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桥
南生桥（1944—），男，陕西兴平人，咸阳师范学院原中文系副教授。中华诗词学会、陕西省作家协会、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兼后者特约评论员）。著有《二十五史梦文化解读》（出版社精装重印一次）和论评《雕虫写龙集》。部分论文由外国学者译介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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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轶文！贾平凹1985西安文学院讲稿
贾平凹 图片来自网络
散文创作的一些实际问题
贾平凹 1985年7月7日南生桥 记录整理
来源：黄堡书院主持人介绍：已出书14本，作品已超过400万字，从75年起，每年以40万字的速度。
近之《小说选刊》选入《天狗》，《小月前本》拍电影。近《当代》编辑来催作品。是一个勇于探索的作家。已出散文集两本。高质量，多产品。张贤亮、刘心武、刘绍棠、孔捷生等都“嫉妒”他。
散文难讲出新意。自己的体会也很浅薄。
① 散文的结构；②语言；③人，理。创作经验主要是启发。
一、散文的结构
散文与小说不同，会写小说的不一定会写散文。散文短，结构显得重要。有的以景，有的以人，有的以地位为线索，没有线，则以散写散。
线索的体会：①重心。一定要把住环环紧扣。写《丑石》中，生活中受到启发，如搞创作的人多不受人欢迎。发表后争论颇多，争论一句话“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我讲过，一个姑娘的眼睛长得很漂亮，但割下来放在桌子上，就不美了。
要写有感受的，抓住一点，一步步生发。朱自清的散文有诗人气质。这是纵写。
还有横写，要把面铺开，每一个方面都尽量描写，然后总起来。我写的《风雨》即用此法。很短，读一下（读原文）。名曰《风雨》，但文中不出现一次风雨。我心中不高兴，就写散文。高兴了，就写不出散文。此文主要写风雨出现中的变化。开始是风雨来时给人的感觉，最后一段突出主题。各段之间，谁不粘谁，实则表现共同的主题。注意：要写景，景物能给人以新鲜的感觉；细节要写好；景物要从我的眼光看，不能是死板的；文字表面散，实则阐发一个主题。要含蓄，不要露。一露，就没意思了。
纵写和横写，纵写挖得深。
散文无一定格式。历史上散文的兴起，在于有大家的倡导，如唐、宋、明、清，大家之倡导，抒发感情。韩愈有真情实感。一旦无真情实感则衰落。三十年代散文发展，是由于说真话。六十、七十年代散文少，因为不说真话，说得巧。如杨朔的散文，写得好。但他所处的时代与今不同。大家反感，不怪他。因为学的人多。他的散文有框子，一学，便落入俗套。
要在文坛站住脚，要有自己的创造，有自己的特色。跟在别人后边，不行。
读书也一样。
② 要有生活，在生活中有所发现。
要靠观察。怎样观察，人各不同。有些作家常年生活在基层，但一写就不行。
观察要把握细微的、细小的东西，这些东西要表现的人物、表现的景物，不能热衷于故事的轮廓。听了故事，要写出来，无细节不行。我观察生活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要抓形象的细节。人物性格就是人们之间细微的差异，差的那一点就是人物的个性。
好人和坏人在生活中很难分，在某一件事上好，在另一件事上可能坏，明显的不同，生活中没有。生活中有很多事情能启发人。好朋友的破裂，往往由于小事情。形象的小事情，能表现人的性格，表现景物。
观察能力强，想象能力强，具体运用时，可造景。把感受渗透在景物中。如一个小伙马上要结婚，晚上出外看月亮，觉得很好。如过三十五六找不到对象，哪怕在兴庆公园，心情也不好。
一个作者讲他第一篇作品的发表，以前每每问编辑，都说不用。回家时，看人都嘲笑他；及至用了，则似乎每个姑娘娃都朝他笑。
这是观察造景。创作无定式。
③要有气。人活一口气，蒸馍也凭气。写文章也一样。怎样使人读后觉着有一股气？古人云：“文之神与妙，看会不会飞。”即跳跃，“会续会断”，这样气才能足。
如刚读的《风雨》，段与段之间无联系，断得特别开。由柳树，到羊，要断得干净利落，不然人读了觉得啰嗦，没意思。有时直接断，有时靠文字上的音乐感。纵写的不如横写的断得开。古画中的山水画是分段画的，段与段之间的接要妙。前边要给人以没有完的感觉，后边要给人以前边还有话的感觉。要善断善续。
有些能说出，有些说不出，说出来也没意思。要开自己体验。
