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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乃宏丨“焚留之山”与“草原丝绸之路”

任乃宏 西北学
2024-09-16
作者简介

任乃宏,1963年生,河北魏县人。邯郸学院特聘教授,赵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文明起源、中古碑刻整理等研究。








内容提要


通过梳理前贤今人之成果,考定周穆王一行自“张掖”东归途中,先由“草原丝路”经“浚稽山”北上“龙城”,又自“龙城”东南向径绝大漠。“长沙之山”即今阿拉善高原北界之“洪果尔山”;“文山”即今杭爱山,或曰杭爱山脉之东南端;“焚留之山”即今“约勒河谷”,其地在今蒙古国南戈壁省“汗洪戈尔县”境,位于“汉受降城”之西北。《汉书》所称之“浚稽山”即今图音河下游之“古尔班博格多山”,“鞮汗山”即今戈壁阿尔泰山之南支。

关键词:长沙之山;洪果尔山;焚留之山;约勒河谷;浚稽山;李陵


周穆王一行自“西王母之邦”东归中原之路线,言之者虽众,却至今无法定论。在相继完成《“阳纡之山”新考》、《“西北大旷原”与“木素尔冰川道”》、《“瓜纑之山”与“丝绸之路大海道”》以及《“采石之山”与“走廊南山道”》等文后,笔者已明确认识到:“西北大旷原”即今“伊犁河谷”,周穆王之东归路线系自“伊犁河谷”东出“焉耆”,经今吐鲁番境,东南向穿越今库姆塔格沙漠中部之“丝绸之路大海道”至“敦煌”一带,之后再经“走廊南山道”翻越祁连山至“张掖”。而自“张掖”东归之路线,大致即《汉书·李广苏建传》所载汉武帝为李陵规划之出征路线:“以九月发,出遮虏鄣,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从浞野侯赵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1]区别在于,周穆王并未自“浚稽山南”直接东返“受降城”,而是先去了一趟北边的“龙城”。这里的“遮虏障”即位于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境内之“汉居延塞”,可与《穆天子传》(以下简称《穆传》)所载之“长沙之山”形成呼应;“浚稽山”即今蒙古国图音河下游之“古尔班博格多山”,“赵破奴故道”即自“浚稽山南”东返“受降城”之道路。至于“受降城”之位置,当位于内蒙古乌拉特后旗“巴格毛德”与今蒙古国南戈壁省“瑙木冈县”之间。以下为笔者找到的系列证据。
一、关于“汉受降城”位置之推定

据鲍桐先生考证,“汉受降城”当位于今内蒙古乌拉特后旗乌力吉苏木“巴格毛德”附近:“根据实地考察,从鸡鹿塞出师,穿越狼山之后,即至今乌拉特后旗海力索,沿海里沙漠东缘,经乌力吉苏木巴格毛德,便进入蒙古,沿戈壁阿尔泰山山脉南端呼和乌拉山西北行,经翁金河,便可至鄂尔浑河及其以西地区。现巴格毛德已辟为中蒙两国边境的通商口岸。……在巴格毛德附近有汉城障三个,还有一个石砌障城,障城东西为126.8米,南北124.6米,汉受降城应在这一带求之。……宣帝本始三年(前71年),汉五路大军征讨匈奴,御史大夫田广明出西河,‘出塞至受降城’……巴格毛德附近古城正符合这一条件,既在高阙西北,又处汉匈边界上。”[2]

