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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丨沙湾北村:流淌的水乡滋味

新闻学生 新闻学生 2022-07-17

珠江三角洲复合平原南端,绵延的水道编织成一只细长的口袋,兜住了山脚这一座小村——沙湾北村。沙湾人依水而居,大沙田上,牧草丰茂,水牛成群。


每个老沙湾人都有一份独门手艺,封存在水牛奶里。2021年8月,沙湾北村被评选成为“粤菜师傅名村”,并设立了广州粤菜师傅培训基地分教点。流水孕育出了这里独特的以“水”为线索的饮食文化,水牛奶因此成为了沙湾的一张名片。对于沙湾人而言,奶制甜品代表的不仅是下午茶的甜蜜时刻,还有流传久远的故园回忆和水乡故事。


1

   姜奶“碰撞”

牛奶正对碗心,倾泻而下。乳白色的水牛奶瞬间冲破碗底淡黄色的姜汁,香味四溅。


木质红桌上,一碗满当当的姜埋奶登台亮相。微微晃动的液面浓稠水润,姜的辛香混着水牛奶的热气冒上鼻尖,若遇上寒冬,其诱人程度可以成倍升级。


一旁的食客正欲举勺。


“不急,再等等。”店内,甜品师傅曾姨轻抬锅底,最后一滴牛奶从锅壁滑落,轻巧地落入碗中。两三分钟后,姜埋奶渐渐凝结成脂状,直到调羹可以静置于奶面而不下跌,才是食客一享口福的最佳时机。轻舀一勺,一口下去,温热的触感一路滑入胃中,而姜汁的辣与奶味的香还萦绕齿间,留有余韵。

姜撞奶的撞奶过程

等待凝固的姜撞奶

沙湾何氏宗族祭祀祖先的始祖祠,乡人惯称其为“留耕堂”,是沙湾北村内规模最大的祠堂。灰白墙,青黑瓦,堂前四条石柱一字排开,门前正对着一口四方风水塘。经过留耕堂门口往南走,能看见一条石板小径,巷边几个小档口,一排红木桌凳沿着墙根摆放,姜撞奶的香甜悄然从档口飘出。


曾姨算是小店里的老师傅了。她剪着一头短发,身材矮而微胖,穿一身黑底红花的长袖棉衣,半个围裙系在腰间,袖子被撸到臂弯处,看上去干练利落。店里没食客的时候,她喜欢和老姐妹孔姨坐在店门口的小桌旁拉家常。


最初,为了展示店内售卖的姜撞奶是新鲜现做,在食客面前直接上演姜撞奶的“碰撞”环节,成了市面上许多糖水铺心照不宣的规则。而现在,与其说这是一种检验真伪的程序,更不如说是一种品尝美食前的小小仪式。两分钟的“前摇”,在被勾出馋虫的食客面前,总是显得过于悠长。


曾姨说,姜埋奶品质的好坏,差别都在细节里。淀粉质重的小黄姜榨出来的姜汁更容易让牛奶凝固。鲜水牛奶需煮沸后凉至七十度,方可“碰撞”。

曾姨展示制作姜撞奶用的小黄姜

水牛奶温度过高,姜汁会瞬间被烫熟,无法与水牛奶融合。因此,调控煮奶的温度,成了制作姜撞奶的要诀,也考验着制作师傅的功力。曾姨并不依赖器具测温,她的秘诀是看烟。烟越浓,温度越高;烟散了几成,牛奶温度便下降一定温度,分寸的把握全凭师傅的经验。 


出了沙湾,这款甜品更多以“姜撞奶”的名字被人们熟知,而当地人却习惯以“埋”代替“撞”这一动词。在广府语系中,“埋”暗含着“结合”之意,如“行埋”(寓意男女交合),“拉埋天窗”(寓意结婚)。姜埋奶在舌尖上萦绕的辛辣和奶香也悄然“埋”进了沙湾人的记忆里。


