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类，这才是细思极恐的事情

问：人类有什么细思极恐的事情？

周国平：细思而极恐，这个表述有意思。我认为，从人类来说，细思而极恐的事情莫过于人类在宇宙中存在的偶然性和毁灭的必然性了。

宇宙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是无限的，用宇宙的眼光看，人类只在其中一个极小的点上存在一瞬间。

当我们沉浸在人类高尚的或平凡的事务之中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一点，发现人类的存在其实没有根据，怎么会不感到恐惧呢。

正因为此，自古至今，人类必须用神话、宗教、哲学安慰自己，勉励自己，让自己相信人类的存在是有根据的，甚至具有永恒的意义和价值。

问：中华有五千年的文明史，历史的人或事，总有相似或类似的，像是反复的轮回一般，你是怎么看待这个现象的呢？

周国平：我认为原因有二。

第一，人类的基本人性是不变的，即使有变化也极其缓慢，并且是在基本人性的范围内变化。

因此，在历史的舞台上，基本人性永远是主角，因为场景的不同而演出不同的剧情，而场景的数量是有限的，剧情就必然会有重复。

第二，除了基本人性，中华民族又有自己特殊的文化基因，它同样是基本不变或变化极其缓慢的，也会重复体现在中国历史舞台上的剧情中。

至于历史重复的规律，多少年出现一次大的轮回，如果这个现象存在，我就说不出原因了，那是老天爷这个编剧和导演的职业秘密吧。

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周国平：我曾回答德鲁克经典五问。

第一问我是谁，我的回答是：千古疑案，至今迷惘。

第五问后半生的目标和计划，我的回答是：弄清我是谁。

现在我想说，对于人生的这个千古之问，我仍然迷惘。

人生的两端，生前和死后，皆是不可知的神秘，而不知两端，也就不知夹在两端之间的我是谁了。

我希望的答案是：我从上帝那里来，要到上帝那里去，我是永生的灵魂。

但最接近真相的答案可能是：我从无中来，要到无中去，我是无常。

问：您好！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你想怎么安排这一天？

周国平：要回答这个问题，前提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天，我足够清醒，有自主安排的能力。

如果是这样，我要做两件事。一是和亲友告别。

可以相视无言，也可以随便说点什么。真正告别的话是不用说的，双方了然于心，所以无论说什么都是在告别。

一定不要有哭泣，哭泣是最糟糕的告别。

二是向上帝报到。

我说的上帝，是即将要去的那个神秘世界的象征。我必须有一段独处的时间，酝酿一种适合于上路的心情。

这些只是现在的想象，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惦记未完成的工作，更不会抢着完成，在我看来，工作到生命最后一刻是天大的糊涂。

问：当知道死亡即将来临，本应该明白这不可抗拒，为什么还会害怕？！

周国平：恐惧死亡出于生命的本能，明白不可抗拒是理性的判断，理性并不能消除出于本能的恐惧。

相反，人有理性，能够预知死亡，这还使人提前恐惧，不像别的动物死到临头时才恐惧。

不过，在死亡这件事上，理性也有好处，可以使我们对这件不可抗拒的事情寻求一个恰当的态度。

有一位哲学家说，我们无法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但是可以克服对恐惧的恐惧。他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去正视和思考这件令我们恐惧的事情。

当然，无论怎么正视和思考，恐惧仍然存在，但是，用理性去控制恐惧，总比我们完全被恐惧控制住要好得多。

问：周先生，请问您是怎么看待平行宇宙理论的？经常有人用莫比乌斯环来比喻人生，那么链接开端和结尾的是什么呢？难不成是奈何桥么？

周国平：也许可以把佛教的生命轮回学说看作最早的平行宇宙理论。

佛教认为，每个人的生命是一条贯穿许多生的长河，每一生只是长河里的一朵浪花。佛教没有规定这条长河必须在我们这个宇宙里流动，它完全可以流经不同的宇宙。

但是，大多数人已经完全遗忘自己的每一个前世，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链接人生的莫比乌斯环之开端和结尾的是奈何桥。

对于这个现象，佛教的唯识学有详细的解释，大意是第八识阿赖耶识是每个人生命轮回的载体，其中储藏着无始以来的生命经验，但都深藏在潜意识之中，所以，浮现到意识中来就只能是个别的特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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