俄罗斯学者A·A·科瓦列夫等则对鲍桐的说法做出了修正:“我们在南戈壁省做调查期间查看了蒙古国境内的瑙木冈(亦作瑙木贡)县内的巴音布拉格城址。这个城址位于北纬42度36分,东经105度10.5分,在瑙木冈县中心地区以南30公里处……这里有几处水量充足的泉水,每眼泉每小时出水量约2500升,当地居民在这里到处种满了蔬菜。城址为土质结构的城墙,(残)高约2米,宽约5米,城外有深约1米、宽约5米的城壕。……北城墙保存完好,长110米……城址以东60~70米处有一连串由北至南的四个土丘,可能是墓葬,其中的一个应该属于受降都尉……实际上这可能就是汉受降城。”[3]综上,笔者以为,谓“汉受降城”位于今蒙古国南戈壁省瑙木冈县与今内蒙古乌拉特后旗“巴格毛德”之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二、《汉书》关于“李陵浚稽山之战”的记载

(李)陵字少卿,少为侍中建章监。善骑射,爱人,谦让下士,甚得名誉。武帝以为有(李)广之风,使将八百骑,深入匈奴二千余里,过居延视地形,不见虏,还。拜为骑都尉,将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天汉二年(前99年),贰师将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武帝)诏陵:“以九月发,出遮虏鄣,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从浞野侯赵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直,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陵军斗树木间,复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抵山入狭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令军士人持二升糒(干粮),一半冰,期至遮虏鄣者相待……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余人。陵败处去塞百余里,边塞以闻。[1]2450-2455

三、此前对“李陵浚稽山之战”的历史地理研究

其一,“遮虏鄣”即汉代的“居延塞”。张文平《遮虏障、居延都尉府与居延县》:“位于居延绿洲之中的汉代遗址主要有城障遗址6座……(白城)规模与K710城、K688城大体相同,平面大致呈方形,边长近130米。……K710城四角有角台,南门外有方形瓮城,而其他二城均无角台、瓮城。……初步推断,K710城为遮虏障,K688城、白城为分列于遮虏障左右两侧的卫城(参见图一)。”[4]


图一 居延地区汉代城障、烽燧分布图

又,据刘振刚《遮虏障地望与李陵战败处辨析》:“《居延新简》上多次出现‘遮虏’简文,审其文意,遮(庶)虏是一专有地名。遮虏当即遮虏障。……汉人的饭量是‘一月吃石五至两石之间’,准此,‘二升糒’是一天的口粮,则‘陵败处去塞百余里’之‘塞’当指遮虏障。”[5]

其二,王北辰认为浚稽山应是今杭爱山脉东端某山:“‘龙城’在今鄂尔浑河上游的哈尔和林附近,然则浚稽山的位置必在‘龙城故道’上,距居延有三十日步行军路程的地方。《汉书·匈奴传》应劭注说:‘浚稽山在武威塞北,匈奴常所以为障蔽。’按这些条件看,浚稽山应是今杭爱山脉东端某山,山北即是鄂尔浑河上游、匈奴龙城所在,这里既被匈奴视为‘障蔽’,所以单于亲率三万骑兵在此迎击李陵也就可以理解了。”[6]

图二、相关区域地形图

其三,邱树森认为浚稽山即今图音河下游之“古尔班博格多山”,其位置在今戈壁阿尔泰山以北、杭爱山以南:“该山脉由大博格多山脉和小博格多山脉组成,大博格多山脉在西,当为西浚稽山,小博格多山脉在东,当为东浚稽山。古尔班博格多山脉南有查干河,即龙勒水;小博格多山脉以南,有东西长七十余公里、南北宽一、二十公里的沼泽地,当即大泽。浚稽山至大泽一段为整个龙城道之中段,无论发自居延塞、遮虏鄣,或高阙塞、鸡鹿塞,或五原塞、稒阳塞,凡汉军通往匈奴龙城、单于庭之路均需经由此段,然后北上,到达龙城、单于庭一带。……阿尔泰山脉东支尼赤金山(今图作吉契吉涅因山脉)最东侧与古尔班博格多山脉之间有一通道,通道南有布尔呼台伊黑达坂山口,北有波哈尔奇赤达坂山口,这一通道为逾越阿尔泰山脉必由之路,当即为涿邪径。由涿邪径北上经浚稽山,沿姑且水(今图音河),至安侯水(今鄂尔浑河),再抵燕然山(今杭爱山脉),‘冒顿之区落(单于庭)’、‘老上之龙庭(龙城)’当在今杭爱山及鄂尔浑河一带无疑。”[7]笔者以为,王北辰的基本思路可取,但说法过于笼统,结论靠不住;验之以地形图,邱树森的说法无疑更为合理。图二即相关区域之地形图。据图二可知,《汉书》所称之“浚稽山”确在今戈壁阿尔泰山以北、杭爱山以南;所称之“鞮汗山”,应即戈壁阿尔泰山之南支,所称之“南山”应即位于南支与主干之间的“中支”;李陵扎营之处当在“浚稽山”以北、杭爱山以南,故称“军居两山间”。

