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移民改革今朝
星期二
陌上美国
从某种程度来说，美国人都是移民，是不同时期移民美国的人和他们的后代。美国从70年代开始本土人的生育率就已经低于死亡率，没有移民的补给，靠本土人都无法维系稳定的人口数量。国家对移民的需要和依赖不言而喻。但是短时间里引入大量移民带来政治动荡，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如何选择移民，数量和标准，将决定美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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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问题与欧美民粹
2016年发生两件重大“黑天鹅事件”，英国脱欧和美国川普上台。带着强烈民族主义的民粹潮，并不仅仅限于美英，在欧洲，在南美，在亚洲......，在世界各地有选举制度的土地上，以二战以后的最大规模，卷土重来。更不用提那些非选举制度的国家，不乏强人政治国家主义盛行。
反移民、反全球化的信号，成为保守势力在欧美各民主国家拉票的重要推手，其中还裹挟着新纳粹、极右翼声音的死灰复燃。根据最近的民意调查数据，63％的法国人认为有太多的移民生活在他们的国家；英国人中有三分之一将移民作为脱欧公投的主要原因；在德国，38％的选民将移民问题列为国家面临的最重要问题。依仗反移民信息，意大利、波兰、匈牙利和捷克共和国的民粹主义政党都顺利当选。
如果政治精英们继续忽视本土人拥抱民粹与移民问题之间的关系，不采取有效措施从听取和疏导民意的角度着手解决问题，那么，就给了花言巧语、习惯用谎言和欺骗来愚民的人可乘之机。
一直以来，人群从经济次发达往更发达的国家和地区流动迁移，是一种常见现象。当下世界的现实是，发展中国家人口增加速度惊人 ，发达国家本土人早就进入人口负增长。非洲是世界人口增长最快的洲，到2050年，非洲人口将达到25亿，几乎与1950年全世界人口一样多。希望移民的人数在膨胀，而现代社会让跨洲迁移的成本和风险大幅下降，这带来庞大的有移民意愿的人群。
从家庭团聚、人道角度，敞开国门接纳移民和难民符合人文精神的高点。但是另一方面，从维持社会运作有序、政治生态平稳和多元的同时不冲击文化习俗的稳定性这些角度看，欧美发达国家一定时间内容纳移民，尤其是接收低经济水平和低教育水准的移民的数量，不可能是无限的。而且一些研究移民问题的机构发现，在美国安置难民的费用，是相对于在难民所在国家境内安全地区或者邻国安置他们的花费的12倍。如果不能与客观现实磨合，往往可能带来纸上谈兵或伤及自己忽视的人群的利益。只是拥抱让自己感觉好的道德高调，而不是真正去寻求有可行性的善举。这也成为滋生虚伪和选择性失明的根源。
美国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大的移民潮。历史上1880年开始，大量移民涌入美国。1900年，美国人口为7500万，在随后的十年中，当时的美国接受了800万移民。每9个人里面就有一个移民。相比之下，美国当代接受移民的比例并不那么惊人，在波峰的1990-2000年之间，2.49亿美国人吸收了1500万到1600万的移民，相当于每16个人中有一个是移民。
不过，两次相距了100年的移民大潮的差别在于，1890年，美国本土人的生育力强过移民，而当今，移民比本土美国人生育率高出很多。按照目前的各人群生育率计算，无论是美国保持当下每年引入100万左右移民的数量还是像一些对移民鹰派的政客主张的那样减少到一年引进50万移民，在未来的20到50年之后，美国都将成为一个没有绝对人口大族裔的国家。《华盛顿邮报》有模型算过，一年引进100万移民与50万移民的差异，只是让那一天早还是晚1-5年到来的区别而已。
引入大量移民的出发点是为了推动社会发展和进步，但是在本土人口生育力不足够强的现实下，挑选标准上政策掌握不好，则可能将变得效果适得其反。当下面临的挑战就有：
