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美西的疫情观察(一)
星期五
陌上美国
笔者曾是一名在媒体工作多年的记者,于去年年中离职,赴美西亚利桑那凤凰城参加一个访学项目。从今年1月疫情开始,生活关注的重心就从没离开过病毒,也曾随着国内初期情况的恶劣而愤怒,因李文亮医生的离去而悲伤。当3月初疫情开始在西方世界传播后,又宅在小小的公寓里亲身经历与观察着周围的一点点变化。从这段时间的记忆里摘出一些,记录身边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人和事,脑中闪过,飘过,纠结过的杂乱念想。这是本人该系列的第一篇文章,从疫情爆发前的一次旅行开始,请多指教。
有人说在这次疫情中,中国打上半场,西方打下半场,而海外华人不但打了全场,还可能有个无限期的加时。确实如此,在经历了2020年前两个月为太平洋西岸的中国焦虑之后,不知不觉,我就成为了这场依然不知道何时会结束的比赛中的一个参与者。
在美国疫情刚刚开始发展的时候,刚好是三月上旬春假的前后,当时我已经确定了一趟去新奥尔良和德州的计划,参加一个数据新闻的行业会加上去几个城市旅行,所以在行前,虽然看到美国的确诊病例数已经在西海岸和纽约开始增长了,但还是大着胆子去了。
让我坚持行程有是三个原因,一是疫情数据显示新奥尔良一直都没有确诊病例,德州虽然有,但也并不多不到40个,二是买的特价机票,订的酒店和公寓都无法退款,不去就等于浪费了钱,三是报名的会议也没有说要取消,所以,最后还是去了。
新奥尔良的数据与调查新闻行业会(NICAR2020),应该是美国疫情快速发展前最后的一个大型行业会议之一了。这个一年一度的行业会议吸引了来自全美及海外20多个国家的,上百家媒体、高校的上千名记者、学生和新闻教育者们参会。当看到这么多行业内的一线调查记者、数据记者齐聚时,我由衷感慨,尽管新闻行业在过去十年中一直在走下坡路,但在美国仍然有这么多人在研究、探讨和尝试最新的数据分析、地图与可视化和新闻调查技巧。
NICAR2020 培训现场 From Mar 4 to 8
在紧张的课程间隙,还是有一些细节让我觉得这个看不见的病毒已经在悄悄的影响着我们的正常生活,一是教室里的洗手液和课间工作人员对公用PC的消毒,二是大家寒暄时的话题和方便后洗手的时长。
虽然道理上说,作为专业的记者,对像冠状病毒的敏感度应该是比普通人高一些的,特别是在中国爆发之后,全球的媒体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然而,大家对疫情会如何影响美国还是低估的。并没有太多人认为会真正影响到大部分人的生活方式,更没人会想到这次的疫情有改变未来世界运行规则,开启逆全球化的可能。
新奥尔良的夜生活 波旁街和音乐酒吧 From Mar 6 to Mar 7
在新奥尔良这一活动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战争刚刚结束的1865年,到现在每周末都会举行一次,行进线路和游行主题会有差异。临近一些节日时,还会有特别安排,不过总体就是一个展示非裔美国人传统、音乐与文化的联欢活动。作为非裔美国人主要聚居区、又是爵士乐发源地的新奥尔良,这是一张非常独特的城市名片。由于他们的游行的起点刚好就在我租住的公寓附近,所以我与妻子和朋友还是决定去凑凑热闹。
对于新奥尔良的很多非裔美国人来说,“Second Line Parade”就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能带来很多欢乐,还不用花钱。身在喧闹的人群中也让我不禁想到,我周围的这些人里,一定有很多人很诊视这样的生活方式与文化,而且也不愿意被其他原因打断。也许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当疫情已经出现,但还没有真正来到每个人身边时,大家不愿意仅仅为了预防,而让渡自己所热爱的生活。正如巴黎人于咖啡馆,纽约人于百老汇,还有新奥尔良人于Second Line Parade。
The Second Line Parade, Mar 8
3月10日,我们离开新奥尔良,坐大巴前往休斯顿,车程大约6个小时,车上人不多,也没人戴口罩。不过比较明显的是乘坐大巴的乘客是以非裔居多,也可以看出没有私家车,得依靠大巴出行的群体究竟是哪些人。
去休斯顿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火箭队。作为从大姚加入NBA才开始看球的一个老粉,去一趟丰田中心一直是我这次美国之旅的目标之一。而刚好3月10号就有一场主场的比赛,所以我们在规划行程的时候,专门安排这一天到休斯顿。
傍晚时分,我们在比赛开始前半小时来到球场,先逛了逛球迷商店,买了些纪念品。店里除了几个戴着口罩的中国留学生外,再没有人有任何防护了。当晚球场大约坐满了3/4,球迷的情绪比起我所在的凤凰城还是要高涨很多。也许这也跟近年火箭的成绩一直保持在第一梯队有关,至少年年可以打季后赛,不像太阳队已经告别季后赛很多年了。
这场比赛,火箭大胜森林狼,威少和大胡子的超级后场兼具冲击力与远程火力,观赏性十足。然而,在享受完比赛心满意足后,却不曾想到,这竟然有可能是这个赛季火箭队的最后一场比赛。就在一天后的3月11日晚,NBA宣布暂停了本赛季所有的常规赛,这也标志着,在美国,新冠疫情已经变成了一个影响全国的大事件,当天,美国的确诊病例数为1267例。当时,除了最初的几个州外,大部分地方都是在此之后,才逐渐加码对社会的管控,然而,为时已晚。
休斯敦丰田中心场内与大姚退役的球衣 Mar 10
当天比赛结束回到公寓后,我收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前几天我参加的NICAR2020会议中发现了一名疑似新冠阳性的参会者。由于那几天大家都是在公共的教室里串来串去,而我又几乎排满了整个时间表,大概率与那位疑似参与者有过在同一个空间暴露的可能。而且从3月10号开始,我发现前几天我们所在的新奥尔良开始有了新冠病毒阳性病例的报告。结合这个病的潜伏期以及我们之前一直在人员密集场所活动的经历,让我和妻子都有了一些恐惧,甚至开始讨论万一感染且病重了,是否要上呼吸机这样的话题。
在这样的氛围下,继续旅行的心情已经完全没有了,我们决定取消原计划于13号要去的圣安东尼奥,开始规划提前返回凤凰城的行程。休斯顿直飞凤凰城的机票很贵,一张要400多刀,而隔壁的达拉斯就便宜很多,一张不到200刀。究竟是冒着感染的风险,再坐一段大巴去达拉斯乘机,还是直接从休斯顿飞?