④要写出有诗意的东西。诗意不等于写成分行诗似的。不一定写诗的人叫诗人，写小说、写散文的也可能是诗人。搞创作，心目中时刻要有诗意。
表现散文的诗意，不一定体现在字句上，在字与字、行与行，要有诗意。表面上写此，实则言彼。随着读者层次的不同，各自的理解都不同。散文对读者的启示有多种。表现的诗化，无滋味不行。真正的诗意，要有后味，不要油滑。侯宝林的相声，不一定使人当时发笑，发出无声的笑。这叫后味。把诗意蕴藏于文字之后。《风雨》尽量利用细节，每段就是独立的场景，本身就有诗意。
创作无定法，怎么合适怎么来，怎么顺手怎么来，开始你愿意怎样写就怎样写。好比上台阶，只有自己上到某一台阶，自己才能有所体会。听大人物的说话也一样。创作没有死框框。
散文一般强调布局要巧，但不要过火。强调得过火，则适得其反，过巧不行。杨朔的散文即是如此。表面上很随便的散文，实则好。如写人物也一样，比喻太多反不好。
⑤不要直，不要露，要含蓄，要巧说，变个法儿说。“话有三说，巧说为妙。”蕴含要深，叫人看不出来也不好。贵在有情。怎样表现情？“脉脉含情”。黄色的小报是裸体的。半明半暗的效果最好。“千呼万唤始出来”。谈恋爱都是叽叽咕咕，嘁嘁喳喳。
⑥有些散文什么都好，但读后总觉得缺点什么。原因是内涵少。因为无自己的见解、体会，没有自己的看法。
就事论事，或写些无聊的事，则内涵不足。
⑦大的结构掌握了，小的结构也要掌握。可看金圣叹的批语。要从名著中借鉴，包括中外名著。某人说，散文立意要学外国，语言要学中国。还可以从别的形式借鉴，如小说、音乐。音乐可造成一种气氛。还有建筑，中国建筑讲对称。（还有）美术。
搞创作要培养自己的艺术思维。要培养自己的素质。有人一次成名，但以后寂然，因素质差。“功夫在诗外”。
二、语言
要表达情绪。如XX写送葬时不同的人的哭。又如《十字街菜市》，市场混乱的一段，节奏快。表达情绪要运用好虚词。还要多用动词，给人以容量大、力感。《水浒》中有可学之处，如“坐喝”，两个动词连在一起。前一月我专读《水浒》，寻找其动词。写一个听秦腔者“一觉醒来，早已戏毕人散，只好起身回家敲门去了。”不要用长句。
征文中的散文比诗好，诗比小说好。
还要注意“描绘”，不能直说。如写早晨，老用套话，不行。就自己写太阳如何出来。写春光，不要老写万紫千红，而要写怎样紫，怎样红，要写出自己的个性，写出别人说不了的。老用别人的成语，就没意思了。
语言，还要向古文学习。分析古代散文的语言结构。朱自清的散文，最浸透了感情，给人的感觉，是大学者正经地写，爱用叠字。郁达夫则是浪荡才子，写得自然。苏东坡爱抒发感情，柳宗元文则冷静。要读他们“出味”的秘密。一般，一个作家老用一个办法，已形成习惯。除非天分太高的人，表现手法丰富。
语言最忌土话连篇，花里胡哨，给人以轻浮感。
语言要有幽默感，不露声色。用嬉笑怒骂的手法写，还要用一些词（特殊地用）。
文章不要太死，要加些趣味性的东西，要给人以跳跃感，不能老是一扑塌。
语言还要注意音乐感，读来顺口。长短句的搭配，要有音乐感。我曾把工厂的画图纸拿来，用线条表达出乐谱的高低、节奏，如《十五的月亮》，与进行曲不同。互相搭配才能和谐，要朗朗上口。
三、散文的表现
散文主要表现个性。朱自清说：“散文要表现赤裸裸的……”古人曰“抒写性灵”，越能解剖，暴露，越能引起人的同情。越是打扮自己，越引起别人的反感。生活中也是这样。
真实的东西能感人。卢梭《忏悔录》，人读后一点反感也没有。我的两本散文集，就写自己的心里话，忧愁了就写，写真心话。写文章时什么条条框框都不要考虑，啥都不要考虑，写完再说，不发就不发。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还能引起别人的共鸣。
表现自己，过去批判过，但毕竟还是要表现自己。
散文中如何写人？
有些稿子叫别人分不清是散文还是小说。
我认为目的不同。小说在于塑造人物，散文在于传达情绪。小说的情节是人物性格的发展史，散文有写人的，在中国传统中有极大的比重，散文要求三笔两笔就勾画出人物形象来。小说则要写出性格发展及其各个侧面。朱自清《背影》感人，因会使人想到各自的父亲。他的目的不在塑造父亲的形象，而在表达爱父之情。
散文中如何写理？
有的散文直接说理。散文中写理要以情推理，要自然流露，不要硬涌。现在爱写咏物散文，多了就使人烦。要以情推理。
我爱读书。建议大家多读先秦散文，特别是老庄的散文，然后读各个时期的散文。可到古旧书店买专集，研究文章，兼研究人，看他怎样达到那个程度。可看出作者对人生、世界的看法，要刨其思想的根。
2022年1月录理【编辑】孙 阳
【主编】秦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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