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冒险:三闯汉来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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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灯饰,到汉来。”大多数武汉人对汉来广场的印象,都是从这段多年前就开始在各大电台里滚动播放的广告词里形成的。
这栋身处一环内,离江汉路、民众乐园、汉口江滩都只需10分钟路程的19层建筑,在2000年左右建成,是武汉当时为数不多的高层住宅楼。
今年春节,我第一次走近了这座建筑。与周围即将拆迁的低矮私房相比,它的外表光鲜、有序。但当我走入其中,展现出了它的“阴暗面”——背阴狭长的过道、密度极大的住房和被高空抛物堆满的楼间通道……
经过三次闯入,我试图在这片“阴暗”中,找寻这栋居民楼里本该有的“人气”。
首闯印象——这楼道像极了香港恐怖片里的!
妈妈再婚后,住进了伯伯在汉来广场的家。今年春节,我第一次来到他们的家里过年。
寻着妈妈发的定位,我来到了汉来广场信义楼楼下。
在楼下等待伯伯接我的间隙,我边走边打量着这片上小学时就听过但从没来过的地方。
一条生锈的矮铁栏,隔断了汉来广场和一大片破败的危房。侧身对着街面的矮房子,裸露出的平滑墙面表明,它们正处的,是拆迁地图上画着分界线的地方。
“微微!快来!快上电梯来!”伯伯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回过头,因为背着光,我只看到黑暗中一个冲我招手的人影。我小跑过去,踏进楼栋的一瞬间,我习惯性的跺脚,才发现,并不是灯关了,而是楼栋不进光。
伯伯快速的按着电梯的上行键,关上的电梯门又打开来。我瞥见一个穿着睡衣,窝在电梯一角玩手机的黄发大姐。
“7楼,2个人。”伯伯把5毛钱递给那位大姐。她左手接过钱,放进手机靠着的零钱盒里,又摸了一毛钱找给伯伯,然后抬手按了7楼的按钮。右手则一直停留在手机里《开心消消乐》的游戏界面上。
这位大姐和印象中的“梯姐”完全不同。虽做着同样的工作,我眼前的这位大姐却有“工位”——一把没有靠背的四方椅和一把靠把椅——并且她的服务也不免费。
7楼到了。走出电梯,我又重见了天光。跟着伯伯转过弯,天又黑了。一条狭长的走道铺在我的面前,我又跺了跺脚。“这里是蛮黑。灯坏了,一直没人修。”伯伯点亮了手机屏幕在前方替我照路。
楼道不足一米宽,住户门前的小台阶又占去三分之一米。穿行其间,会不自觉的读秒,感觉两侧的墙正向你挤压而来,你不得不加快脚步。
我清了清嗓子,试图弄些声响,把脑海中一直浮现的恐怖港片画面呵斥走。
伯伯打开家门,客厅、洗手间、厨房、卧室一目了然。10步内可以走完一个家。
午饭闲聊时得知,汉来广场是台湾老板所建,1到4楼是灯饰卖场,5楼以上是还建房。除信义楼外,还有贤良、忠孝、仁爱三座楼,每座楼都有2个单元,共2000多户人家。户型小到30多,大到8、90不等。绝大多数都是像妈妈口中的“鸽子笼”一般的,30多平米超小户型。
再闯体验——没有胆量,上不到楼顶。
经过上次的匆匆一瞥,汉来广场这片新大陆,一直在呼唤着我再次前往。
开年后的第一个晴天,我竭力邀请朋友和我来一场汉来广场探险,试图将恐怖港片的感觉也移植到他的脑海中。
带他体验了一次付费电梯后,我们抵达五楼大平台,并决定步行楼梯到顶楼去。
五楼大平台,分离了卖场和住宅区,连接了8个单元楼。也是这一片居民区唯一的公共活动区域。
住在此层的居民发挥地理优势,将家里的部分空间改造,再向外延展些许,一个个便民服务店诞生了,小卖铺、烧烤店、裁缝店、麻将室……
相比使用“官方出品”的健身器材和棋台锻炼身体和脑力,居民们更愿意钻进这些民办店铺,通过口头交流来活动心智。
你很难想象这些店面位于一栋大楼的五楼平台。
比民办店铺更受欢迎的,是太阳下的公共晾晒架。因为多数居民家中没有阳台,所以一到晴天,五层平台的晾衣架上都挂满了衣物。公共晾晒架的位子紧俏,加上高层住户上下楼还需4毛钱的跑腿成本,自家加装的晒衣架成了标配。
因为宽敞且有光,五层平台是汉来广场唯一能进行光合作用的地方。离开五层平台,我们钻进了楼梯间,继续向顶层进发。
不管白天黑夜、阴天晴天,楼道里都不见光。
“好吓人啊!”当楼道的灯突然熄灭,同行的朋友说出了我第一次来就想说,但却没敢说出口的感叹。趁着情绪正好,我准备开始描述自己脑海里浮现的恐怖片情节,被他急忙制止。他怂恿我打开手机电筒,才肯向黑暗中挪步。
两步一户人家,走完楼道正好110步。处在楼道两侧的住户,房门是错落着的。走过每扇房门外,你可以清楚的听见门的另一侧正播放着的电视声、小孩玩具声和老人手机铃声。
这些声音成了贯穿这次探险始终的环境音,只听见声看不见人,登顶的步伐和我们的心跳一同加速。