四、《穆传》对周穆王东归路线之原始记载

《穆传》卷四:“庚寅,至于重□氏黑水之阿。……天子使重□之民铸以成器于黑水之上,器服物佩好无疆。曰天子一月休。……乙丑,天子东征,□□送天子至于长沙之山。……丙寅,天子东征、南还,己巳,至于文山。……西膜之人乃献食马三百,牛羊二千,穄米千车,天子使毕矩受之。曰天子三日游于文山,于是取采石。壬寅(申?),天子饮于文山之下。文山之人归遗乃献良马十驷,用牛三百,守狗九十,牥牛二百。天子之豪马豪牛,尨狗,豪羊,以三十祭文山。又赐之黄金之婴二九,贝带三十,朱三百裹,桂薑百□。归遗乃膜拜而受。癸酉,天子命驾八骏之乘,……天子主车,造父为御,……柏夭主车,参百为御,……乃遂东南翔行,驰驱千里,至于巨蒐氏。巨蒐之人□奴乃献白鹄之血以饮天子,因具牛羊之湩以洗天子之足,及二乘之人。甲戌,巨蒐之□奴觞天子于焚留之山,乃献马三百,牛羊五千,秋麦千车,膜稷三十车。天子使柏夭受之。好献枝斯之英四十……,天子使造父受之。……乙亥,天子南征阳纡之东尾,乃遂绝□□之谷。(辛)巳,至于□□,河水之北阿。”[8]