民主政治开始走向极化。随着移民比例的增加，从欧洲到美国，温和自由派开始渐渐丧失自己的政治上自70年代开始持续了近40年的主导优势。在过去的十年中，这股力量从全面主导欧美各成员国的政坛，变成在选举中节节溃败。目前，欧盟成员国里只剩5个还由温和左派领导。本土主义催生的右翼民粹势力在快速攻城拔寨。中间派最近的一次失败来自德国的选举，默克尔所在的党丢掉了几乎一半的议员席位，她也宣布将于2021年结束任期不再谋求连任（点击前文🔗）。
主体族裔的排外情绪增强，社会撕裂危机加剧（点击前文🔗）。在美国，感觉自己跟非裔和其他少数族裔一样，受到歧视的本土白人在增加。实际上，从老一代到30岁以下的白人，普遍有这种危机。并非千禧一代白人就一定青睐自由主义，2016年川普在年轻白人里也多赢了4个百分点。
如果把本土人的排外情绪完全归结给种族主义的单一元素，那是忽视了来自经济方面的原因。美国的统计数据显示，从2007年到2014年之间，本土美国人减少了150万就业人口，其中大部分是中下层白人。同期，合法和无证移民一起增加了200万就业人口。而且，很糟糕的一点是，数百万本土美国人，尤其男性，失去了找工作的兴趣。2014年，美国25岁到59岁男性人群的劳动参与率，在经历了过去1、20多年的持续下降后，掉到一个新的历史最低点。
换句话说，有选票的本土美国人在以百万为计数单位的规模，成批脱离就业市场。他们不再被计入失业率，光看失业率的经济指数，并不能体现出这批人的困境。他们的经济水平下降，给民粹主义带来了一个巨大的群众基础。而这些脱离劳动市场的人群，也不被许多研究移民经济的模型纳入考虑。往往让那些显示移民越多对经济绝对利好的研究结果，没有与当下反移民潮的现实挂钩，对实际问题反应失灵。这些都给政治极化乘虚而入带来危机。
将这些社会问题甩锅给移民并不公平，但是这并不是一个让吃苦耐劳的人淘汰不那么勤奋的人的简单的问题。用自动化来解读这一切也是回避了问题的复杂性，因为如果是机器淘汰人，那么无法合理解释为什么移民的就业人口在同期是增加的。
事实很清楚，选择移民的政策方案设计不周全，会引发资源分配的问题。在经济整体上依然良好发展的全局下，出现不同人群受益不平衡，从而给国内政治的混乱埋下隐患，造成剪不断理还乱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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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非法移民问题
虽然美国的移民系统并没有刻意设计成，放水经济条件不足的人群，为难教育和经济条件好的人群顺利移民。但是，现实上正发生着事与愿违的情况。
早在1970年，几乎每个居住在美国的人都是美国公民，从而享受公民身份带来的政治和公民权利。而今天，美国有大约4500万第一代移民，其中至少有1100万无证/非法移民。
尤其是近十多年的美国无证移民，有至少一半是通过合法入境（比如学生签证或者旅游签证）非法滞留的方式，成为无证人口的。边境墙之类的物理屏障无法阻挡这一半的非法移民。而采取粗暴手段，将边境闯关的人与孩子强行分离，把孩子关进笼子，导致几百上千孩子大半年无法与家长团聚，甚至其中有四个月大的孩子都被从母亲手里带走，也明显是给美国带来人道主义危机，严重损害美国的国际形象。
然而不治理无证移民，不控制非法入境和滞留的发生，一样有非人道的一面。
有证件和无证件的移民在整体上，占美国劳动力总数的17％（这个比例比想象的低）。如果工人属于无证劳动力，美国的法律对于这些人群提供不了太多保护。导致雇主可以轻易地滥用工人，制造克扣工资和福利等现象。但还有更糟糕的情况，有很多例子。
譬如，美国四大最危险的行业，分别是采矿业、林业、渔业和农业。跟几乎被本土出生的工人主导的采矿业不同的是，后面几个行业对于移民的依赖很高——46%的工人来自于移民，其中一半是无证移民。
过去几十年，美国的采矿工伤事故率降低了三分之二，而几个大量雇用移民的高危行业，工伤事故率却维持着基本没有改善的状态。譬如，在2017年一年之中，从事高度危险的建筑和地面维护工作的人，就有326人死亡。这些数据说明，没有合法或公民身份，造成工人权利维护上的落后。