走了2、3层,每一层的过道都用黑暗和忽明忽灭的灯光迎接我们,要不是凑近房门才能听到的声响,楼道里毫无生气。
没有过往的住户,没有送外卖的小哥,在其他住宅楼里会出现的人的身影,这里都没有。
唯一能提醒你此时是白天且有人居住的,就是电梯间透出的光,和挂在楼道的杂物和晾晒的衣物。屋内空间有限,居民们只得将楼道也纳入了个人空间进行开发。
在忠孝楼的墙上,我们借着手机的电筒,发现了这幅被打了“98“分的儿童图画。红绿色的笔触成了这栋楼里的为数不多的色彩。
墙上的创作:太阳下,鸟爸爸和鸟宝宝在一棵果树下坐着,地下的绿草格外茂盛。
楼里居民的即兴创作。
受限于房内狭小的居住空间,孩子们楼梯间的墙面当成了自己的图画本和黑板。五楼平台的烧烤工作室,也把墙当成了广告板,提醒着这里居民,从下午4点到晚上12点,有烧烤可以外送。
楼道的黑暗并不是阻挡我们上顶层的主要原因,楼梯间时不时出现在面前的旧物件,才挡住了我们前行的脚步。
在经历了几次楼梯转角遇见床和椅子后,脑海里的胡乱想象已经刹不住车,加上楼梯间的阴冷,探险的热情逐渐冷却,只剩下冻的冰凉的手脚和禁不住慌张的心。
二闯汉来广场,止步于17楼。
这里的2000多户居民,我只见过在电梯里和五楼平台偶遇的寥寥数人和妈妈伯伯一家,以及对面楼道里晃过的剪影。
同行的朋友也不知一次的问:“怎么都没看到人呢?”
三闯真相——说这里是平民窟也不为过。
距离上次的探险只隔了一天,我又来到了汉来广场。伯伯带着我完整走了一遍汉来广场,给我讲起这里的“真相”。
汉来广场在2000年建成,楼下的商铺用于租售,楼上的住宅就地还建给当地居民。
“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所以拆迁都愿意就地要房子。”伯伯说,房子小对他们来说真的不重要:“我们以前在紫竹巷,祖孙7口人住过20多平的房子,还会怕房子小?”
下楼就有陈记炸酱面、刘胖子家常菜,不远处还有禾呈太糊汤粉、老五烧烤、严氏烧麦早都养刁了这里老居民的胃口。更不用说港边巷一直延伸到花楼街上的菜市场,便宜的菜价、相熟的商贩,都意味着能花更少的钱,买更多的食材。
看上去脏乱差的居住环境,在已经养成的生活习性面前,不值得一提。“宁要城中一张床,不要郊区一套房”,伯伯和他的老邻居们都下定了“死守”六渡桥的决心。
大多数汉来广场的老居民都没有正式工作,每个月吃的低保不足以支撑他们的休闲娱乐。于是,一条生财之道在老居民之间流行开来。
把汉来广场的房子租给在楼下做灯饰生意的或者附近的上班族,自己去租附近还未拆迁的私房小单间,一个月至少能赚1千块钱的差价。
忠孝楼最外侧的房间可以看到“一线江景”,在租房时,这个也成为了“卖点”。
住在附近,难免不打照面。当和以前的邻居见面时,被问起搬到哪里去了,搬走的住户们都会以“就在附近,住的蛮虚服”为“幌子”搪塞过去。但相熟的人都清楚他们的居住条件其实非常恶劣。
“但别个自己都说住的虚服,你还替他操什么心,造什么也呢!”
原来吃一餐饭可以“端着碗去100个人屋里夹菜吃”,现在隔壁左右都不认识,隔三差五就换一轮,除了进出,家门都紧锁。
一圈转下来,伯伯只和三个熟人打了招呼,每个人问候的话语都离不开“打麻将”。
打不打麻将,成了判定一个人生活好不好的标准。“我问他‘今天打不打麻将’,其实就是想晓得他家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没有事才有钱有闲上麻将桌啊!”
开麻将室也是当地老住户普遍干的另一个营生。“我们汉来广场,麻将室不下50家。”
逛完一圈,我们坐电梯回家。“你们楼上又开了一家麻将室咧!什么时候去玩一下撒!”电梯大姐向伯伯更新着社区麻将室的最新动态。伯伯却断然拒绝:“不去!我现在的麻将室玩的蛮好,去新的搞什么咧!麻将总不就是麻将,还能新出么花样。”
走出电梯,走进楼梯间,感应灯不知被谁修好了,一跺脚,就亮了。
抱着猎奇的心态,我三闯汉来广场,试图印证这里就如我心里想象般的“恐怖”。
但伯伯却笑着说:“这里有什么恐怖咧!最恐怖的是荷包里没有钱。荷包里有钱了,谁么斯都不怕。”
自20年前建成以来,在六渡桥这片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区域内,汉来广场成了“以不变应万变”的独孤存在。被包裹在“灯饰卖场”的外衣下,这里的住户倒活得自在。
我们堪忧的生存环境在他们看来并不是问题。让“死守六渡桥”的居民们担心的是,坊间流传的“汉来广场即将拆迁”真的发生后,他们该何去何从。
text | 家乐福海盗
photo | SANTA
💬
#在这个城市里有多少被折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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