五、关于“长沙之山”即今“洪果尔山”之推定

考古调查发现,东起阴山,中经居延绿洲,西至天山中段,大致沿着北纬42度线,迤逦不断地分布着史前人类的活动遗址[6],毫无疑问,自汉代以来屡入载籍的自“张掖”沿“黑水”北出“居延塞”的这条“草原丝绸之路”,在史前应该就已存在。这条道路应该就是《汉书》所称之“故龙城道”,亦即唐人口中北经“居延海”、“花门山堡”以达“回纥衙帐”的“凉州道”,今人亦称为“草原丝绸之路”。《新唐书·地理志四》:“(自删丹县)北渡张掖河,西北行,出合黎山峡口,傍河东壖屈曲东北行千里,有宁寇军,故同城守捉也,天宝二载为军。军东北有居延海,又北三百里有花门山堡,又东北千里至回鹘衙帐。”[9]这里的“删丹县”即今张掖市山丹县;“合黎山峡口”即今正义峡,南北向,自正义峡村至大墩门村,全长12公里,最窄处只有50米宽,两侧山崖耸立;“宁寇军”故址即图一所示之“大同城”,在“遮虏障”西南、古“黑水”北岸;这里的“回鹘衙帐”,应即匈奴“龙城”之故地,位于今“哈尔和林”西北七十里。资料显示,当周穆王之世(距今3000年前后),“古居延海”的面积可达800平方公里[10],可与鼎盛时期之“洞庭湖”相媲美。其时,“黑水”两岸水草丰美,“居延绿洲”宜农宜牧,依常识推断,“重□氏”是没有理由放弃这块“风水宝地”的。笔者以为,“居延绿洲”应即“重□氏”之“北疆”。之所以作出这一判断,是因为“重□氏”的核心区域在今张掖市临泽县西南一带,而其“西疆”已远至“黑水”源头的“热水大坂”。不出意外的话,当时的“重□氏”应该是整条“黑水”的主人,而“居延绿洲”恰好位于“黑水”之尾闾[11]。因此,笔者以为,《穆传》所载之“长沙之山”应即今阿拉善高原北界之“洪果尔山”。理由有四:一是古人淳朴,送贵客一般要送至边境。关于这一点,《史记·齐太公世家》所载燕庄公送齐桓公入齐境,齐桓公遂将燕君所至之地割于燕,可为旁证;二是“洪果尔山”其时应即“古居延海”之北岸,或者,至少是距离“古居延海”北岸不远。须知,“洪果尔”是蒙古语,意为“淡黄色的山岗”。鉴于“洪果尔山”为东西走向、横贯阿拉善高原北界之干燥剥蚀山丘,古人视之为“长沙之山”似乎理所当然;三是《穆传》言周穆王一行离开“重□氏”的方式为“东征”而非“西征北还”或“北征东还”,说明主人与客人的分手之处已经远离了“重□氏”的核心区域。须知,自今张掖市临泽县一带至正义峡,“黑水”的流向是自东南而西北,出正义峡后其流向才转为东北。很明显,“主人”确实在送“客人”,与《穆传》所载“□□送天子至于长沙之山”的记载恰相符合;四是自初至“黑水之阿”的“庚寅日”,到离开“长沙之山”的“丙寅日”,满打满算为37天,与《穆传》所载“天子一月休”基本符合,亦可对“长沙之山”为“重□氏”之“北疆”形成呼应。


六、对周穆王自“长沙之山”至“文山”之路线推定

前知,“居延海”北三百里处为唐代的“花门山堡”,设“堡”之处当为必经之路。笔者以为,“花门山堡”之所在,应即沟通“戈壁阿尔泰山”南北之山口。鉴于《穆传》谓之“东征”而非“北征”,贯穿“戈壁阿尔泰山”的这条山间道路大致应为自西南而东北,与《新唐书·地理志》“又东北千里至回鹘衙帐”的记载应该相符。又,《穆传》谓周穆王一行“丙寅日”自“长沙之山”启程,“己巳日”到达“文山”,满打满算4天。如果“文山”确实位于匈奴之“龙城”附近,则4天走1300里,对于以马车为交通工具的周穆王一行,的确不是问题。再,《汉书》谓李陵率队退出“浚稽山”后“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据之推断,其退出“浚稽山”的道路或即前述之“涿邪径”。同理,周穆王一行在穿越“戈壁阿尔泰山”后,也需转向西北通过“涿邪径”穿越“浚稽山”。接下来的路线应该就是邱树森指出的由涿邪径北上,经浚稽山,顺图音河谷进至杭爱山南麓,跳跃至鄂尔浑河源头,之后沿鄂尔浑河谷东行出山,最终抵达杭爱山东麓之“龙城”(今哈尔和林)一带。元代哈尔和林通察哈歹封地的驿道即“从和林西过杭爱岭(山),西南行越金山(阿尔泰山)”[12]。又,鉴于《穆传》谓周穆王一行“东征南还”之后方至“文山”,应系顺鄂尔浑河谷出山之后,又向南走了一段。因此, “文山”位置当在“龙城”以南,图二所示之“阿尔拜赫雷”一带似乎可以满足这一条件。笔者以为,周穆王自“长沙之山”前往“文山”的这一路线,应该就是《汉书》所称之“故龙城道”。《穆传》所载之“文山”,应该就是今杭爱山,或曰杭爱山脉之东南端。


