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吴学谦外长在秘鲁“历险”

作者：朱祥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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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生，江苏涟水人；曾任中国驻秘鲁大使、中国驻智利大使；著有《拉美亲历记》《我的拉美外交生涯》《世界最狭长的国家——智利》等，另在报刊发表文章1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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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987年6月，吴学谦国务委员兼外长在访问了肯尼亚、科特迪瓦等非洲七国后，经停马德里，去秘鲁、厄瓜多尔和智利三国访问。我时任外交部美洲大洋洲司（简称美大司）主管拉美事务的副司长，赶到马德里同吴外长汇合，陪同前往访问。

1987年6月，国务委员兼外长吴学谦访问科特迪瓦时，拜会博瓦尼总统。

秘鲁是吴外长拉美之行的第一站，也是我国外长第一次访问秘鲁，因此双方都很重视。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访问，我至今记忆犹新。

 “中国外长失踪了” 

吴外长的随行人员除我以外，还有他的秘书黄桂芳、美大司处长张沙鹰和西班牙文翻译李金章等共9人。我们于6月7日凌晨2点50分乘机从马德里起飞，经过15个多小时的飞行，于当地时间中午11点24分平安到达利马。

吴学谦外长与黄桂芳合影

利马是世界闻名的“不雨城”。由于安第斯山的阻隔，来自大西洋的湿空气不能与西部上空冷空气相遇，致使该地区终年少雨。当地许多人不知雨伞和雨鞋为何物，更没有见过电闪雷鸣。

其时秘鲁已进入冬季，气候更加潮湿、多雾，但并不冷，气温在15-19摄氏度之间，穿一套西服即可。

利马风景

我们一下飞机，就发现情况有些不正常：飞机不是按惯例降落在利马国际机场，而是停在了附近的空军机场。秘鲁外长瓦格纳迎接时的神情有些紧张，匆匆忙忙地把吴外长接走，随行的只有翻译李金章，而安排我国驻秘鲁大使杨迈乘坐本应由吴外长乘的悬挂秘中两国国旗的主车，我们几个人则跟随其后。

大家都没有进贵宾室，直接从机场出发。更为奇怪的是，秘方准备的开道车和护卫车没有跟随吴外长，而是跟着我们的车队。这时，我们已意识到是在充当替身了。

我们的车队前有开道车，后有护卫车，浩浩荡荡开进利马市区，只见每个街口都布置了军用坦克和装甲车，沿途的军警都是荷枪实弹，气氛非常紧张。

谢拉顿旅馆

到了市中心，我们看见五星红旗高高地悬挂在谢拉顿旅馆门前。这是我们代表团原定下榻的地方，但车队经过旅馆门口却继续前进。我问司机，我们究竟住在哪里？他说：“我不知道，外交部官员只告诉我跟着开道车走。”车队又绕了一大圈，却开进了海军俱乐部。

我们进去一看，吴外长早已端坐在客厅里。他笑着问我们：“你们怎么这样晚才到？”大家都会心地笑了起来。原来吴外长离开飞机场比我们早，又是走近道，当然比我们先到了。

这时杨大使才向我们解释说，秘方和我们使馆都先后得到情报，说搞恐怖活动的秘反政府武装组织“光辉道路”准备制造一起国际事件，把吴外长一行作为“行动目标”。因此，秘方提出从吴外长的安全考虑，代表团改住海军俱乐部。但保留谢拉顿旅馆住房，访问日程也全部改变。所有这些，都不对外宣布，内紧外松。

使馆把这一情况报告国内，但代表团已在从马德里飞往利马的飞机上了。国内来不及通知代表团，所以我们一直蒙在鼓里。

海军俱乐部实际上是军官们度假休息的地方，接近利马郊区，占地一万多平方米，四周重兵把守，戒备森严。院内无高楼大厦，我们住在一幢两层小楼里，花草树木较多，整齐清洁，环境幽雅安静，服务也很周到，比住旅馆舒服多了。这么大的一个院子被专门用来接待中国代表团，秘鲁军官暂停到此度假休息，不正是中秘友谊的一个生动体现嘛！

当地新闻记者到处找中国代表团采访，找不到。于是，第二天利马报纸发表消息说：“中国外长失踪了。”

