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废弃景观
专题导言
“景观”(Landscape)在不同学科中有大相径庭的含义,进而导向诸多迥异议题。如在地理学领域,景观主要指客观的景色空间,故实地测量、制图分析和图像解释等成为分析空间布局的工具。又如,在历史学领域,学者用文本解读与实地调查的双重方法为景观作传,即分析景观的历史演变。而在心理学、社会学、建筑学等领域,除了客观的空间实体以外,主观的景观体验也被纳入考察范围。景观学在二十世纪中叶成为独立学科,继承过去景观概念的复杂性,成为一门汇聚众多学科的交叉研究。本专题的前两篇文章选取景观研究的早期经典,以揭示这一领域的源头。霍斯金斯的《英格兰景观的形成》被认为是欧洲学界景观研究的起点。同一时期,杰克逊创立《景观》杂志,被认为是美国学界景观研究的先驱。相比于前两篇,第三篇文章在更长的时段范围内,考察十六至二十世纪欧洲人对自然的价值观变化,以突显景观的主观性。鉴于景观研究的跨学科性质,本期专题尝试选择更多不同领域的学者及其著作,以展示其复杂性与多样性。本专题的第四、五、六篇文章正是将景观学分别与城市规划设计、历史地理学、文化地理学结合,彰显不同领域间的张力。另一方面,本专题的最后两篇文章,聚焦中西历史上的具体案例,是为了尽可能涵盖全球范围内不同时期和地区的景观,使读者们对世界景观的魅力有所感知。
鸣谢
专题策划人:江辉宇(北京大学历史学系)
艾伦·伯格(Alan Berger),麻省理工学院景观建筑与城市设计系教授,主要研究城市化带来的环境问题,包括全球废弃景观的设计、修复和再利用。艾伦的研究涉及广泛的跨学科领域,包括可持续城市和郊区形式、自主机动性城市规划、弹性城市主义、增长边界景观、生态系统开垦和雨水湿地设计。他的著作有:《废弃景观》(Drosscape:Wasting Land in Urban America)、《美国西部的再利用》(Reclaiming the American West)等。
逆工业化进程中的美国
2005年,美国城市已鉴别出的废弃和受污染的场地约达6000000多处这种“废弃景观”(waste landscape)是如何形成的?该如何处置它们?它们将来会怎样影响城市地区?显然,这是一些仍存争议且难以回答的问题。并且,由此衍生出了20世纪晚期争议最大的一些研究课题。对于这些问题,本文绝对无法可答,但可以做、或努力要做的是在景观和城市化的关系背景之下来探讨逆工业化(deindustrialization)的主题,而不是孤立地来看逆工业化本身。实际上,当美国逆工业化进程近年来日益加快的同时,美国也更趋于城市化。其速度可谓前所未有(相较于现代主义历史时期的任何阶段)。那么,在美国城市中,城市化和逆工业化,以及“废弃景观”的产生之间,究竟有着何种联系?最重要的是,谁最应承担处理如此大量的废弃地的责任呢?