七、定位“文山”之补充证据

之所以将《穆传》所载之“文山”推定为今杭爱山,理由大致有四:一是今鄂尔浑河出山口的哈尔和林一带,是土地肥沃的冲积平原,森林茂密,水草丰美,古往今来皆为游牧民族之“大本营”,匈奴如此,回鹘如此,成吉思汗亦如此。明朝建立以后,元蒙贵族无处可去,就又回到了这里,直至公元1639年之后,才逐渐迁至库伦(今乌兰巴托)一带。以《古代社会》一书享誉世界的摩尔根说过这么一句话:“人类的经验所遵循的途径大体上是一致的。在类似的情况下,人类的需要基本相同。”[13]验之以“龙城”在游牧民族心中之地位,其言不虚。二是“文山”出“采石”,采石应即“宝石”或“玉石”。据《蒙古国地理》:“蒙古的各种天然宝石是世界闻名的,杭爱山地、高海和乌兰巴托东面的格拉西、准巴彦、巴隆巴彦等地区都是蒙古宝石以及其他贵重的矿石——水晶、碧玉、玉髓、绿松石和石榴石等的主要产地。”[14]笔者以为,《穆传》所载之“文山”与今杭爱山皆出“宝石”,似非偶然。三即前述《穆传》“东征南还”之记载,的确与鄂尔浑河源出杭爱山南麓,东流出山之后又转向北流的地貌相符。古人依山而居,山之南麓既向阳又避风,自然是首选之地。地处杭爱山脉东南麓、今“翁金河”上游的“阿尔拜赫雷”,至今犹为蒙古国前杭爱省之首府,很难说与此无关。据陈得芝《元岭北行省诸驿道考》:“汪吉河(今翁金河)上游是忽必烈以前蒙古大汗的冬营地,从汪吉河上游到和林的驿路,应该就是蒙元初期皇帝每年冬春移营所走的大道。1254年4月卢勃鲁克跟随蒙哥合罕从冬营地‘北回’哈剌和林,就是走的这条路。”[12]15四是周穆王以三十只豪马、豪牛、尨狗、豪羊祭祀“文山”,很明显,“文山”是土著居民心目中的“神山”或“圣山”。在蒙古高原,能够称之为“神山”或“圣山”的,似乎也只有“杭爱山”。

八、“焚留之山”即今“约勒河谷”

在“文山”停留四天(己巳至壬申)之后,第五天(癸酉),周穆王一行便“东南翔行”,一日千里,至于“巨蒐氏”所在之“焚留之山”。笔者以为,这里的“一日千里”应属事实,并非神话。理由如下:《史记·赵世家》有“穆王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穆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15]之记载,可与《穆传》之记载形成呼应。司马迁下笔谨慎,当有所本。此其一。“焚留”者,“火后幸存之物”也。据《蒙古国地理》:“位于南戈壁省汗洪高尔县古尔班赛汗山的‘约勒河谷’(笔者注:应即南戈壁省首府‘达兰扎德嘎德’一带),面积为64平方公里。这里奇峰四起,绝壁断崖,松萝萦匝,是戈壁地区的装饰。经常有盘羊、青羊、豹子出没;犬鹫和皂雕在高空中盘旋;河谷中溪水潺潺;有多种药用植物。”[14]91注意,“约勒河谷”只是“戈壁地区的装饰”,事实上也是大漠上硕果仅存的一块绿洲。倘视戈壁大漠为“火场”,则其上仅存的这片绿洲岂非正是“焚留之物”?笔者以为,将“约勒河谷”命名为“焚留之山”,实乃神来之笔,既恰如其分,又形象传神,倘非作者曾身临其境,实难出此妙语。此其二。如前所述,“汉受降城”为周穆王东归必经之处,其位置就在南戈壁省的瑙木冈(一作瑙木贡)县一带。查蒙古国地图,如果自“阿尔拜赫雷”顺翁金河谷一路东南,则阿尔拜赫雷、汗洪高尔和瑙木冈三地之间的连线,几乎就是一条直线,似非偶然。此其三。“翔行”者,“马快如飞”之谓也。须知,“蒙古高原的戈壁,土质含有石质露出地面,有的地方满布砾石,有时也称为石沙漠,人在上面行走,没有什么困难。在这种荒漠上,不要修路,汽车也可以随便跑。”[16]一马平川,一望无际,纵马狂奔,岂不快哉!须知,周穆王一行平时走山路尚且一天三、四百里,在戈壁平原上驰骋,日行千里,并非不可能。此其四。选择径绝大漠南返“受降城”,似属冒险之举。据《穆传》,在到达“巨蒐氏”之际,“巨蒐之人”不仅请周穆王饮用了“白鹄之血”,而且还用牛羊奶为众人洗了脚。为什么这样?笔者以为,请周穆王饮用“白鹄之血”,是因为其整整一天水米未进,亟需补充营养;用牛羊奶为众人洗脚,是因为经过整整一天的站立与颠簸,众人的双脚都已肿胀,倘不及时“治疗”,不仅行动无法自如,而且会有受伤之虞。为什么这样匆忙地赶路?大漠之中水草匮乏,惟有快速通过,方有一线生机也。此其五。

