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罗马的“瓜”

【本文并没对古代植物学做什么研究】

夏天到了，看了看巴黎超市，西瓜一斤1.2欧（人民币9块2毛5），小香瓜3欧一个（24块），西瓜好像比国内贵了得有一倍，香瓜我都懒得查了，资本主义的瓜果然吃不起。但在西方古代，统治者确实关心过人民的吃瓜自由问题。公元301年，戴克里先（Diocletianus）颁布了《最高价格法令》（Edictum de pretiis rerum venalium），其中就规定，4第纳尔可以买2个大香瓜（melopepones maiores）或4个小香瓜（“次等香瓜”melopepones sequentes），或者是4个西瓜（pepones）【1】。

这里的第纳尔（denarius）也并非是罗马共和国和元首制帝国时期的银币，只是一个计价单位，也就是所谓的“denarius communis”。法令中也说，1罗马磅的金子（算它330g）可以换5万个第纳尔。买一个西瓜或香瓜需要0.0066g黄金，按现在的金价计算，穿越回去买个瓜也就3块钱。可惜，学界一般认为戴克里先的法令并没有限制物价，即便是这位终结“三世纪危机”的霸主，估计也没让帝国人民实现吃瓜自由。

柏林佩加蒙博物馆展出的法令局部复制品‍‍‍‍‍

对罗马人来说，西瓜（pepo）和香瓜（melopepo，字面意为“苹果瓜”）应该都是希腊传过来的，两种水果也是希腊语πέπων（pepōn）和μηλοπέπων（melopepon）的转写。而即便是对希腊人而言，这些瓜也是舶来品。在古代地中海，西瓜可能从南非被引入埃及人工种植，而香瓜则产自亚洲和非洲。【2】而“西瓜”πέπων一词在希腊语中最早也并非专有名词，而是形容词，意思是“成熟的”“软的”，如阿里斯多芬的喜剧《骑士》中，歌队骂雅典领导人克里昂，说他贪污公款就和捏果子一样，试试“哪个是完全生的还是熟了（πέπων）还是没熟透”【3】

西瓜和香瓜多汁可口，而在希腊罗马人看来，这可能是因为它们和黄瓜（cucumis）是一家。老普林尼的《自然史》中，西瓜和香瓜也都被归类在黄瓜的章节之下。“当（黄瓜）长得超过了一般大小时，它们就叫西瓜。”【4】而香瓜也是黄瓜的变异，老普林尼提到“我听说它最初偶然出现，也是从那粒种子里，这一品种出现，人们称之为’香瓜’。它们不悬在（树上）而是在地上长成球形，色泽金黄。除了形状、色泽还有香气以外，这些（果子）奇特的地方，还在于它们成熟后会立刻从藤上脱落，尽管它们并不长在树上。”【5】

赫库兰尼姆壁画上的瓜（没找到高清图）

西方古人也知道西瓜香瓜清热解毒。老普利尼就夸“那些叫西瓜的果子吃起来极其清凉（refrigerant maxime），还通畅肠胃。”【6】在盖伦的《论食物的特性》（De alimentorum facultatibus）中，“西瓜还有那些叫做香瓜的（果子），因为湿和润滑的特性，适合通畅（人体）并且有一定的清洁功效。两者中，西瓜效果更强，你只要（用它）擦擦身上的脏处就会了解，因为它们会马上把脏东西擦掉。它们还有利尿的功效。”【7】但无论是老普林尼还是盖伦，似乎都对两种果子不熟，提到名字的时候，都得加一个“那些叫做……的果子”。

而两种水果的用法也不止生吃那么简单。在阿皮基乌斯（Apicius）的《论烹饪》（De re coquinaria）中，两种水果都可以加入“胡椒、胡薄荷、蜂蜜或者葡萄干酒、鱼酱（garum）和果醋，有时也会加入Silphium（一种现代尚未确认的植物）。”【8】在罗马，要做上等美食，香料和鱼酱是不可或缺的。