如果在城市环境设计中紧紧抓住这些问题,就会呈现一种极富吸引力的挑战性。学术领域的景观设计师常驻足于传统的景观学领域——场地工程技术、构造细节、基于项目的工作室式的设计教育等等,反而常常对城市化问题漠不关心。但在这些内容之外,或隐藏在其背后的是如此巨大的现实,我们几乎难以仰观其全——就是我所指的废弃景观(或无用的景观,我称之为dross scape或常见的waste landscape)。它们在城市地区无可回避,但却常常不在我们所看重的各方面因素之中(在设计师的项目中,常常会照本宣科般地把这些因素装进去)。由此,废弃景观的适应性再利用,将是设计学科在21世纪面临的根本性挑战(图1)。本文将记录这种状况,并且认为,未来,那些同时熟稔景观与城市化的人士,将是处理和再利用这些场地最佳人选。
图1 位于丰塔纳(Fontana)的加利福尼亚州赛车场(前钢厂旧址),西距洛杉矶贝纳迪恩县(Bernadion)约45英里。
废弃景观
废弃景观的出现有两个源头:首先来自于迅速的水平向城市扩张过程(即城市蔓延);其次来自于某些经济和生产部门终结后遗留下来的土地及其废弃物。从中心内城的产业衰退,到四处蔓延的城市周边地区,再到城乡之间的过渡景观带,城市本身就清晰地展现了工业化进程在制造废弃物方面的天然本质。设计师常把复杂的工业化进程理解为简单的黑白图底关系(black-and-white picture)。由此,一个常用语,后工业(post-industrial),常在景观设计师、建筑师和规划师中间使用,以描述从受污染的工业景观到旧工厂的建筑物等一系列事物,这在一些正在衰落的城市地区很常见。但是,与其说后工业这个概念的出现解决了问题,不如说它提出了更多的问题。因为它只是勉强把景观作为特定过程的副产品而孤立地、客观地看待,并没有把它放在给定的场地中来(这些场地往往有许多残留污染物)。这种观点视场地本质上为静止的,是基于其过去的状态来定义现在的场地,并没有把场地作为正在进行中的工业化过程的一部分来看待,而这种工业化过程恰是构成城市的重要部分,例如处于城市外围地区的制造业集群(manufacturing agglomerations)。如果设计师在讨论此类场地时能跳出“后工业”这一概念及其价值评价体系,我认为,对于理解这些场地的潜力将极有帮助。
图2 得克萨斯州沃斯市中心区。
废弃景观是在旧城区(如城市中心区)的逆工业化进程以及新城区(如城市周边地区)的快速城市化进程中产生的。这两方面进程都因上世纪交通成本(包括货运和客运交通)的急剧下降而得以大规模推进。这是一种有机生长的现象,并不会因学术分野和人为界限而将环境同建筑、规划及设计问题分开,也不会将城市同郊区问题,以及将对社区的怀旧式理解同现实的人、场所和社会结构组织系统分开。我认为,在垂直向发展的城市中心的周边往往以水平向来发展,而其无论是经过规划的,还是未经规划的,本质上并无所谓优劣,它们都是工业化发展的自然结果,因此需要注入新的概念和精心的考虑。并且,在一些问题得到有效说明和解决之前,必须尽可能多地了解这种现象(图2,图3)。
图3 沿凤凰城南山公园排布的住宅,亚利桑那州凤凰城昌德尔。
废弃物是自然产生的
设计界开始使用“废物”(dross)—词,源于20年前关于城市景观的一篇十分有趣的宣言——《刺激物和渣滓》(Stim & Dross)。这是莱斯大学建筑学院院长拉斯•勒鲁普(Lars Lerup,School of Architecture,Rice University)写的一篇短文。他看到了被当时的设计界所忽略的一种具有巨大潜力的要素:中介表面(in-between surface),即被居于支配地位的城市经济驱动力(包括了土地投资、开发实践、政策和法规或规划)所遗忘的部分。勒鲁普以得克萨斯州的休斯敦市为例,将从城市延展出去的巨大城市化表面称为“多孔平面”(holey plane),其中的“孔洞”就是那些当时未被利用的区域:
这种“多孔平面”,看起来不似是人造的城市,更像是野地(wilderness)。其中零星点缀着些树,间或被道路打断。这是被一种奇特的感受所笼罩的表面:是经济向自然不断斗争的产物。在这个平面上,无论是树木,还是机器,都是以这一斗争的遗留物(或者遗迹)的面目出现的。
