好多章节,都写了铜川的故事,另有纪实文学《照金往事》,还有依据民间故事编写了舞剧《孟姜女》,以及早年发在《人民文学》的散文《故乡柿子》等大量的散文作品,都写的他自己的家乡铜川,也都能让读者感知到这些文字背后一位文学赤子观照家乡的温暖。
2021年5月20日,“和谷创作中心”在南凹附近的“秦人村落”景区揭幕。我虽琐务在身不能前往,但也完全能想象到当日那座古朴院落的热闹景象。一番短暂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后,如云胜友、满座高朋将会各自离去,留下了先生,在他的南凹,又将要打响一场场看不到硝烟的寂寞的战斗——大量的书稿需要编撰,剧本需要打磨,古迹需要走访。先生自嘲自己是“疲马三嘶。”我却觉得,他不像马,更像一头黄土高原上的老黄牛——年轻时从南凹走出去,走过大江南北,走过天涯海角,老了又回到南凹。他毕生都在文字的田地间耕耘,但他从来不知疲倦。现今仍然奔忙在大唐华原的土地上,肩攀拽绳,奋开四蹄,身后的犁铧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野 水
野水,渭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居西安。历任科技文化公司图书策划编辑、主编,行业杂志执行主编,文艺出版社、文学杂志、文学网站特邀编辑,影视传媒公司顾问、策划总监等职。著有《旧物时光》,参编(著)教培、文学类图书多部;撰写城市、高校、旅游形象宣传片、专题片策划方案和解说词多部(篇)。辞赋、小说,散文和随笔杂谈见于《文艺报》《中华辞赋》《天津文学》《当代小说》《山东文学》《青海湖》《延河》《延安文学》《北方作家》等刊物和中国作家网、美国文学城中文网站;作品入选多个文集。曾获孙犁散文奖、杜鹏程文学奖,奔流文学奖及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大赛奖等。友情提示:凡黄堡书院公众号原创文章,转发者请注明来源,违者视为侵权。【主编】秦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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