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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美国总统大选最后一次全国辩论，涉及到了移民议题。大家也可以看到，川普和拜登花时间辩论的是非法/无证移民问题。因为在美国非法移民已经多到至少1100万人的数量。
拜登说要在上任100天之内通过立法，给1100万非法移民通往合法公民的路径。没有一个议题像移民问题一样，会因今天政客的决定，影响未来几十年后美国民主的质量了。美国政坛围绕非法移民问题的斗争在1986年达到一个巅峰。那一年，美国边境遣返的人口高达180万人。紧迫感促使两党达成协议，通过了“移民改革和治理法案(Immigration Reform and Control Act, IRCA)”，由里根总统签署。今时今日，回看86年通过的IRCA法案，它不仅引发了后续的最大规模的文件造假(frauds)，还为美国政治的分裂埋藏下祸根。
IRCA不仅没有如愿解决非法移民问题，反而更大程度地恶化了这个顽疾。这有法案本身条款上的漏洞，也有行政部门执行上的欠缺。解决非法移民问题涉及三个要素，分别是，对雇用非法移民的雇主惩罚、大赦已经在境内的非法移民，和加强边境管理。IRCA法案只做到了大赦，后续环节的“堵”完全失败，没有给足经费加强边境管理，同时也没有施行雇主惩罚。成了变相鼓励非法移民的失败立法，还催生了美国历史上最大型的一次文件造假欺骗。因为大赦针对农业非法移民人口，条件是只需出示一份过去某个年份中有超过90天在美国农场工作过的文件证明，就可以获得合法身份。在没有雇主制裁也没有强化工地执法的情况下，一个造假行业随之生成。大量的非法移民花一千美元贿赂农场主，伪造一份此类文件，就成了合法公民。这个办法又在非法移民社区内部一传十十传百，还传到远在墨西哥村庄的乡里街坊。结果，美国在1986年大赦了270万非法移民，同时鼓励了新的非法移民高峰潮。90年代平均每年增加非法移民50万人，相比之下每年平均增长的合法移民数量也不过是90万。十年之内，美国就又多了500万非法移民人口。270万被大赦的非法移民中，大部分在加州，仅洛杉矶地区就一次性地吸收了其中的80万。时至今日，美国非法移民人口官方数字是1100万，其中约三分之一生活在加州。按一位加州西裔记者的说法，自己认识的西裔家庭几乎每个都可能有非法移民成员。一方面是无证非法移民人口的净流入，另一方面是加州居民的同期搬走，搬离的人口累积超过了680万。这直接改变了加州的人口结构。1964年，加州超过纽约州成为美国人口第一大州的时候，当时人口以郊区白人中产为主。2014年，加州西裔人口超过白人成为该州第一大族裔。1986年的大赦让加州在之后的几十年中，完成了从红州到摇摆州再到稳定的蓝色大本营的转变。非法移民大部分是小学或者中学文化水平，不能说英文。他们的孩子，就是今天的DACA法案面向的人群。90年代，加州州政府财政紧张，州议会曾经一度为需要给非法移家庭支付15亿美元的教育费用的事，争得不可开交。
而非法无证移民的涌入，改变的不只是加州。毗邻加州的亚利桑那州，成为下一个会翻蓝的传统红州。该州16岁以下人口中，西裔为46%，占到第一。其人口数量最为密集的城市州府凤凰城，在十多年的时间里，人口分布已经类似于边境城市。从90年到本世纪初，美国西裔移民人口由2300万增加到3650万，增长速度是其他移民社区的4倍。无论是合法还是非法无证西裔移民，增加速度都飞快。有的会帮助把自己整个村的老乡都移民到美国来，方式不限于合法渠道。墨西哥96%的县都出非法移民。墨西哥一样受到冲击。沿着边境线，一边是大量低工种劳动力人口非法流入美国；而另一边的墨西哥，则要面对超过11%的人口的流失，尤其一些边境城市农业遭受严重打击。更棘手的是，非法移民到了美国后，通过地下渠道将打工赚的钱寄回墨西哥，形成黑网洗钱产业链，这给墨西哥的治安和税收带来冲击。
近些年，美国西裔非法移民已经主要不再是来自墨西哥，渐变成中美洲涌入。
支持非法移民的势力主要来自扩张主义者(expansionists)，认为美国要开放国界，对所有移民来者不拒。他们常引用自由女神像上的十四行诗，《新巨像》。诗诞生的时代是1883年，那时候的美国人口只有5000万人，且工业化尚不太发达，人均生产效率基本与人头挂钩，国民生产总值主要拼的就是人口数量。
步入21世纪，国家的竞争力最大来自科技实力的较量。与美国相似的同类发达国家，譬如加拿大、澳大利亚、英国，早已采用技术移民为主导的吸纳人才的移民系统。相比之下，美国合法移民系统源自60年前确立的家庭移民为主的政策，技术移民包括配偶只占总额的16%左右。这个配额本身建立于60年代的经济水平和社会格局下，再加上短时间大量非法移民的涌入，让美国新进移民结构上出现技术移民比例偏少、人均财富不高、平均受教育程度不足的特点。不过，扩张主义有多方势力的支持。自由意志主义者(libertarians)亿万富翁Koch兄弟，信奉自由贸易，创立了智库CATO。在非法无证移民问题上，保守的CATO与左派先锋的民权组织“美国公民自由联盟(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 ACLU)”找到了共鸣点。此外，农场、建筑公司和酒店餐饮等行业，都有强大的组织为非法移民游说，每年注入巨资。对待非法移民问题的态度已经不是简单的左右划分。比如比美国左的加拿大，总人口约3759万人，非法移民比例只在0.05-0.32%之间，不到美国的十分之一。