勒鲁普并未做出判断。看得出来,他已从对蔓延的是是非非的争论中抽身出来,试图了解推动这种水平向城市化形成的背后力量。
勒鲁普的“多孔平面”,对于理解景观和城市化之间的关系十分有帮助。这种观点重新将城市理解为一种活的、巨大的、动态的系统,或是一种系统化的生产性及消费性景观具有的生态表皮(ecological envelop)影片《失衡生活》(Koyaanisqatsi)和《天地玄黄》(Baraka)从空中记录了城市和大规模人居建设的影像,并利用延时拍摄等方式,揭示了它们某些类似于有机体的显著特征。城市发展很大程度上是一个自然演进的过程,但其难以被感知的复杂性,往往会被那些可以有意识控制和规划的方面所掩盖。
城市的自然进程,与活的有机体的特性并无二致。一般而言,有机体的硬质部分,从陆地脊椎动物和海洋无脊椎动物的骨骼和外壳,到由细胞组成的铁及其他元素和化合物,都产生自废物的排放和管理。例如钙是骨骼这一人体的生命基础结构所必需的元素之一,就是由细胞在饱水环境下机械规律地挤出形成的。这个例子并非简单的类推,而是一种可以经过科学论证的异体同形现象,它表现了废物是如何成为景观结构和功能中的一分子。为城市的增长提供能源和材料的经济活动,如制造业和建筑业,尽管不完全等同于上述演进过程,但也十分相像。就像有机体一样,它们生长得越快,就会制造越多(越有潜在危险)的废物。这是一种被忽视、甚至被贬低的自然过程,但却从未停止。正如诺贝尔▪劳瑞特(Nobel Laureate Ilya Prigogine)指出的,“目前正出现对现实的一种中性描述(intermediate description),它存在于对真相(pure chance)的两种大相径庭的景象描述之间,一种是确定性的(deterministic),另一种是任意性的(arbitrary)”这些概念揭示了复杂系统是如何以不可预知的方式来运行的,因此用于分析城市化进程中的景观问题十分合适。城市并非静止的物体,而是由连续的能量流动和不断的物质转化构成的活跃舞台,其中景观和建筑物及其他硬质实体要素都不是永恒的结构体,而是在不断变化。城市化了的景观和生物有机体一样,也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其中那些有计划的复杂特性,总是会使无计划的、随意排放的废弃物遵循热力学的某些定律。那些期望城市无论在内部还是外部,在增长还是维护过程中都不会产生废物的想法(譬如从摇篮到摇篮,cradle-to-cradle),就如同希望动物被关在牢笼中、与世隔绝后也能茁壮成长般幼稚。而设计师所面临的挑战,并不是实现一种“零废物”(dross less)的城市化路程,而是需要把无法回避的废物在更为灵活的美学和设计策略中整体考虑进来。
图4 普莱诺得克萨斯州。
当代的工业生产模式,受经济和消费的影响与推动,对城市化和废弃景观的形成负有直接责任——这实际包括废物(如市政固体废物、废水、金属废料等)、废弃场地(如废弃的或被污染的场地),或者浪费的场地(如过大的停车场或重复建设的大型零售建筑)。对于“城市蔓延”一词,以及对城市蔓延的反对或支持的各种声音,都忽视了在现实条件下如何看待废物这一问题,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废物,就没有增长。因此,“废弃景观”是城市健康增长的标志(图4)。
传统的绿地景观系统也是新的废弃物
一旦考虑到“废物”,就不可能把城市从其社会-经济环境中抽离出来。水平向的城市化发展与经济活动以及同时发生的工业化进程是紧密关联的--这也就是哈佛大学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在1942年称之为“创造性破坏的过程”(the process of creative destruction)。熊彼特相信,企业家们的种种创新活动就是从这一过程中开始的,但这也使得旧的存货、技术、设备和工匠技能都变得过时。熊彼特研究了资本主义是如何创造和摧毁现有的工业化结构的而勒鲁普的“刺激物和渣滓”一说,则是创造性破坏的同源表达。两个概念都认可消耗/废物循环的整体性,并且也都认同应将废物放在城市整体环境中、作为其社会-经济过程的结果进行有机的考虑。
