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的江湖,一直流传着他的“段子手”传奇:一口山西腔,语不惊人死不休,一生“放荡不羁笑点低”,总是突然迷之哈哈大笑,学生商议着带录音机去逗他说话,只为了录他的笑声和段子。
1969年,他被关进“牛棚”,这已经是人生第三回了——前两回是办进步学生刊物,被国民党抓了进去。而他的改造,也让“同棚”的季羡林看得啧啧称奇——真有这么画风奇特的“反动知识分子”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朱自清的弟子、钱理群教授的老师,他叫王瑶,一个在学问上严肃不苟,但在人格上却洒脱不羁的知识分子。他本该是魏晋时期竹林七贤式的隐士,却不幸生错了时代。在那个无论大事小事,都空前严肃的年代,他是唯一敢于“不严肃”,也做到了“不严肃”的人。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中国知识分子有着深沉的隐逸情结,而王瑶已无处可隐,干脆就撸起袖子,隐居于“牛棚”。我们知道,“牛棚一代”的知识分子中,不管是什么学术大牛、文学巨匠、革命先锋,统统都要做三道题:劳动改造、接受批斗、写检讨书。在这三件事上,没有哪位比王瑶玩得更洒脱。洒脱不羁的王瑶,教出来的学生当然也不走寻常路。钱理群写王瑶,是怎么写的呢?在《岁月沧桑》中,他把王瑶从1952年到1969年写的四份检讨书,逐一抖落出来,除了每份检讨书背后沉重的东西(推荐阅读《岁月沧桑》第四章“1952-1969:我读王瑶检讨书”),我们看到的,是“明白人”王瑶在面对三大难题,如何“放大招”的:——教授们被赶去扫大街,一个个窘迫难堪,觉得“斯文扫地”,他抢先上前,“游刃有余,如入无人之地”,“不急不慢地一路扫去”。干完活,更不忘寻乐:“偷偷泡上一杯茶,抽上一斗烟”。——被批斗时,他看懂了群众批斗的游戏规则,成了最熟练的“蒙混过关派”:认错永远最积极,反思永远最深刻,却总是编造自己的“小错误”来回避“大错误”;道德污水从不回应,被学生批判从不解释,而被要求揭发别人时,从来都是“我不认识”“和他不熟”。——检讨书,他是一众“大牛”里写的最好的。别人一肚子才华都变成了极端年代的“八股体”:内容雷同、政策性强、词条量少、句法简单、检讨书文体,唯有他保持着“王瑶式文体”,语言精彩,金句频出。“上课马KS,下课牛KS,回家法XS”,王瑶对于他的名言如此辩解,“我是在分析文学人物形象”。世界逼他认错,他精心应付,世界想让他屈服,他却懒得理睬。事后来看,那个一切都要求严肃的年代,反而对生命和尊严最不严肃。而他是为数不多的,真正严肃对待生命和尊严的人。
“王瑶时时观测政治气候,以便及时戴上口罩,预防瘟疫,这是何等的心虚。”可他也有脆弱的时候,一是被子女划清界限时,感到紧张、悔恨和痛苦。二是在学术问题上,他总有股不悔改的傻劲冒出来,吃了很多苦。家庭和书斋,是王瑶式知识分子最后的精神寄居之处。孔子说,如果天下有道,读书人应该入世,相反,则应该去隐居。这也是中国文化最后的精神退路——当政治理想无法实现时,郁郁不得志时,至少可以做陶渊明、做嵇康、做王维,避居世外,回归书斋和家庭,寄情自然、人文和学术,保持人格的独立和尊严。然而,在最具“彻底性”的革命洪流中,知识分子两千年来最后的退路也被吞没,无论是寄托学术理想的书斋,还是亲情支撑的家园。