在秘鲁搞地下活动

吴外长在秘鲁访问的日程都是临时安排的，绝对保密，连代表团成员都是在出发时才知道去哪儿。同时，到一个地点去也不走正常路线，而是绕道前往，包括去总统府和外交部。有些公众活动被取消或改变地方。例如，利马市政府拟举行的欢迎吴外长的仪式，改在军人俱乐部举行；华侨会馆原准备欢迎吴外长的盛大宴会被取消，改由吴外长在中国大使馆接见旅秘侨领。

吴外长风趣地说：“没想到，革命后几十年，还到秘鲁来搞地下活动。”

百年侨社——秘鲁中华通惠总局

8日，吴外长和瓦格纳外长在秘鲁外交部会议厅进行了工作会谈。瓦格纳对吴外长来访表示热烈欢迎和感谢。

他说：“秘鲁现政府的对外政策基本原则是民族主义、拉美一体化、反帝和不结盟。秘鲁高度评价中国执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是国际上重要的稳定因素。感谢中国对拉美国家，特别是秘鲁的和平与发展作出的积极贡献。秘鲁支持中国政府关于和平统一祖国即解决台湾问题的正义立场，认为秘中两国内外政策有广泛而深刻的一致，这是进一步发展两国友好合作关系的稳固基础。”

1960年6月，拉美国家签署的《蒙得维的亚协议》生效，成立了拉美自由贸易协会。首批成员国包括：阿根延、巴西、智利、墨西哥、巴拉圭、秘鲁和乌拉圭。当年年底又有哥伦比亚和厄瓜多尔加入，委内瑞拉和玻利维亚分别于1966年和1967年加入。

吴外长首先表示，感谢瓦格纳外长热情友好的讲话。他说：

“

中国和秘鲁都是文明古国，同属发展中国家，虽然地处东西两半球，相距遥远，但友谊的纽带把我们紧密相连。在捍卫民族独立和主权、发展本国的经济的斗争中，一向互相同情和支持。

尤其是近几年来，两国在政治、经济、科技和文化等各个方面都得到了令人满意的发展。两国在维护世界和平，增进第三世界的团结合作，推动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等重大国际问题上，也有许多共同点。

中国政府愿本着平等互利、共同发展的精神，同秘鲁一道，为两国友好合作关系长期、稳定的发展，作出不懈的努力。

”

双方一致同意建立两国外交部之间不定期的、不同级别的磋商制度，通过各自大使或派有关官员相互通报自己国家的情况，就共同关心的国际问题交换意见和看法。

吴学谦外长（右一）同秘鲁部长会议主席阿尔瓦在一起

9日，吴外长先后拜会了部长会议主席阿尔瓦、第一副总统桑切斯和总统加西亚等秘鲁主要领导人，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并就进一步发展两国关系交换了意见。

阿尔瓦曾于1986年访华，他是中国的老朋友了。他说，中国给他留下了难忘的美好印象。在很短的时间内，中国发展变化如此之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特别感谢中国多年来对秘鲁的慷慨援助，特别是中国向秘鲁赠送一批手扶拖拉机和贷款并派技术人员帮助普诺省打井灌溉，为秘贫困地区的农业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他表示，秘在矿业和渔业方面资源十分丰富，希望在这两个领域同中国发展合作关系。

秘鲁渔场

吴外长表示，中国是个发展中国家，力量有限，但将尽力为秘鲁的建设发展作出贡献，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中国愿意在矿业、渔业同秘鲁进行广泛的合作，双方可以通过有关单位进一步探讨合作的途径和方式。

桑切斯是秘鲁有名的政治家、执政的阿普拉党的元老，双目失明多年，还是坚持抽时间会见吴外长。他脑子非常清楚，记忆力极强，每天有专人为他读报，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他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的盲人副总统。

他对中国十分友好。他对吴外长说，他很喜欢中国的古老文化，赞赏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他早想去中国看看，但因双目失明，未能去成，希望有一天能到中国的土地上走一走，摸一摸，以了心愿。

吴外长表示，中国的大门任何时候都对他敞开着，欢迎他到中国访问。但他已于几年前去世，未能如愿，实为憾事。

作者同秘鲁总统阿兰·加西亚握手交谈

加西亚总统在同吴学谦外长会见时说，秘鲁经济是附属性的，工业大都集中在大城市，政府想使商品经济有计划地进行、恢复民族特性、摆脱西方资本主义模式，但要付出很大的社会和政治代价。资产阶级利用新闻媒介和广告，宣传高消费等西方生活习惯和违背社会发展水平、实际上难以得到的东西。秘社会改革基础应在农村，首先要改善农民的生活条件。