对于大多数18世纪晚期和19世纪的人来说,美国城市景观的规划与形成,展示了一种与工业化导致的结果相反的景象,即景观设计和城市规划职业的发展受到了反工业化运动的滋养。埃比尼泽·霍华德的田园城市、弗兰克·劳埃德·赖特的广亩城市、勒·柯布西耶的光辉城市,以及城市美化运动(City Beautiful)等思想的提出,都是基于以景观来缓解因工业化而造成的城市拥挤和污染等问题这一前提。紧随其后的结果就是城市中废弃景观的数量猛增。城市居民不断地远离市中心。困为使用者越来越少,内城那些本用来缓解各类问题的景观系统(respite landscape)却面临着更为严重的衰退和亏本。而当城市中心区还充当着工业发展中枢的时候,这些旧城中的景观系统曾经兴盛一时,但如今它们却陷入了发展的停滞期。2004年,有30个州冻结或者削减了在公园和游憩地等方面的财政预算。而现在,数以百计的州立公园关闭了,或者仅开放数小时,提供的少量服务和仅留的必要的维修养护等也只是为了维持财政平衡。加利福尼亚州公园和游憩部(Department of Parks and Recreational,California)是全美最大的此类部门,管理着274个公园。2003年,该部提高了门票价格,以弥补高达3500万美元的财政缺口。粗略算来,实际上还需要6亿美元来支持大量因经费不足而推迟实施的管护项目。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The National Park Service)也面临着人员短缺和经费削减的困境(金额达到数十亿美元),因此也一直在寻求来自私人领域的援助以维持公园的养护。
污染和投资
逆工业化有多方面的含义,通常情况下是指制造业就业岗位的减少。若与城市化联系起来看,它则揭示了工业发展改变城市景观的方式。而更广义的理解则来源于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以及投资和撤资的演变模式。美国当前的制造业和绝大多数发达国家一样,正在逐步分散化(decentralized)相对以往,现在核心地区雇佣更少的人但制造更多的产品。富尔顿县(Fulton County)是位于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中心的一个县,在1977~2001年间经历了超过26%的制造业下滑。而周边的县(距亚特兰大中心区大约70英里远),则取得了超过300%的制造业增长(图6)。乐观地讲,这可以看做是随着逆工业化的扩散,工业从中心城市向外围区域的重新布点,而美国城市可用于其他用途的开放空间和建筑物的总量是净增长的。但制造业和生产领域的改变,新的通讯模式以及交通成本的下降,都导致了工业生产向边远地区、甚至向海外世界分散化和区位重构的趋势。一旦工业企业在外围区域重新铺开,就会在城市中遗留下大量废弃景观(图7)。
图5 得克萨斯州达拉斯的三一河流廊道(Trinity River Corridor)。这一区域的分期开发投入了超过十亿美元。
图6 佐治亚州的福尔顿/代卡尔布(Dekalb)县。“佐治亚400号公路”是一条商业通道,沿途多是郊区的商务办公建筑、轻工业以及制造业建筑等。远处背景是亚特兰大中心区。
图7 全球联合运输公司三号终点站,伊利诺伊州罗谢尔,向西距芝加哥约80英里。