可王瑶毕竟是王瑶,不仅没有像邓大人说的那样“哭哭啼啼”,反而在“牛棚式隐居”中,一眼看穿了那个年代的结局:如果连王瑶这样无可救药的乐天派都忍不下去了,还有几个人能忍得下去呢?逻辑简单,却无法辩驳,慢慢的,批斗变成了奉命表演,法官和犯人都不认真相信和对待所说的一切,大家都开始走过场。王瑶长长吐了一口气:事情做过了头,就离结束不远了。◎ 他永远是“飙车老顽童”,却有着无法弥补的历史遗憾1987年,已73岁的王瑶,在北大学生的哄堂大笑中介绍自己:“颠倒黑白”——牙齿黑了,头发白了,可还是个老顽童;“时乘单车横冲直撞”——原来,他竟是个被时代辜负的“飙车少年”。一个王瑶式知识分子最大的遗憾,莫过于生不逢时,如果早生数千年,他也许可以和庄子谈论鱼的志向,和竹林七贤在山林中长啸和裸奔,披着草提着酒壶去陶渊明家里吃鸡,和李白一起和酒杯里的影子对饮。如果晚生几十年,他至少也可以在北大燕园里飚起单车,卷起一片泥点子和尖叫。
当一个人的有趣刻在骨子里,甚至深入灵魂时,就算外表滑头,内心深处却永远无法媚俗,钱理群回忆,他和王瑶越来越熟后,就格外反感知识分子经历那十年后的状态——大都变成了“爬行现实主义者”。
乐观到无可救药的王瑶先生,内心深处也有无法弥补的隐痛——王瑶亲传弟子、被奉为北京大学精神符号的钱理群先生,在《岁月沧桑》中记述了这一幕:当他和学生谈到“中国需要学者,却没有大学者”时,听者突然捕捉到他“眼光中的一丝惆怅,心中一震。猛然意识到,先生的不满、失望也许更是对他自己的吧”——他的“做第一流的大学者”的梦想,早就终结在不断的批判和检讨中了。
两年后,王瑶去世,钱理群等学生送上挽联,“魏晋风度,为人但有真性情;五四精神,传世岂无好文章”。写下传世文章,继承往圣绝学,为天地生民立命,开万世太平,这是中国知识分子内心最深处的信仰。但这一信仰,也成了自五四以来,中国知识分子跨不过去那道坎——夹在“修齐治平”的中国传统与“独立之精神、自由之人格”的现代之间,但却意外地被革命叙事俘获,至今依然“为赋新词强说愁”。“是真名士,自风流”。钱理群先生笔下的王瑶,他生错了时代,却用爽朗的大笑,击穿了铁一般的沉闷现实,让人们对知识分子重拾信心,却又不免为之扼腕叹息。这一逍遥、优雅而高贵的人格,已随着那一代知识分子的离去日益迷失,他们的精神家园、内心追求和对时代的深刻洞察,也少有人再去追溯。巨变时代,知识分子群体不只有王瑶这样的逍遥派。名仕变节、巨匠厄运,也从未缺席过。钱理群教授在《岁月沧桑》中,足足描述了七位知识分子,同时也是七类最典型的知识分子,潜藏着七种不同的文化脉络和思想根源。
然而,他们都迎来了共同命运——同二十世纪最重要的革命叙事和历史逻辑发生了大碰撞。由此,也留下了苦难的人生传奇,只有在碰撞的火星中才能迸发的人格魅力和高贵才华,以及用一生悲剧写下,却总是被时代忽视的教训、反思和洞察。已到暮年的钱理群先生沉思十年后,写下的这部《岁月沧桑》,不只是对自己恩师的致敬和缅怀,更是为了被遗忘的北大精神传承,和王瑶先生最后的教导:“说了等于白说,白说还是要说。”毕竟,知识分子最大的失职,就在于“不开口”,而让悲剧在一片沉默中重现。为此,李强好书伴读真诚推荐钱理群先生《岁月沧桑》。感兴趣的书友可识别下图二维码一键收藏,或在京东、淘宝搜索“先知书店《岁月沧桑》”,收藏最后正版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