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基本人性是不变的，即使有变化也极其缓慢，并且是在基本人性的范围内变化。因此，在历史的舞台上，基本人性永远是主角，因为场景的不同而演出不同的剧情，而场景的数量是有限的，剧情就必然会有重复。
除了基本人性，中华民族又有自己特殊的文化基因，它同样是基本不变或变化极其缓慢的，也会重复体现在中国历史舞台上的剧情中。
——周国平
问：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周国平：我们要问：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我们更要问：我在这个时代应该和可以做什么？这是一个急功近利的时代，但有些人仍然在仰望星空。这是一个末法时代，但有些人心中仍然盛开莲花。尼采说，哲学家的使命是在自己身上战胜时代，我认为这也是每一个注重精神生活的人的使命。中国处在社会转型时期，为了转型成功，中国最需要的就是法治和信仰。作为普通百姓，我们至少可以让自己成为一个有信仰的人，做人有良知，做事有诚信，而这本身就是为法治建设做出了贡献。
问：头上信仰黯淡，脚下离大地渐远，这人造的科技时代，人们秉持着什么才能走的踏实，感觉到意义？
周国平：你提出了问题，事实上自己做了回答。我认为你提的问题是重要的，你的回答也是正确的。我们越来越生活在一个人造的科技世界里，不再仰望星空，也不再脚踏大地。星空是信仰，大地是自然，人的灵魂不能没有信仰，人的生命不能远离自然，人生的意义无非得自这两个方面。现代科技极大地改变了人的生活方式，带来了许多以前梦想不到的方便和新鲜体验，我们在享受这些成果的同时应该警惕，做到取其利而避其害，也就是你说的要三思。科技发展的潮流不可阻挡，但是就个人来说，有没有这个警惕大不一样。
问：霍金说现代社会“哲学落后科学太久了”，您怎么看？
周国平：我同意霍金的论断。在今天的世界上，至少没有一个哲学家，他的伟大程度可以和霍金在物理学界的贡献相比。近几十年来，有许多重大的科学发现和发明，但重大的哲学建构和创新在哪里？不过，我认为这种情况不足为怪。在人类历史上，哲学和科学是互相推动波浪式发展的，有时候哲学唱主角，有时候科学唱主角。而且，对二者的作用要用大尺度来衡量，倡导经验论哲学的培根诞生近一百年后，牛顿才诞生。开启反本质主义的康德诞生一百五十年后，发现相对论的爱因斯坦才诞生。但不可否认，今天不是哲学的时代。
问：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历史上的人或事总有相似或类似的，像是反复的轮回一般，你是怎么看待这个现象的呢？
周国平：我认为原因有二。第一，人类的基本人性是不变的，即使有变化也极其缓慢，并且是在基本人性的范围内变化。因此，在历史的舞台上，基本人性永远是主角，因为场景的不同而演出不同的剧情，而场景的数量是有限的，剧情就必然会有重复。第二，除了基本人性，中华民族又有自己特殊的文化基因，它同样是基本不变或变化极其缓慢的，也会重复体现在中国历史舞台上的剧情中。至于历史重复的规律，多少年出现一次大的轮回，如果这个现象存在，我就说不出原因了，那是老天爷这个编剧和导演的职业秘密吧。
问：您翻译和推广了尼采的著作，八十年代引发人人必谈尼采的热潮，三十年过去了，您觉得我们还依然需要尼采吗？
周国平：尼采要解决的问题是：上帝死了，基督教信仰崩溃了，欧洲人如何为人生寻求意义？我们八十年代出现了类似的情况，社会转型，发生信仰危机，每个人需要自己来思考人生意义问题了。三十年过去了，但是信仰缺失的问题解决了没有？我认为并没有解决，物质主义泛滥，改革障碍重重，就是证明。所以，我认为尼采思想在今天对我们仍然有启发。
问：周老师，请问怎样学习哲学？是系统的学，还是找本书就看？让自己的思考全部哲学化好不好？
周国平：如果你的确对哲学感兴趣，我的建议是系统地了解，然后有重点地学。系统地了解，最好的办法是认真读一本可靠的哲学史，比如罗素的或梯利的西方哲学史，着重了解哲学主要讨论哪几个问题，哲学家们对这些问题有些什么不同的看法。在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对某几个哲学家的思想产生比较大的兴趣，然后就重点读他们的原著。一定要读原著，找可靠的中译本读，不要读教科书、入门书之类。此外，万万不可刻意让自己的思考完全哲学化，哲学中最重要的不是概念思维，而是直觉智慧，它是无形的。
追问：周老师，感谢您关于学习哲学的建议！为什么您强调西方哲学，而不是东方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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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平：以上我是把西方哲学作为例子，学中国哲学也可以用这个办法，比如先读冯友兰的哲学史。不过，我建议你先学西方哲学，因为它对本体论、知识论、伦理学、美学等领域的主要问题做了系统的讨论，能够使你对什么是哲学有一个清晰的概念，然后再学中国哲学的时候，你心里会有一个条理。事实上，西方哲学传入中国之前，中国只有国学，没有哲学这个说法。清末民初以来，那些研究中国哲学的学者，包括胡适、冯友兰等，都是先了解或接受了西方哲学，获取了一种眼光，然后才把中国哲学史整理出了一个系统。
文中插画 | By Thomas Lamadie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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