现代欧洲也常见西瓜、黄瓜、奶酪等做的沙拉‍‍

在老普利尼笔下，西瓜的药用也非常之多，他足足列了11种药方。果肉可以治眼疾，根可以治溃疡。而西瓜霜（晒干磨成粉）还可以清洁皮肤表面污垢，所以也被用作化妆品。清热败火的西瓜还可以治脓创，泡酒可以治虫叮狗咬。西瓜“这种黄瓜”（ipsi cucumis）还能通过气味催吐。“众所周知，（西瓜）去皮放在油、醋和蜂蜜里烹制（口味）更佳”【9】

除了果肉和果皮，西瓜子也是可以吃的。在埃及的红海港口“蛤蜊港”（Myos Hormos）就出土了一些罗马和后来伊斯兰时期的瓜子。而瓜子上的缺口则让研究者开始探究：古代人究竟吃不吃瓜子。英国莱斯特大学的Alison Cox和Marijke van der Veen在比对之后认为，埃及人只有在伊斯兰时期才嗑瓜子，罗马时期并不吃。当然伊斯兰时期的瓜子也更大，可能肉多，这也给埃及西瓜品种和引进带来了新的问题。而她们比对瓜子的方法，就是请当地的现代埃及人，嗑瓜子。。。【10】

论文中嗑瓜子的埃及人

但总体而言，希腊罗马人可能对这两种水果不是特别熟。在诗歌等文学作品中，西瓜和香瓜也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提到“πέπων”（pepōn），一般不指瓜。

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第二卷里，希腊第一嘴贱男瑟塞提兹（Thersites）动摇军心，劝大家回家，他就骂希腊人是“软蛋”（ὦ πέπονες，2.235），“πέπων”在这里指“软弱、无能”。而到了第五卷中，受伤的狄俄墨德斯（Diomedes）让好基友斯特涅鲁斯（Sthenelus）给他拔箭，称他为“亲爱的卡帕纽斯之子”（πέπον Καπανηϊάδη，5.109）。“πέπων”成了亲昵的称呼。

又能骂人，又能表示亲昵，还能表示“瓜”。“πέπων”最恰当的汉语翻译可能是“瓜娃子”。荷马是四川人。

注释：

注1：《最高价格法令》（Edictum de pretiis rerum venalium）：melopepones maiores n(umero) duo ж (denarii) quattuor | sequentes n(umero) duo ж (denarii) quattuor | pepones n(umero) quattuor  ж (denarii) quattuor

注2：Alfred C. Andrews "Melons and Watermelons in the Classical Era".

注3：阿里斯多芬《骑士》第260行：ὅστις αὐτῶν ὠμός ἐστιν ἢ πέπων ἢ μὴ πέπων

注4：老普林尼《自然史》19.24：cum magnitudine excessere, pepones vocantur.

注5：老普林尼《自然史》19.24：forte primo natum ita audio unum, mox semine ex illo genus factum, melopeponas vocant. non pendent hi, sed humi rotundantur, colore aureo. mirum in his praeter figuram coloremque et odorem, quod maturitatem adepti, quamquam non pendentes, statim a pediculo recedunt.

注6：老普林尼《自然史》20.7：ei, qui pepones vocantur, refrigerant maxime in cibo et emolliunt alvum.

注7：盖伦《论食物的特性》K IV 465-466: οἱ δὲ πέπονές τε καὶ μηλοπέπονες ὀνομαζόμενοι δἰ ὑγρότητά τε καὶ γλισχρότητα πρὸς ὑποχώρησίν· εἰσιν ἐπιτήδειοί τε καὶ δύναμίν γε ἔχουσι μετρίως ῥυπτικήν· καὶ μᾶλλόν γε αὐτῶν οἱ πέπονες, ἣν ἔνεστί σοι μαθεῖν ἀνατρίψαντι μόριον ῥυπαρὸν, ἀπορύψουσι γὰρ αὐτοῦ τὸν ῥύπον αὐτίκα. ταῦτα δὴ καὶ τῶν οὔρησιν κινούντων εἰσίν.

注8：阿皮基乌斯《论烹饪》82：Pepones et melones: piper, puleium, mel vel passum, liquamen, acetum. Interdum silfi accedit.

注9：老普林尼《自然史》20.7：coctos deraso cortice ex oleo et aceto ac melle iucundiores esse certum est.

注10：Alison Cox and Marijke van der Veen "Changing foodways: watermelon (Citrullus lanatus) consumption in Roman and Islamic Quseir al-Qadim, Egy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