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二十三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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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去往青山的公交上，我斜靠着窗户，晒着太阳，这场雨下得太久了，久到在阳光下睡了一路都不觉车程漫长。

不吵不闹，行人稀少，街上的摩托骑得飞快，想必他们应是这地盘上的老人了。友谊大道上多是些平价二手电器、老式私人中介和小旅馆，没有高楼林立的视觉挤压，轻松到让我不自觉放慢了步子。

南干渠游园里的老人们可能是最快乐的一群人：一个老年艺术团正在演奏，两把二胡，一把琵琶，一支横笛，还有一辆托载音响的三轮车，他们的娱乐活动之多彩，让我再次感受到——变老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要去的地方在工业三路附近，朋友已经在前面等我，她是个喜欢在路边捡破烂的人，这么看来武钢拆迁区无疑是个还不错的可拣之地。

鄂州街上的这一带老房子已经被围挡起来，我们绕了半圈，找到一个进去的豁口。

小区的路上堆满了各家各户的废弃杂物，只有门口两家老店还开着。顺着一条逼仄小路，我们踩着地上旧家具的残骸进到院子里。

几乎没有声音，整个小区动静大一点的是坏掉的水管，只有它们在发出流动的水响。四处都是被砍倒的树木，无人照管的菜园已长满杂草，只有几辆摩拜单车透着些许人气。

五层楼，苏联式，红砖墙，和其他武钢宿舍一样，每两栋连排紧挨，门窗和楼梯的栏杆已被收废铁的拆走，只剩下一个个空洞，向外来人敞开着1900多个武钢家庭的过去。

我从没到过这样废弃的地方，和过去仅有的联系只存在儿时模糊的记忆里，等到我建立起记忆体系时，家里已经几度搬迁，住进了商业化的鸽子窝。只是跟在朋友身后，却猜测不到今天我们会收获什么。

房子基本上都是小两居的格局，供一家三口居住，迷你，温馨。起床、上班、洗澡、下班、娱乐，活动范围不超过方圆十公里。在院里不由得想起当年家住厂区的日子，那是一想就好热闹的集体生活。就在这千篇一律的宿舍楼里，也居住着一些南腔北调，说着“弯管子”话的外地工人。每走进一户，就像是在和这里曾经的主人隔空对话。

一间卧室的地板上，散落着老杂志和卡带，一旁堆放的是一沓往来信件，迟疑片刻，我们还是拆开读了起来。

1999年，一个初二女生在期中考试后的沮丧倾诉，喜欢画画，看电视，成绩下滑，却依然肩负着班里的黑板报任务。中英夹杂的钢笔字迹袒露着俏皮可爱，末了祝愿对方能考上三中，还附上自己画的美少女战士。武钢冷轧厂的红头信纸已经泛黄，没有破损，对折整齐，主人小心翼翼地折好后放在信封里。

一旁散落的大头贴告诉我，这封信来自主人学生时代的初恋对象。直到考上江汉大学，他们没有分开，接近三四年的时间里，一直互相鼓励，保持着书信往来：

“一支普通的保温杯，但愿它会保护你的胃不再受到冰凉的刺激。希望你喜欢我选的颜色。”署名是爱你的流氓兔。

看着梁朝伟黄日华的碟片，听着张国荣张惠妹的磁带，在英文版《北京周报》的中国之窗里，他们开始认识世界。

楼道被小卡片广告铺满，偶尔有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停靠，报箱牛奶箱歪挎在墙上，宣告着早上七点牛奶送到家的时代早已结束。

又上了一层，一扇布满铁锈的门半敞开，旁边是一户还没有搬走的人家，见到两个女生到访，正在拖地的中年男人出来打量我们，笑着说，“你们跑这里来，是来玩的吗？好玩不？”他还在考虑着到底哪天搬走合适，老邻居们去年就纷纷撤走了。

朋友终于不虚此行，在另一间屋子里淘到了她想要的物件，一个黑色的高脚陶瓷酒壶，一只轻巧可爱的泥土烧制的小碗，一个牡丹爽身粉的罐子，和一个铁丝网。

她说拿回去重新刷一下颜料就是时下流行的铁网格，用来夹明信片和照片。爽身粉的罐子已经生锈，但这掩盖不了上面的水粉牡丹，“过去的印刷字体都很放飞，画面的色调也很舒服，你能从不同的包装里看到一些性格。”

武钢工作证，雪花膏，音像店的优惠卡，老球鞋和公文包，这间屋子或许曾是一对老人的住所。阳台上散落的影集记录着他们年少时的相聚，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时兴的波浪卷，短刘海，麻花辫包揽了她们所有青春的渴望。

信件，黑白照片，这些非常隐私的物品，早年被细心保存，如今却被丢弃在废墟之上，我只能揣测或许是中间发生了一些曲折，又或是早已物是人非被下一辈遗落。

在五楼的阳台上，可以看到两面的景致。一边是邻居们紧挨着的窗户和晾衣杆，视野宽阔，直面蓝天；一边是对街早已高高耸立的现代住宅大楼，密密麻麻，坚硬无比。

室内空间的局促，加上武汉潮湿的雨季，使得人们只能向外延伸一些生存空间，这些晾衣杆长且宽大，围绕成一个长方形，用来承接整个家庭所有的衣物，由此很多秘密也都跟着晾晒出去。谁家刚结婚，谁家添了小孩，当下流行什么款式，这些都可以在晾衣杆上管窥一二。

在一些相对干净且已搬空的房间里，会有床垫和一些叠放整齐的被子，我们猜测应该是流浪汉的住所。

阳光透过粉色的旧式窗帘，照在斑驳的绿色墙体上，魔幻又诡谲，像毕赣镜头下的凯里，你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故事，接下来又会怎样。担心碰上回来的流浪汉，我俩迅速逃离了这里。

一辆依维柯驶入，在这里它显得突兀且庞大，不一会儿就被塞满了家具，一个中年人站在门口停驻了几秒，向内再次打量了一番，关上门缓缓离去，最终爬上车，把眼前熟悉的风景隔绝在车门之外。

留在这里的七八个中年人，成了二十三街坊最后的守门员，他们在小卖部旁边支起牌桌，淡然送别陆续搬走的几户邻居，给人一种虚无的家园感，不再想着增添什么，他们顺服于现有的一切，老得像自然风干的树。

陪伴他们的还有麻雀，青苔和流浪猫。对，这里现在是它们的乐园。

📎tips

◾️详细地址：青山区23街坊（从工业三路和鄂州街的路口进）

◾️如果你是女生，最好叫上男生，不要独自前往

◾️如果有奇怪的味道，建议不要进入

◾️气温升高之后会有蚊虫侵扰

💡ideas

◽️木质酒桶、花盆、老式碗碟瓶罐可用来插花，置物或再创作

◽️ 如果你爱好收藏，有钟表、木箱、磁带CD、灯具、把手等

◽️ 旧家具很多，即使带不走也可以了解过去的家居布局

◽️ 房间里的生活痕迹，丰富的人类行为标本

◽️ 晴天/雨天，会拍出不一样心情的照片

text | 一秀

photo | SAN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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