纠结了一阵后,财务压力不小的我们还是屈服给了金钱,决定3月12日走达拉斯返回凤凰城。11号一早定下所有这些行程后,我们还有半天时间,于是决定再去休斯顿转转,避开人流大的博物馆等场所,选择了当地的一个墓园——Glenwood Cemetery。
这座建于1871年的墓园,安葬着从19世纪末到现在的很多当地人,既有普通居民,也有名人。它的官网介绍,这个墓园已经服务了六代休斯敦人,在过去漫长的一百多年里,安静的收纳着一个个家庭的回忆。
这些年外出旅游时,总会经过一些墓园,无论在巴黎,日本,还是美国,我都会进去转转,因为对待死亡与亡者的态度也是不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比如在日本,也许因为土地太过珍贵,墓园总是密密麻麻的,每个人仅能拥有一块立碑之地,而且墓园旁边往往都有寺庙镇守。去年在日本九州的人吉市转悠时,发现这里的一个墓园旁不但有寺庙,竟然还有一个幼儿园。不知道这些孩子们伴着墓碑长大,会是怎样的心情?
回到休斯敦的Glenwood Cemetery,大部分墓地是以家族形式存在的,一个家族占有一块土地,家族成员们故去后,又一个个回到墓园中团聚,最多的已经包含有四代人了。此前我一直认为美国人是非常自由主义的,相较东亚文化,更注重个体意识,独立性也更强,很少有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共同生活的情况。但没想到在他们故去后,却还是会选择与家人们在一起安息,这一点又和中国,特别是目前在农村仍然存在的祖坟现象非常相似。
墓园中的墓地大大小小,千差万别,既有很庄重豪华的“别墅”,也有非常简单的孤碑,甚至降生仅一天就不幸夭折的孩子也有一席之地,通过这些墓碑也能推测出这些墓地的主人们生前的生活状态与经济状况应当是有巨大差距的。
墓园里总是庄重与安静的,除了偶尔出没的松鼠飞鸟外,只遇到几个员工,从面相看应该都是拉丁裔。在美国,像园丁、农场工人这样收入水平较低的户外蓝领工种,大部分都是由以墨西哥人为主的拉丁裔承担的,尤其是南方与墨西哥接壤的几个州。
我看到他们有的已经开始戴上了口罩,也许因为知道自己的财务状况和社会保障不佳,更担心被感染,所以还是有所准备的吧。希望这些墓园的工人们能保持健康,因为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人等待着他们送最后的一程。我记得那天,德州的确诊病例好像是40多,而到了4月17日已经增加到17500人。
Glenwood Cemetery 中的一片家族墓园
各式各样的墓碑
罕见的中文碑铭
3月12日中午,我们从休斯敦启程前往达拉斯,走前到市中心的一家高级餐厅享用了一块德州牛排,这也是此行的既定目标之一,尽管新的安排打乱了原来的计划,但能实现的目标还是要尽量争取一下。享受完牛排后,在服务员的推荐下我们还办了张会员卡,因为这家餐厅在全美都有店,准备后面妻子过生日的时候再去,结果没想到这是我们过去一个多月里最后一次外出就餐,而且不知道下一次会何时开始。
前往达拉斯的大巴是Megabus公司的,双层车,能坐70多人,乘客中还是以非裔居多,间杂着几张亚裔和白人的面孔。比起三天前的大巴,这趟车几乎都坐满了,不少人不得不和陌生人挨着坐,气氛明显更紧张了,零星有几个人戴了口罩。
我妻子旁边的非裔小哥感觉特别紧张,只要一听到车里有人打喷嚏或者咳嗽,就拿出随身携带的酒精喷雾在自己周围的空气里一顿喷,让我妻子特别有安全感。我们的口罩依旧装在包里,还没有戴上,因为对于戴口罩,确实是有心里压力的。此前也知道,在美国的文化里,没有为了预防疾病而戴口罩的传统,戴上口罩,就意味着告诉周围的人——我是病人。再加上我们的中国脸和听说有对亚裔敌视与骚扰的事件,让我们对戴口罩这件事还是很犹豫的。于是,在三个多小时的大巴上,我们还是选择了不戴口罩,听天由命。
当天下午六点多,我们抵达了达拉斯机场,从进入候机楼开始,我们决定还是把口罩拿出来戴上了。因为比起大巴里的几十个人,每天上万人流动的机场,出现感染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在权衡了感染的可能性和被人歧视的可能性后,我们最终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健康。之后的行程还比较顺利,飞机上也几乎是满员的,我们也全程戴着口罩,在当晚午夜前,航班正点降落在了凤凰城机场。回到公寓,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可究竟有没有被感染,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但不管怎样,自我隔离还是必须的,于是,一段旷野中的隔离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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