此外，大量涌入移民工人，对于美国收监成本带来直接影响。因为移民便宜量也足，雇主们不再像从前那样感兴趣启用几百万的囚犯参与做工。这带来社会运作上的一些冲突和矛盾。
再举一例，阿片类药物流行杀死的美国人数量比越战、朝鲜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再加上9·11恐怖袭击事件之和的总人数还要多（点击前文🔗）。知名反川时政评论作家大卫·弗鲁姆(David Frum)发在《大西洋月刊》的一篇评论分析文章甚至认为，低工种的行业大量雇用移民，而移民不像本土出生的人那样容易滥用药物吸毒，这也对美国政治精英延误注意到阿片危机的最佳窗口期可能产生了直接影响（否则能更早地从投票结果上察觉到这一危机）。
用大卫·弗鲁姆(David Frum)直言不讳的表述就是：
“随着移民压力的增加，恢复国家公民身份的高价值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迫切。不是为了诋毁或贬低他人，而是因为你的许多同胞——也许不如你富裕、教育好和成功——声称 ‘我是美国公民’，是他们获得资源或保护的唯一途径。“
”没有移民条件的限制，就没有国界。没有国界，就没有国家。没有国家，就没有选民。没有选民，就没有民主。”
“如果自由派坚持认为只有法西斯才关心加强边境管制的问题，那么选民将用选票’雇用‘法西斯们去做这些自由派拒绝做的事。”
《大西洋月刊》
对非法移民问题不能只强调人道主义欢迎的一面，却忽视接纳和管理非法移民的社会成本。制定好的欢迎合法渠道移民的政策，控制非法入境和滞留现象，而不是单纯用讲故事的方式美化非法移民，才是得人心的政策。
《纽约时报》发表过有关开放边境的观点文章。作者跟加拿大移民美国的大卫·弗鲁姆一样，也是移民，来自南非移民家庭的法德·马尼奥(Farhad Manjoo)。马尼奥的观点基于，人生来平等，美国应该向所有移民开放，降低移民入籍门槛。
“不能因为国籍的区别而实质上把人分成公民和二等公民，导致只有美国人才能享受到充分的自由。“
”敞开国门迎接移民，快速增加美国的人口，有利于经济，也只有这样美国才能更好地与中国、印度等人口大国竞争。”
《纽约时报》
马尼奥的想法出发点很好，但是美国有能力支持全世界的人吗？至少需要考虑几个现实数据：
环境保护债：如果美国高速引进移民，按照现在的美国人的人均温室气体排放量——是墨西哥人的4倍、孟加拉人的45倍，这意味着除非来一场生活习惯的巨变，否则按照美国人目前的平均生活水平，光是要增加的温室气体都与环保理念相左。
确保社会福利保障体系不破产。由于婴儿潮一代大举步入退休，而年轻时候交的社安保险金并不足量，导致美国目前的社保系统已经有不小的压力。如果大举引进移民，又不能保障引入的是相对富裕的、交税能力比福利养老支出强的移民群体，那么会有社会福利体系崩溃的危机。
避免全民医保成为空中楼阁。要是美国没有医疗保险的人口中，非选民和无证人口持续增加，这将对推行全民医保带来越来越大的阻力。
如果不全面看待移民问题，就会对美国当下政治产生误判，不仅会伤及无辜，也是加剧你死我活的斗争白热化。可惜，当今的政治已经走向极化。而实际上，大部分普通人想要的，只是从纷扰的现实中，找到接近真相的解释和解决方案。
3
移民改革的挑战
社会和文化背景的差异，会带来人群群体效应上的差异，这是一种常识。看看最近德国议会选举结果就知道，前东德人和西德人在投票上有截然不同的选择。但是，具体到个体，因为原籍或者其他身份就自动扣上标签，则属于歧视。
不同的人群带着不同的文化和生活习惯，西裔移民拥枪率只有二十分之一，远低于美国白人过半的拥枪率；亚裔移民超过一半的人拥有大学及以上学历，受教育程度大大高出美国平均35%的大学毕业人口比例。
社会学学者凯伦·斯坦纳(Karen Stenner)曾经在自己的书《权威主义的动态》中指出，任何一个社会都有约三分之一的人支持独菜专治，尽管这不一定真的带来专治的结果。
这些复杂的行为学、心理学和社会学因素，也给移民政策制定带来很多挑战。一个民主国家如果没有好的方案从那三分二的非消极态度的人中挑选到移民人口，可以连自己的宪法和立国之本都会受到冲击。
