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重难返的控枪问题
星期日
陌上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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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提到控枪问题必然都是因为有突发大型枪击事件,这种痛苦领悟的循环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基本上,在美国的任何城市,无论以往治安条件、居住人口分布、学区质量强弱、人均收入高低,等等...,这些社会、生活条件如何,都有哪天忽然就因为突发枪击案上新闻头条的可能。
仅仅笔者过去一年多报道过的枪击案——其中大部分是死亡人数超过4人的大型枪击,发生的地点可谓无所不在:
北卡夏洛特大学校园
加州治安普通区的酒吧
佛罗里达富人区的名校高中
德州与世无争的保守小镇基督教堂
宾州宁静的犹太人聚集区里的大教堂
拉斯维加斯的豪华酒店前的乡村音乐会
这个单子的罗列在不断延长......
其中不少是打破了美国各类枪击记录的历史性重大恶性枪击事件。
本周五,一出新的悲剧的落脚点则到了素有“美国最快乐海滩”雅名的佛吉尼亚州的长滩。可能不少华人熟悉它是因为2年前发生的陈建生老伯命案,但是一样也是因小区保安起杀心而制造的可恶的枪杀案(点击查看)。
这次,12人死亡,6人受伤,凶手被警方当场击毙。这也是今年美国第150起死亡人数超过4人的突发恶性枪击案。
这种突然的悲剧事件,可以把一个个正常的节假日,瞬间变成一个个出事当地的“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甚至由于发生的频繁和死伤人数的惊人,几乎可以让美国国旗天天处在降半旗致哀的状态。
枪击现场 浑身是满血的一位幸存者 来自CNN
1
控枪问题的现状
在严肃对待控枪问题上,过去十年,静水深流的民意也在慢慢地改变。比如,包括纽约亿万富翁布隆布格捐资创建的“拥枪安全到每个镇(Everytown for Gun Safety)”在内的各种控枪组织的注册人数,已经历史性地首次超过拥枪组织NRA的会员数。
尤其在过去的一年,控枪派更是做出了空前的努力。2018年3月,因佛罗里达州高中校园突发恶性大型枪击案,触发了声势浩大的百万人“支持生命”(March for Our Lives)大游行(点击前文),把控枪行动推到了一个新的历史高度和起点。
百万人“支持生命”大游行 来自USA Today
之后,更是有退休的自由派大法官史蒂文斯,就美国枪支问题的恶化,出来喊话。他回顾了历史,并罕见地提出“修正甚至废除第二修正案(即民间拥枪权)”的大胆倡议(点击前文)。
该前大法官认为,宪法第二修正案是18世纪的遗迹。事实上,第二修正案通过200多年以来,人们一致认为,联邦或州政府可以自由制定枪支管制有关的立法。以往的历史拐点性立法有:
1939年,高院一致认为,国会可以禁止民众拥有锯短的霰弹枪,该种武器与第二修正案中提到的“良好武装的民兵”无充分必要联系。
1969年到1986年,从联邦到州政府,没有任何法官对限制第二修正案的应用范围有疑议。而美步枪协会组织(NRA)不同意这一立场,组织了大量游说活动,认为联邦对枪支的管制是对第二修正案赋予的权利的直接冲击。当时,首席大法官汉堡公开表示,“NRA是我有生之年见过的特殊利益集团对美国公众所做的‘最大的欺诈之一’”。
陌上美国,公众号:陌上美国前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出废除第二修正案
2008年,最高法院在首都华盛顿特区起诉赫勒案(District of Columbia v. Heller)中,推翻了之前首席大法官汉堡和其他人长期以来对第二修正案解读限制的裁决,认可了武装个人的权利。当时史蒂文斯是投了反对票的四个大法官之一。
史蒂文斯认为这年的判决是错误的,也是有争议的——从此为NRA提供了宣传武器的巨大便利。他指出,如果通过增加新的宪法修正案来推翻2008年的这一裁决,以达到修正甚至最终摆脱第二修正案的目标,将是件可行的事情。这样可以有效限制NRA阻碍立法的辩论,也能减弱他们干扰建设性枪支管制立法的行动。
陌上美国,公众号:陌上美国前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出废除第二修正案
但是,那一波密集的组合行动,却依然渐渐归于冷却。尤其在接下来,美国从联邦到地方立法操作上的动作,距离自由派为主体的民众所希望的大力度控枪,还是有不小的距离。短期看起来,美国在控枪方面,也不会有多少实际有效的作为。
民主国家民意不到或者不持续,事情就做不成。那么,到底控枪面临哪些难点,为什么在有这么多伤亡意外的情况下,美国的控枪就如此艰难?