实际上还有其他类型的废弃景观,例如从前与工业用途相关的其他类型。1988~1995年间,联邦政府在全国范围内关闭了97个大型军事基地。大多数都曾经或仍然有某方面的土壤、水或结构性的污染问题,需要进行修复。截至1998年,美国国防部已经完成了35个军事基地的财产和物资的拆迁及运输;到1999年,27个此类用地已经得到了后续的新开发。20雷纳公司(Lennar)是美国第三大住宅建筑商。该公司在加利福尼亚州厄文市(Irvine,California)的土地拍卖中,以6亿5千万美元的价格从国防部手中获取了前埃尔托洛海军陆战队航空基地(El Toro Marine Corps Air Station)的开发权。雷纳公司所提出的再开发计划包括了在桔县(Orange County)心脏地带开发34而栋新住宅,而这成为了美国当前最炙手可热的房地产项目之一(图8)。埃尔托洛海军陆战队航空基地也将成为由雷纳公司在加利福尼亚州开发的五个前军事基地中最大的一个。美国国防部正在对大约5700个军事设施进行持续评估,以在未来可能将其废弃或者关闭。在2005年5月,新的一轮关闭军事基地的行动开始了,而在此前已经确认这些基地中的大多数都含有某种污染物。它们将通过私人部门的再开发转向多种民用用途,当然这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资金(图9)。
图8 埃尔托洛海军陆战队航空基地,加利福尼亚州厄文市。
自20世纪90年代起,棕地(Brownfields)就已经备受联邦政府的关注。2003年,有超过7300万美元的基金被投入到37个州,用于推动受污染景观的再开发产大多数都是过去的城市工业生产用地。而美国国家棕地协会(National Brown field Association)的一位前主任曾指出,开发商现在舍干净用地而求污染土地,关键在于他们能够从被污染的用地上获得比未受污染的土地更高的回报率厂而新的联邦棕地开发补助使这成为可能。例如,通过税收可以获得更多的资金,转而可以再投入到棕地再开发中,用于诸如基础设施改善等方面。"近来的一个实例是位于亚特兰大中心城区的一个138英亩(1200平方英尺)的混合用途开发项目,它坐落于过去的亚特兰大钢铁厂的原址上。一位开发商在1999年花费了7600万美元买到了这块土地。随后又在清理方面投入了2500万美元的资金。即便如此,该块土地的改良成本仍仅为每英亩73万2千美元。而附近的另一块未受污染的土地,是亚特兰大交响乐团的新址,在6.36英亩的土地上花费了2200万3千美元的资金,平均每英亩成本达到350万美元产芝加哥的城市领导人目前正雄心勃勃地推动一项全美最大的棕地再开发项目,将把沿着密歇根湖湖岸的573英亩的旧钢铁厂用地,出售给一个开发商用队,总金额达到8500万美元(图10)产该地块曾在超过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为建造军舰和摩天大楼输送钢铁,今天,它将为数万居民提供一个混合用途的邻里社区。家得宝(Home Depot)是一个主营家居建材的连锁商业企业,也在积极寻求利用棕地开发商业设施。其场地开发策略,一般包括了采挖有毒土壤并且移置到巨大的停车场等其他地方。建筑物基础则在干净的、或根据法律要求将区域污染清除或移除后的地方开工建设。这一方式显然是很有益处的,因此该公司可以积累大量资金,用于购买土地。
图9 拉文纳兵工厂的军火库,波多戈县。位于拉文纳和俄亥俄州的沃伦市之间。该兵工厂为第二次世界大战、韩战和越战制造和储备大炮及炮弹。该场地于1992年停止使用。
图10 前美国钢铁厂旧址,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南部。
令人惊讶的是,污染和废弃的土地也可以带来良好的生态效益。生态学家经常可以在被污染的土地上发现比其周边的本地景观更为多样的生态环境产因为它们受到了污染,并且处于工业环境下而具有多方面的安全监测指标,所以棕地可以作为一个用于研究城市生态学、同时检验修复技术的切实可行的平台。这些场地都具备进行新的景观设计的潜力,而在再开发的同时必需清理有毒物质,值得一提的是可以将修复作为最终设计过程以及形态塑造的一部分。
废弃景观的定义