当今美国移民改革面临的挑战是，如何在未来的人口发展趋势下，维持社会平等和文化凝聚力。像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在"为美国人服务的美国(America for Americans)"中说过的那样，“我们的后代子孙相互结婚，世世辈辈的人，成为同一个国家的国民”。
美国的移民问题目前处于既不是无法容纳更多的移民，也不是非要积极引入大量移民的摇摆状态。但是目前的移民系统，确实存在一些高科技移民反而没有另一些低技能低经济水平的人容易移民的尴尬。
美国现行的移民政策，只有20%多的移民属于高科技移民范畴，其他都是通过家庭关系、政治庇护、彩票等方式获得移民资格。按照美国目前的社会运作，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长远支撑的模式。美国也是同类发达国家中唯一没有采用技术移民系统的。
21世纪的经济模式不是基于百年以前的农业、采矿业等人力为主导，那种人与人之间生产力差异不大，基本是靠比拼人口数量来决定经济总量的模式。而是由科学和创新主导，技术和生产效率之间的国力竞争。如果只看数量，而不严格考虑人本身的教育和经济水平差异，这样的吸纳移民的体系，长远不一定能保证维持国家的竞争力。
除此之外，除非美国各地都能全面转型成发达蓝州和大城市那样的移民经济，像欧洲、亚洲国家一样普及公共交通、降低家庭车辆拥有率，为更多的人口建造更多的医院、学校、商场、公共活动场所，等等。否则，美国目前的生活模式也并不与”开放边境”吸纳巨量移民人口兼容。
吸纳移民的速度与国家发展的关系，就像一个钟型曲线一样，超过一定速度和量，挑选的标准没有设置好，那么并不会让国家有更好的凝聚力、更强大的中产阶级和更健康的社会保障体系。
美国这场移民改革如何着落，将决定美国未来的命运。
参考：
1.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19/04/david-frum-how-much-immigration-is-too-much/583252/
2.https://www.nytimes.com/2019/01/16/opinion/open-borders-immigration.html#commentsContainer
3.https://www.nytimes.com/2018/11/22/world/europe/hillary-clinton-migration-populism-europe.html
4.https://www.usatoday.com/story/opinion/2019/06/20/president-trump-zero-tolerance-immigration-policy-is-not-anti-immigrant-column/1434667001/
5.https://berniesanders.com/issues/immigration-reform/
6.https://www.vox.com/2015/7/28/9014491/bernie-sanders-vox-conversation
7.https://www.theatlantic.com/politics/archive/2017/03/debating-immigration-policy-at-a-populist-moment/518916/
8.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why-central-europes-youth-roll-right-voting-politics-visegard/
9.https://www.karenstenner.com/
作者文章
《美国移民改革百年》
《Anthony Bourdain如此懂生活也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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