2
美国“枪文化”的特殊性
美国在民间自由拥枪上,付出的代价自然是很沉重。从总统遇刺,到无数本可以避免的用枪自杀,到渐变得犹如交通事故一样频繁的突发枪击案。而枪支死亡率高不是这些年美国社会才突显的状态,上世纪70、80和90年代,因为海洛因和可卡因的流行,美国的枪支死亡率甚至高于当前。
换句话说,美国虽然是个看重个人生命的国家,但是,对于枪支泛滥造成的死亡,却有很高的心理默认值。目前平均每十万人里12人死于枪支的比例,还没有足以促成美国民众普遍的加强控枪的决心。对比一下,该每10万人死亡人数,在瑞士约2.8,加拿大2.1,德国0.9,英国0.3和日本则是0.2。主要原因,美国有相当一部分人对拥枪权的理解,已经上升到宗教般的热情和忠诚。举个例子,佛罗里达州高中校园枪击事件的一个受害家庭的父亲,即使痛失爱女,依然表示问题不是枪造成的。这种坚如磐石的”送命精神”,是控枪问题阻力巨大的深层原因。
而且,这个现象有个迷惑而高大上的代名词,“枪文化”。其最强悍的理论根基就是,“拥枪是美国宪法赋予的人权和反暴政的基石”。实际上,这个说法,已经被过度宣传,走向了神坛。并经不起理性和现实的推敲。
因为,即使在中国的大清年间,从开国到乾隆中期,对民间拥有火器枪支也是默许的。“ 民无兵器,不能御侮,贼反得利,良民受其茶毒” 一语,是顺治上谕中体察民情的言论。甚至乾隆在其早年,对禁枪的奏折还嗤之以鼻。他提出的理由,像是NRA派人穿越到大清的卧底写的:
“民间枪太多一时难查清;
如果查怕引起官民关系紧张导致冲突;
民间拥枪能对付盗贼!”
乾隆皇帝
嘉庆十五年(1810年),官方颁给广东南海一家船户的持枪执照,列出准许携带的武器清单。
总之,这些个封建皇帝,已经用清朝几百年不禁枪的历史明确科普,民间拥枪之于民主的关系,既不充分也不必要。
而即使是美国自身的历史,也在不断反驳民间拥枪权对捍卫民主制度的必要性。时间为横轴,控枪力度为纵轴,美国的趋势是走向不断加强控枪。但原因显然不是美国的民主在缩水,而是因为美国人从半丛林走向现代化的文明进程,枪的功能属性在不断改变。
枪永远具有魔性和正义性的两面性。200多年前,美国国父们建国的时候,人极度依赖枪赋予的开荒、捕猎、自卫的功能,谋求生存。以前人没枪,可能都保障不了抵抗饥恶、寻求活命的基本需要。然而,现代文明在消除枪的牧羊犬式正义的一面,慢慢突出枪的暴力魔性一面。
美国的宪法第二修正案,是保护美国枪支卖家的唯一法律规则——这方面美国与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都不同。
而真正保护了美国民间拥枪权的,则是植根于宪法第二修正案之上,被不少美国人深广消化的理念。观念想法不发生大的改变,枪支问题就会一直如影随形。
3
控枪已经走入死胡同
其实,那些关于控枪的辩论,窃以为有些属于,两边观点都没有多大逻辑上的说服力。
譬如,更多枪带来更多枪支死亡并不一定成立。美国在民间枪支更少的70到90年代,枪支死亡率反而高于现在。3亿杆枪能制造的意外,降到几千万到1亿杆枪,作恶能量也绰绰有余。在平均人人有枪的国家,又不能禁子弹或者禁枪的状态下,降低枪击意外的方法,需要从维护社会稳定和国民生活及精神健康这些间接方案入手。
譬如,普及拥枪率,好人的枪远远盖过坏人的枪的逻辑,也是空话。事实上,反面例子可以无穷举,有成功自卫的,也有失败的,甚至还有因为有枪反而送命的。比如美国单次死亡人数最多的突发枪击案——拉斯维加斯屠杀里面,事故现场幸存者就表示,自己在那种乱弹四射的状态下根本没法去取枪还击,因为怕被防暴警察当成暴徒击毙。而笔者生活的州发生过华人中餐馆老板命案,受害人当时拥有武器,却没有成功击毙歹徒,反而不幸中弹去世。对于受害人持枪到底是激化了暴徒的杀心还是震慑了歹徒,也有很大争议。
实际上,美国虽然有近3亿杆枪,其中一半以上是由3%的超级枪迷发烧友所有。而美国拥枪绝对人数,呈逐年下降趋势,而非增加。这也反映出用“全民皆兵模式”对抗独狼和恐怖分子的思路,并没有得到大众认可,更没有行动支持。
如果要根治突发枪击案,不敢触及第二修正案的讨论,根本是缘木求鱼。但是,那确实意味着从根子上触动美国保守派的观念和习惯。
前大法官史蒂文斯的观点”直接修正甚至废除宪法第二修正案才是强有力的举动,将比其他的改革措施更奏效。也才是对那些枪支暴力的无数受害者最真诚的纪念,因为实在是有了太多太多的受害者”,出来后几乎没有激发任何有效的讨论,就连有关禁子弹的折中办法,都没有人提。
而前阵新西兰发生大型屠穆枪击案后,一礼拜不到,就通过了禁AR15类攻击性武器的法案。可见真正的差别,还是国民的政治光谱落点。跟新西兰比较,美国、瑞士这些拥枪更自由的国家,都是更为保守一些的国家。而美国的宪法第二修正案,更是美国区别于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的不同之处。其受众太多,直白地说,默认用无辜生命的血捍卫这个法案的人,太多了。在这个国家,“二修粉”对待枪击案的认识,跟默认开车有一定伤亡事故概率一样,已经形成程序化的见怪不怪了。笔者甚至亲眼在微信群里看到过,“全美死五十多人不算多,死三分之一的人再提控枪/禁枪的事”之类的冷血、极端言论。
退休的自由派大法官史蒂文斯的投石问路,犹如石沉大海。光这个现象就说明,解决枪支泛滥问题,恐怕不在我们这代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在此期间,要减弱对抗美国枪支泛滥问题的各种努力。比如,可以一步步消除那些酿成错误的法案,回归到枪支问题没这么严重的年代的状态。当下可以做到的事,Make America less Guns and Gun Violence Ag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