九、由“焚留之山”至“阳纡东尾”之路线推测

离开“焚留之山”,周穆王一行又花了7天(乙亥至辛巳)才回到“阳纡之东尾”。“阳纡之东尾”即今乌拉山与大青山之结合部,亦即今“昆都仑沟”所在的今内蒙古包头一带[17]。关于这一段路线,笔者以为,应系自“焚留之山”(即今“达兰扎德嘎德”附近)东南行,先抵达后世的“汉受降城”(今蒙古国南戈壁省瑙木冈)一带,之后再由“受降城”沿“稒阳道”通过“昆都仑沟”,最终到达包头一带。关于“稒阳道”,《汉书·地理志》有以下记载:“稒阳,北出石门障得光禄城,又西北得支就城,又西北得头曼城,又西北得虖河城,又西得宿虏城。”[1]1620据邱树森考证:“(汉)稒阳城为今内蒙古包头市东二十五里之古城湾,石门障为包头市北之鄂博口,光禄城为乌拉特前旗明暗乡明暗川之小召门梁古城。支就城无考,度其方位应在昆都仑沟北,阴山南麓一带,秦汉外长城附近。头曼城在其西北,当在阴山之中。虖河城又在头曼城西北,无考。更西北为宿虏城,余意宿虏当为留宿匈奴降者之意,即太初元年(前104年)因杅将军公孙敖所筑之塞外受降城。……该城在阴山北,近大漠不远。”[7]又,据《汉书·匈奴传》记载,呼韩邪单于曾“自请愿留居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光禄塞”即“光禄城”。据之亦不难推知,“汉受降城”与“光禄城”之间的道路应该是畅通无阻的。


十、余论

周穆王自“文山”(阿尔拜赫雷)前往“焚留之山”(约勒河谷)的路线,很可能即元代岭北行省驿道——“木怜道”——穿越大漠的部分。须知,“木怜道”大致分为四段,其中:“第三段:过天山(大青山)而北,经净州(今内蒙古卓资县六苏木乡城卜子古城),出沙井(今内蒙古四子王旗之北大庙古城),入‘川’(译言‘沙漠’)中。至于‘川’中诸站,由于资料缺乏,今地颇难考定。第四段:过‘川’中入岭北行省境,接和林南驿道,经汪吉河(今翁金河)上游地区,而后北上到达终点站——和林。”[12]13-14倘此论成立,则笔者似乎又在无意中“攻破”了一道元史研究的“难题”,因为到目前为止,关于“木怜道”的大漠路段,好像仍未定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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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杨青山等.蒙古国地理 [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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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陈序经.匈奴通史 [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7:50.

[17]任乃宏.“阳纡之山”新考 [J].宁夏社会科学,2017(5).





文章来源  

原刊于《青海师范大学学报》2019年第3期,特此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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