沙湾北村的人们,说不清姜撞奶何时起源,却对同一个故事津津乐道:很久以前,村内一位久咳未愈的老人家吃了豆腐状的姜汁牛奶后,竟奇迹般地咳嗽大减。直到现在,咳嗽时喝一碗姜撞奶依旧是村里人津津乐道的偏方。


“我以为拿那些姜汁过去冲来吃就成了,哇,棒呀,弟弟(指儿子)到两点都没有咳嗽,怎么知道到五点钟又咳。”下午没有客人的清闲时间,店里的师傅们和老板娘植玉仪聚在一起闲聊。植玉仪的小儿子刚上小学,最近几天感冒,咳嗽迟迟不好,植玉仪特地到店里取了黄姜和水牛奶,回去给儿子冲姜撞奶喝,但她也笑言其实姜撞奶也只不过是起到一定的辅助作用。


2

肴变万千

在旧时,主食之余若突然想吃甜食,需从村里出发,走几里路,到安宁街市——沙湾各村的人们多汇聚于此赶集买卖,而林立的铺面食肆总有一家对你的胃口。也正是在安宁街,甜品师傅“牛奶当”最先开始制作姜撞奶,“不识牛奶当,不算是沙湾人”的说法在当地逐渐传开,姜撞奶也逐渐在沙湾一带盛行;植玉仪的师父牛奶珍当年和牛奶当一同在沙湾大茶楼工作,后来也一同把姜埋奶的手艺传给后代。这家祖传的小店,到植玉仪这一辈,已是第五代。对植玉仪来说,咸牛奶、姜撞奶等传统奶制甜品仅是延续。更让她引以为豪的,是用“改变”开拓水牛奶的疆土。

老照片中的牛奶当(左)

在姜撞奶中,水牛奶是成就其味美的重要原料,但水牛奶本身也足以让食客惊艳。在珠三角地区,沙湾水牛奶一直以“滴珠牛奶”的名号广为流传。水牛奶含水量小,奶味醇厚,传闻将奶滴在玉扣纸上,它仍呈珠状,水分极少散开。“每日出乳千余斤,牛乳之名特著”,这是《番禺县续志》记载下的沙湾——早在清朝沙湾便已出现饲养奶牛百多头、日产牛奶千多斤的专业户。


2014年,偶然受千层糕的启发,植玉仪将水牛奶和椰汁相融,又加入马蹄冻,最终形成两层黄白相间的“花卷”模样,后以夫家的姓氏冠之为“何氏花卷”。在当地美食比赛中,何氏花卷一举拿下“沙湾十大金牌美食称号”,逐渐成为甜品铺的金字招牌。椰汁和马蹄淡化了奶腥味,食客惊艳于它清新的口感,门店人流量最大时,一天出品的花卷可以过百碟。平日街访互相吆喝着“到祠堂吃花卷”,大家便都知是要到植玉仪的店里。得意之作的背后,是不断的试验。“我一试新的菜式,他们就够吃了”,植玉仪笑着望向店里的学徒。

何氏花卷

然而何氏花卷只是拉开了植玉仪一系列研发的序幕。她深知只有不断开发新菜品,才能“留”住食客们的胃,自制牛奶酥、自制牛奶砖,都是她的独家创造。今天六月,他们还制作出第二张全新菜单:椰子奶冻、桃胶皂角米奶冻、白桃乌龙奶冻……一众新品里,植玉仪指着其中的“冰皮姜撞奶雪糕”不无得意地说,这是她在杭州看到的冰皮雪糕后得来的灵感。


“关键在于水牛奶要融入其中。”植玉仪说。


来自各地的美食与水牛奶交融,便悄然烙上了沙湾的印记。


3

水乡记忆

沙湾四面环水、牧草丰茂,水牛养殖的历史超过百年。在植玉仪的记忆里,早年间几乎家家户户都养水牛。山坑边盖着小小的牛棚,黑色的水牛三五成群,在村里四处踱步,低头吃草。清明前后,一家人出去“行青”(清明祭祖踏青)的时候,总能见到很多牛粪——但闻起来并无恶臭,而是淡淡的青草味。