2011年，加拿大第二级最高法院(the second-highest Canadian court)判决，加拿大的非法移民无资格享受免费的医疗。而整个加拿大没有任何对此的民意调查，国民对待非法移民的态度可见一斑。
非法移民竞争的主要是本土低收入、低技能人群的工作，即那些最低工资(minimum wage)线上的低收入工人。因为非法移民的激增，90年代美国农业出现工资负增长，-8.7%，相比之下其他行业工资水平整体增长11%。除了拉低行业工资水平，还逆向淘汰了那些坚持雇用合法工人的小业主。
非法移民在议价能力和对自身保护政策的争取上，也都无法与拥有投票权的美国人比较。譬如，美国四大最危险的行业，分别是采矿业、林业、渔业和农业。过去几十年，本土人主导的采矿业，工伤事故率降低了三分之二。相反，几个雇用非法移民多的高危的行业，工伤事故率却几十年维持着基本没有改善的状态。
非法移民问题越来越成为一个经济冲突，文化性焦虑变成了经济性焦虑，点燃了背后的民粹力量。
美国公共广播台(PBS)在2014年拍过一个拿下艾米奖(Emmy)的纪录片，《亚利桑那州(The State of Arizona)》。讲述非法移民的故事。一个被采访的西裔小老板透露，当时他接受了摄制组的拍摄，讲述了许多非法移民带来的问题。他一度以为自己的内容会成为记录片的重要部分，结果剪辑成型后，却完全没有被采用。这位西裔雇主不是孤例，实际上即使在西裔内部，对非法移民的问题态度也很分裂，46%反对，52%支持。同时这也反映出今天美国媒体的问题，选择性报道，甚至制造一些有利于强化自己立场的有意或无意的错误。不同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时媒体还是以报纸为主，新闻业有大量与印刷、卡车运输、搬运分派报纸等体力活有关系的人员。而记者中也有一些高中文化毕业生。整个媒体从业人员贴近工薪阶层和普罗大众。现在的媒体从业人员，精英化、都市化程度高。青壮派挑大梁的不少来自藤校一级的名校毕业，往往富裕家庭出来的比例高，大部分缺乏对美国落后地方生活的体验，也没有从事过基本工资线上的低收入工作。由此形成了强调小圈子的意识形态和追求道德标杆，却脱离大众普遍需求的一批人。但他们掌握着很强的话语权。即使在200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在《纽约时报》上就移民问题发文时，尚还提醒非法移民对低收入低技能工人的负面影响。到了2007年，《纽约时报》编辑部已经开始出现不再区分非法合法移民，统一称之为移民的迹象。并且将“非法移民”用“无证移民”取代。实际上，很多非法移民是通过合法入境或者伪造证件，并非没有证件。《纽约时报》越来越代表以曼哈顿为中心的一部分左派精英层的意识形态，却与公众需求渐行渐远。常识交流往往让位于道德竞标。每年国会各种类型的移民改革议案，其中不少涉及支持非法无证移民，背后的游说团体近千，往往几年之内就能花费数十亿美元。
而另一方面，按照美国前劳工部长罗伯特·赖希(Robert Reich)的说法，美国底层工人(working poor)背后却没有一个政治说客力量。但他们是受非法移民问题冲击最直接的人群。
除了被触及利益的白人蓝领工薪阶层，黑人社区在非法移民问题上一样态度分裂。黑人工人组织要求为自己争取工作机会，积极反对非法移民；而黑人政客阶层跟着党派走，要跟西裔社区站在一起支持民主党联盟(Democratic coalition)。
以北卡为例，这里是全美非法移民数量第八大州。西裔人口从90年代初的7.6万增加到2008年的60万，其中一半为非法无证移民。北卡的史密斯菲尔德地区，拥有全球最大的猪肉加工厂，一天就有32000头猪被处理，切块加工。这里曾经雇用大量非裔工人，而现在已经成为一个西裔工人主打的地方。
2016年初，CNN的知名非裔主持人Von Jones就敏锐地觉察到移民议题辩论上川普对黑人选民的影响。他提醒，移民问题上，很多非裔已经对西裔和拉丁裔不满已久。虽然最终黑人投票川普的人数只有8%，88%的人依然把票给了希拉里，但是，整个非裔投票率不够高，多少反映了移民问题对黑人投票积极度的消极影响。
美国过去几十年，一方面涌入低薪移民劳工（无证或者非法），另一方面通过全球化将工业工作机会外包到海外。蓝领中产阶级在此过程中受冲击最大。他们是美国选出来川普的主要推动力之一，给制定了这些政策的两党职业政客竖了中指。
再过六天，我们就将知晓新一轮的民意。
参考文献：
1. https://www.amazon.com/Losing-Control-Left-Right-Coalition-Immigration-ebook/dp/B08B2ZMW4Z
2. https://cis.org/Transcript/Immigration-Newsmaker-Jerry-Kammer-Discusses-His-New-Book-Losing-Control
3. 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19/04/david-frum-how-much-immigration-is-too-much/583252/
4.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americas/2018-08-14/against-identity-polit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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