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城市废弃物以及废弃景观,规划和设汁无法解决与之相关的所有问题。当四大设计学科(“big four”design disciplines)——景观设计、城市设计、规划和建筑学,面对市场为导向的、无所束缚的开发力量而显得无效时,众多悲观的论调和冷嘲热讽的声音就甚嚣其上。近年来出现的景观都市主义思想,也许是对景观、规划和建筑设计界这种受挫局面的一种能动反应产人们对于城市化中的种种可能性以及动态多变的经济发展要么支持要么反对,这种明显两极分化的夸张论点,使得传统的城市总体规划方法在面对未来城市时显得缺乏理性。但倡导一种革新性的城市景观研究和实践方式,譬如景观都市主义思想,是不会将目前的设计学科颠覆的。也没有必要为反思景观与城市化的关系而建立一个全新的设计学科。废弃景观问题的解决,有可能使四大设计学科搁置争议、合作共存,一方面在其知识结构之中发挥作用,同时又构建一个从根本上与之不同的行动纲领。传统意义上城市景观的价值主要是进行“场所塑造”(placemaking)或将景观直接作为场所塑造的媒介(如大众公园或广场)。但这一思想现在被弄得模糊不清了。在当代水平扩张的城市中,景观不再是被塑造的一处场所,也不再是被凝固的媒介。它是破碎化了的,是无序分散的,已经丧失了整体性、客观性以及公共意识——而成为隐姓埋名的土地(terra incognita)。
图11 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南部铁路的埃曼货场。
这种情况要求景观设计师和其他城市领域的设计者,将大量的注意力从小尺度的场地设计解放出来,转向考虑如何改善区域与城市景观的种种不足。这就是景观都市主义的潜力所在。它必须制定一个具体的行动计划,一方面和四大设计学科合作,同时也要开辟新的阵地——譬如当今被忽略或有意绕过的土地,即废弃景观(图11,图12)。
废弃景观(drosscape)一词,暗含着“无用之物”或“废物”,或者在人们新的意图下需要被重新打磨和包装等意思。此外,废弃物(dross)和景观(scape)两个概念各有其特性。我这里所指的dross,实际上已经与勒鲁普首创该词时的含义相去甚远。该词暗示了它的词源,即与“废弃的”(waste)和“大量的”(vast)两个词都有渊源,而这两个词常被用来描述当代的水平向城市化的本质,并且与“空虚的”(vanity)、“无价值的”(vain)以及“空白的”(vacant)等词联系紧密。它们都通过空置的态势和形式,表明了与“废弃”之间的关联(图13)。
图12 加利福尼亚州厄文市的住宅区。
废弃景观的前景
废弃景观的产生,取决于其他类型的开发在实现自身生存过程中所遗弃的景观。从这一点来讲,废弃景观可以被描述为一种在城市表面的缝隙间所形成的残留景观(interstitial landscape remains)。设计师的工作往往是以一种自下而上的方式进行。他们在现场踏勘中通过收集相关数据,描述大范围的发展趋势及表现,从而对废弃景观进行判断。一旦废弃物被鉴别出来,设计师就会提出策略,创造性地把它们整合到设计过程中(图14)。
作为经历了退化和破坏的实体,废弃景观几乎没有管护者和代言人。而其重要性只能通过自下而上的呼吁得到重视。对于任何废弃景观或者被认为毫无价值的实体,其未来会深深地依靠人的介入和意外的契机,而这些又必须基于信息的清晰传达和共享。由此表明,设计学科作为一类职业化的、具有创造性的人类努力,需要被重编审视,从而避免学科的封闭和技能的单一。设计师,作为能够引领这种呼声的战略家,应当理解废弃景观的未来具有如永恒的建筑物一般的价值。废弃景观的设计,既要求能够随环境的不断变化而具有灵活性,同时也不至于为了屈从脱离实际的未来蓝图而太漫无边际。
图13 Vast、Waste和Dross的语源关系。拉丁语vastus是vast和waste两个现代词汇的词根。而dross表示人为和自然的过程结合所遗留下的东西。[vast:1570’s,from M. Fr. Vaste,from L,vastus “immense,extensive,huge,” also “desolate,unoccupied,empty.”]