九十年代的沙湾,小吃店主万梓杰便住在养有水牛的外婆家里。不到十岁的他,总爱悄悄顺走一片外婆制作好的牛乳,再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吃。不似一般奶制品,牛乳是咸口的,外婆通常会先往杯子里倒一层醋,再倒入牛奶,待醋和牛奶发生化学反应后,一抓一揉,一片片牛乳便“新鲜出炉”。再放置进高浓度盐水中浸泡,小小一片牛乳就可以存放很长一段时间。在万梓杰心目中,白粥和牛乳是绝佳搭配。一羹粥,辅上一小口牛乳,美味到顿顿吃都不腻,“我觉得都可以加入菜单了。” 长大后,万梓杰很难寻回儿时牛乳的味道。


万梓杰乘上了旅游业发展的东风,放弃外出打工,返乡在自家屋子开了食肆。店铺选址就在外婆家的旁边,店门外的黄沙地变成水泥路,橡胶树变成了红花风铃木,但小店出品的姜埋奶、双皮奶,依旧延续着万梓杰童年记忆中专属于水牛奶的悸动。


旅游化为古镇带来了机遇,也让从前的光景难以寻觅。现在村里很少见到鱼塘,水牛牧场也逐渐搬走。植玉仪的小店旁边原来有一片可以种菜种花的花基,在古镇翻修后变成了公园用地。万梓杰小时候最爱爬的旗杆也已经被拆除,只剩下孤零零的旗杆石立在路中央,被周边的居民挂上了自家晾的腊味。

居民在旗杆石上晾晒的腊肉

古镇被翻新,街头巷尾因观光客的到来变得热闹。万梓杰很珍惜旅游化带来的机遇,他说正是有了这个古镇,人们才能吃到正宗现做的沙湾小吃,“那我就(把手艺)一直传承下去咯”。


但偶尔他也会想念以前的生活。描述起小时候看的鱼灯,他还是带着一股小孩子一样的兴奋劲儿。万梓杰回想起儿时过中秋的场景,人们搬出桌子到街上赏月,街坊们聚到大户人家那儿看电视,自己则和小伙伴们手拎鱼灯到处玩耍。到了元宵节,人们能一睹鳖鱼舞,与舞狮类似,但造型换成了“鳖鱼”。如今这些民俗活动也时常会在沙湾举行,但在万梓杰眼中,不再有儿时大伙一起“拎着鱼灯满街跑”的氛围。


“现在变了,可能越大真的就越孤独。”万梓杰说。


植玉仪则感受到了另一种孤单。疫情之后,小镇明显冷清了下来,原先门庭若市的档口,如今空闲得能让师傅腾出手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话。周末和工作日的生意也区别不大。“现在还有(周末生意)吗,都不知道哪一天是周末哪一天不是周末。”植玉仪有点惊讶地说。万梓杰的小店生意也受影响,他因此开通了美团外卖服务,外卖订单的提醒声间歇在小店里响起。


为了增收,植玉仪开始在线上售卖黄姜一类的农家土特产,如今打包发货成了店里另一项重要工作。大罐的黄姜堆在地上,植玉仪一个个点过去:“哇,这瓶空了这么多,快点换一个(黄姜)来啊。过得其他人过不得自己(这关)啊。”


下午五点半,植玉仪的店内依旧没有顾客,她准备拉下卷帘关门,一边发语音联系快递员上门收货,一边催促着十岁的女儿写作业。店里,孔姨和曾姨正在打包特产。街坊裘叔经过,停下脚步,望向店门边上的曾姨,眯起眼睛佯装看不清迟疑地问:“你是老板娘……的工人?”曾姨大笑,跟着点头应和,“是啦!”


“现在个个都是工人,没有老板咯。”植玉仪顺着调侃。



黄思韵 梁嘉仪 邱晨希 阚宇轩 | 采访

黄思韵 梁嘉仪 邱晨希 阚宇轩 | 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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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铮铮 | 排版

苏欣玥 范诗琳 | 责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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