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突徙薪:被误读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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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有个很著名的寓言故事“曲突徙薪”:
有个人盖了一栋很漂亮的新房子,邀请邻居和亲朋好友前来参观。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奉上的不是点赞,就是掌声。这并不是多么精明的做法,但一定是安全的社交常识。
但是,偏偏就有个人当面给房主提起意见,说:“你最好把烟囱改成弯的,再把柴草换地方摆,也就是要曲突徙薪,否则容易引起火灾。”
房主听了非常生气,觉得这个人是故意出他的洋相。其他邻居也觉得这人不上道,纷纷指责他。诸如“房子好好的,瞎造什么谣”“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要真着火了,肯定是你咒的”云云。
被人不留情面地指出问题,一般人都不会高兴。只有极少数人,会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建议到底对不对,而大多数人往往固执己见,听不进去逆耳忠言,房主恰好属于后者。
然而,世上很多事都逃不过“墨菲定律”——会出错的事,就一定出错,担心的事情总会发生。
果然,平静了没几天,房子着火了。
邻居们都赶来救火,有的人冲锋在前,被烧得“焦头烂额”。好在经过一番抢救,房子大体算是保住了。
按常理,这时候房主总该想起那位提醒他的客人了吧?
但事实是:没有。相反,为了庆祝救火取得的成就,主人大宴宾客,所有救火者都应邀在列,其中,几个救火最英勇的人,更是被奉为上宾,却唯独没有邀请那位最开始提醒他的客人。
这个寓言故事,就像是一枚人类灾难发生学的活标本:
明明有人已看到危险,并大声疾呼,却没有引起关注,甚至被当做别有用心;
明明有机会防患于未然,却总是等到问题一发不可收拾,才着力补救;
明明事后最需要的是反思与自省,但却不敢面对错误,再次忽略问题的根源......
从小隐患,发展到大灾难,再演变成灾难循环,几乎所有灾难,都重复着“曲突徙薪”的剧情。
有位哲学家曾说:“人生最大的错误,往往就是由侥幸引诱我们犯下的,当我们犯下不可饶恕、无从宽释的错误后,侥幸隐匿得无影无踪。而我们下一个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它又光临了。”
人类无法避免侥幸,因为人们总是倾向于好的结果,而排斥坏的可能,这既是人性固有的弱点,也因为人类常常会陷入“幸存者偏差”。
所谓“幸存者偏差”,简单说就是人们只看到那些显而易见的证据,而忽略了“沉默证据”,从而导致错误的决策。
在“曲突徙薪”这个故事中,客人指出的房子存在的火灾隐患:烟囱和柴草,就是“沉默证据”。人们参观房子的时候,注意力容易放在华丽的外表上,很难注意到这两处细节,房主本人,更是陶醉在房子落成的成就中,而忽略了埋藏于细节中的风险。
即便客人说的不对,即便这个隐患带来灾难的可能性极小,也不代表灾难不存在。然而,房主偏偏不信邪,去挑战那“万一”的可能。大脑自动过滤了风险的结果就是,风险主动找上了门。
悲剧发生后,房主仍然没有纠正这种错误的认知。他仍然只看到了卖力救火的邻居们的辛劳,再次忽略了客人提出房子本身的问题。他只认识到多亏“焦头烂额”的邻居们,房子才得以幸存,却忘记了如果“曲突徙薪”,火灾根本就不会发生。
人的思维分为直觉思维和逻辑思维。房主之所以会产生“幸存者偏差”,是跳过了逻辑思维,采用直觉思维。著名心理学大师丹尼尔·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一书中,将这两种思维,归纳为“快”和“慢”两种决策系统。
“快”系统使用的是无意识的直觉系统,依赖于人的情感、记忆和经验,房主对房子的过度自信就来自于“快”的思维系统。
但是,“快”系统存在很多成见,而且会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处理,对于逻辑和统计等问题,几乎一无所知。相比之下,“慢”系统则是一种有意识的逻辑系统,可以纠正“快”系统的思维错误。
房主的“快”思考,既是认知导致的,又何尝不是因为他对世界的“无知”所造成。卡尼曼说:“我们总是高估自己对世界的了解,却低估了事件中存在的偶然性。”
人的认知能力终究有限,不可能做到全知全能,现实中,真理不会一路随行,无知却始终相伴。因此,只有承认自己无知,才不会心存侥幸,遇到危机时,才可能启动“慢”思考的系统;反之,自以为全知全能,不仅无法避免灾难,还会加速灾难的发生。
张维迎老师在《理念的力量》一书中指出:人类所经历的很多灾难,是由多数人的无知和少数人的无耻相结合导致的,而无耻,在本质上是无知的表现。
这里的无知,并不是指一个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相反,正是哈耶克所说的“致命的自负”——其实很无知,但自以为无所不知。一旦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这种自负一定会发展到“致命”程度。
“曲突徙薪”中的房主,自以为掌握了关于房子的所有知识,笃信自己的大脑不会出错。如此傲慢,降低了他对风险的预判能力和不同信息的接收能力。
更重要的是,房主花钱请客定的调子,就是新房落成的品鉴会,而不是提意见。所以,一片赞美声中,房主更以为自己无所不知,至于客人的意见,既刺耳,又无知。
傲慢是原罪,没人能够避免。
苏格拉底之所以能够说出“我所知道的,是我一无所知”,是因为他始终保持谦逊,并且通过与各式各样的人对话,向他们发问,从不同的观点和思考中感知世界的面貌。
可见,人们可以通过知识和观点的碰撞,进行自我纠错,降低傲慢的影响,这正是哈耶克“分散的知识观”的应有之义。
在哈耶克看来:人类的知识以分散于个人之间,每个人的知识都是有限的,知识可以自由交流、扩展,但不可能被集中于个人或个别组织中,更不可能连同终极真理被个别人完全掌握。
与之相对的是“全知全能的知识观”:认为总有少数永远正确的人,能够掌握所有知识,包括终极真理。这种知识观的最终结果是:整个社会只有一个绝对的权威,并且不接受任何批评,容不下不同声音,就像“曲突徙薪”里的房屋主人一样。
而且,即便是智者,在单一、封闭的环境中待久了,也会陷入“自愚”的困局,甚至患了“脑损伤”的神经疾病。更何况在任何时代,我们能看到的智者,常常寥寥无几。到处都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将自己困死在简单、狭隘的信息世界中,逐渐与真实、复杂的世界脱节,最后蜕化成“无畏”的无知者。
“知无知的智慧”和“全知全能的愚昧”,是两种截然对立的认知状态、两种思潮——保守主义VS.乌托邦式的激进主义。无论科技发展到何种水平,人类永远面临两种知识观念、两种思潮的选择。
选择保守主义思想,未必成为真理的化身,但让人变得谦卑、聪明,让人少犯错误,尤其是少犯大错误,选择激进主义,结果一定是致命的自负,以及紧随其后的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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