加西亚说，秘鲁十分关注中国现代化的发展进程，认为中国有很多经验值得学习。中国在国际上占有重要地位。秘鲁重视发展同中国的友好合作关系。

吴外长向加西亚详细介绍了我国政治和经济建设情况，特别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方针、路线和政策，并回顾了两国于1971年建交以来友好合作关系顺利发展的情况，希望不断巩固和发展这一良好的关系。

中国反对任何形式的恐怖活动

在会谈中，秘方还提出希望中方在其发表的新闻公报中谴责“光辉道路”组织的问题。10日上午，吴外长指派我同秘外交部主管亚洲事务的官员就此问题进行了磋商。

“光辉道路”组织自称“维护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被西方称为“毛主义”，实际上其言行同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毫无共同之处。

1976年，我国人民一举粉碎了以江青为首的“四人帮”，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后，该组织认为“中国变修了” “复辟资本主义了”，因此把斗争矛头指向中国，多次向我驻秘鲁使馆投掷炸弹。

起初还有人以为该组织同中国有某种联系，但他们的反华行动对此作出了最好的澄清。该组织不仅反对中国，反对美国和苏联，而且反对古巴和朝鲜等国，到处树敌。

“光辉道路”被美国国务院列为恐怖组织。2006年10月13日，组织领袖古兹曼被判终身监禁。

1988至1990年我在秘鲁工作期间，中国使馆又被该组织炸了两次，幸好无人员伤亡。后来该组织主要领导成员被秘鲁政府逮捕，组织遭到严重破坏，人数大为减少，活动基本停止了。我向秘方解释说，正如贵方所知，中国同该组织无任何联系，“光辉道路”问题毕竟是秘内部事务，中方不便说三道四。

秘方对此表示完全理解。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即在新闻公报中作如下表述：

在谈到恐怖主义问题时，瓦格纳外长明确表示坚决反对世界各地出现的这种不健康的暴力行为。吴外长表示，中国的基本立场是反对世界上任何形式的恐怖主义活动。各国内部事务可以由国内政策予以解决。

临行前的一场虚惊

11日早上，大家正忙着整理东西，准备去厄瓜多尔访问。就在这时，发生了一场虚惊。

我在收拾行李时，发现公文包不见了。很奇怪，我记得昨晚还检查了一下文件，一件不少，然后把文件放在一个安全地方，把门锁好，才躺下睡觉，夜里无外人来过，公文包怎么会不翼而飞呢？

公文包里装有吴外长访问秘鲁、厄瓜多尔、智利三国的有关文件和资料，如果找不到，将是一起重大失密事件。这在外交工作中是最忌讳的一件事。我从事外交工作几十年，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真倒霉，今天终于发生了。个人受批评、挨处分都是小事，而国家机密遭受损失是大事，是无法弥补的。

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到处找，就是找不到文件包，我不得不向吴外长作了汇报。吴外长当时没有批评我，而是很镇静地对我说“不要着急，再仔细找找”，并叫他的警卫孙起顺同志帮我找。还是小孙有经验，他到我房间检查了一会儿，就从我的枕头下面把文件包找出来了。

这时我才想起：昨晚为了安全起见，把文件包放在了枕头下面，第二天早上不知怎么就想不起来了。陪同领导人出访的外交部地区司的同志是很辛苦的，白天要参加会谈、作记录和参加其他活动；晚上别人休息时，我们还要到中国使馆去整理记录，把当天情况报告国内，往往要搞到深夜两三点钟，如果会谈内容多而且重要，则需要更长时间。第二天还要照常参加各项活动，睡眠时间很少。这次发生的一场虚惊，正是由于访问期间工作紧张所致。

好了，文件找到了，我感到如同一块压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由衷地感谢孙起顺同志。这时，出发时间也到了。

尽管当时利马的社会治安状况不好，吴外长不得不进行“地下活动”，但访问增进了相互了解和友谊，促进了两国友好合作关系的发展，取得了圆满成功，达到了预期目的。

— END —

文字 | 《总统请来的客人》 

作者 | 朱祥忠   转自 | 外交官说事儿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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