图14 Drosscape的图示。“Drosscape”一词由“vast”(巨大的、广阔的)、“waste”(浪费的、毁坏的)两个词组合而成。源于更广的社会价值,使“drosscape”更为宽泛地成为一种无形的实体。
对废弃景观的再认识
在可预见的未来,逆工业化及水平向的城市化进程仍将继续,从而使废弃景观充斥整个城市化地区。紧随这一进程,设计师也将要重新思考自身在人居环境营造中的角色。未来的城市化毫无疑问地将会受到更多因素的制约。就像逆工业化进程所展现的,分析城市的工作不可能仅由一门学科、一个领域以及一个部门来完成。设计师必须在其时代的生产模式中发现机遇,找出思考城市及城市景观(无论以何形态出现)的新方法。景观设计师、建筑师以及城市规划师通常会大大落后于上述进程,只能对其发展起些亡羊补牢的作用。因此,设计师应从逆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中寻找机遇,从而以一种更富挑战性的方式来面对城市化发展。而现在正恰逢良机。景观都市主义的提出,无疑为此创造了机遇。
作为一种战略视角,废弃景观为反思设计师在城市环境中的作用提供了一条途径。假如严格压缩对自然和其他资源的使用,政治家和开发商会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填充式开发和资源再利用的开发方式上。但在单一学科的设计方法下,这些都是不会实现的,实际上,任何场地也不会只有一种解决方案。复杂而不可预知的恢复过程,以及无数前所未有的问题,都会影响上述方法和解决方案。
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在对科学界的批判中指出:“很快,受科学影响下的自上而下模式将毫无意义,绝对毫无意义。”
对科学事实的关注,变成了对政治厉害的关注。由此,当代的科学论争就开始在所谓的百家争鸣中出现。我们习惯于在两个辩论场上采用两种表达方式:一种是科学化的……另一种则是政治化。因此,若采取一种朴素的方式来描述我们的时代特征,那就是在代言人的关键词中,上述两类表达的意义已经逐步合二为一。
拉图尔富有见地的阐述,将人们从实验室中引领出来,重新认识和发现我们的城市:经济的、科学的、政治的以及投机的各个部分,共同组成了城市。这种对城市的新认识,就是在废弃景观的启发下的观念重组。同样的,这种新认识也将为拉图尔的“百家争鸣”提供一个舞台。
设计界对废弃景观这种成熟而自觉的关注,就是对废弃物充斥的自然环境的真切反应。物质在环境中的连续循环过程会产生废物。而对生长最旺盛的有机体和最繁荣的人类文明来说,废物的产生也是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因此,废物会如影随形般的与增长一同存在。负责任的设计会拓展自己的领域,而废弃物就成为其拓展边界的标记。能源的消耗会迅速增长。在人口和文明达到暂时的极限规模之后,更需要能源来重新激发和组织趋于停滞的中间地带。这就像一名艺术家在给一件未来的出色艺术品的毛坯润色。人类非凡的发展已经不可避免地把数量巨大的废弃物摆在我们的面前。废弃景观作为人类发展及城市化的伴生物,已经不能仅看为一种问题,它既证实了往昔的辉煌,也为今天的持续发展提出了挑战。研究城市化是如何优雅地与废弃物共存,并且如何消解它们,从而发挥效率、美感和功能性,都是景观都市主义所研究的核心问题——也就是,在现实的城市环境中,人们应几乎不必去强调今天发现废弃景观的那些位置了,它们已经融入城市之中。
〇本文节选自艾伦·伯格《废弃景观》,见:瓦尔德海姆《景观都市主义》,2010年版,刘海龙、刘东云、孙璐译,第179-195页。为阅读及排版便利,本文删去了部分注释与参考文献,未注图源图片均来自原文,敬请有需要的读者参考原文。
〇封面图为电影“蜡笔小新超时空呼风唤雨之我的新娘”片段。[图源:shanghai.nyu.edu]
〇编辑/排版:彭彭 山本木子
〇审核:Y.H. 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