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丨我们的孩子们啊
2015年7月25日,我和钱文忠教授在上海大可堂会面。
我先把话说在前面,一会儿你买单。
今天有个叫端端的女孩儿过成人礼,她爸爸妈妈陪着来,要求不高,希望咱们两个教授言传身教鼓励一下,让孩子进步一点点。
文忠向来好为人师,他点点头同意,马上谈起又看中我收藏的一批书如何无偿纳入他书房的事情。
这会儿,端端和爸爸妈妈来了,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钱文忠小声说了一句,这孩子好高啊。我知道,他说得是身高,我心想,马上你就会知道,有礼不在身高。
文忠和端端一见如故聊起来。我和她父母则撮成一堆,悠闲地看上海襄阳南路的夜色美。
一会儿,我觉得自己椅背被踹了一脚,一回头,见文忠教授目光严厉从厚厚的镜片透过来:永元,你开什么玩笑,这孩子是你我能教的吗?
我说,怎么了,文忠,她才十八,我俩加起来一百多岁,怎么就教不了呢?再说了,我一直在教她啊。
文忠转过身来,一百个不信。
他抓过几块饼干铺在桌上比划,你看,她今天十八岁,2003年上小学一年级,2005年三年级开学时跳了两级,跳到五年级。你告诉我,她怎么跳的?
我说端端怎么说的?
她说怕老师批评。
为什么怕老师批评?她一定不会告诉你,因为开学前头一天晩上,她愁得直哭,她没写完暑假作业。现在,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被三年级老师批评,一条是被五年级老师表扬,怎么选?
文忠说,倒是应该争取表扬,可一下子就从三年级好学生变成五年级差学生了。
一点儿不错,端端2007年小学毕业,2008年初二开学时,跳级到初三;2009开始读高中,2011年高二结束,直接参加了高考,进入中科大少年班;这几次跳级她都摇身一变成差学生。科大少年班老师敲着黑板说,端端同学,你有冇搞错,如果你在这儿毕业不了,你就只有一张初中文凭,顺风快递都不要你送……
文忠这时陷入沉思,我知道,他是醉心于教育研究的,他坚持认为孩子不能溺爱,学习就是一件艰苦的事情……
不过,这个也太苦了吧。他说,你们发现这孩子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吗?
我说,父母说一下呗,父母忙摆手,崔教授说吧,反正你都知道,你看着她长大的。
好吧,我来说。
忽然,我鼻子发酸,眼泪要掉下来了。连忙起身,说去趟洗手间。
端端应该说是被宠着长大的,和我女儿一样,没去幼儿园,姥姥姥爷带着满北京溜达。一次端端走累了,姥爷背着她过天桥,被北京红䄂章老太太生生带到派出所,一进门就报告警察,抓住一对人贩子。这些在北京皇城根下长大的大爷大妈总觉得北京没什么好人。
和我女儿一样,因为没上幼儿园,导致她们一上学就不想回家。最喜欢的是清扫教室擦黑板抹桌子,一个礼拜干五天。这还不够,端端回到家,还拿抹布把小区的体育器械都抹了一遍。
我曾经打趣说,你们家搬鸟巢去吧。
我对文忠说,你猜端端最想当班里什么干部?
文忠说,肯定不是班长。
对,她最想管班教室的钥匙,披星戴月干一周,还是被别人取代了。老师分配她管全班羽绒服,叠好,摆成整齐的一排。可惜,这个职位季节性太强……我送过她一句雪莱的诗,夏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
端端笑了,好像还记得一样。
端端,你说说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
嗯,我写作业时爱听收音机,尤其是听相声和评书时作业写得快。我家没电视,有一次崔叔叔说,我有200多台呢,你去搬一个回来吧。我觉得崔叔叔好幽默,结果有一天我去他的研究中心,发现真有上百台电视码在那里,他说是去电视机厂演讲,人家送他的。
文忠说,永元,你怎么了?伤感了?
我没掩饰,甚至流下一行泪。
我,我们的孩子,我们见过的孩子,都和端端一样。人之初,他们个个爱心泛滥,他们玩起来没够,他们上午闹矛盾下午就和好。当我们开始对他们实施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的时候,我们开始塑造他们改变他们……最后,端端这样侥幸逃脱的凤毛麟角,全都变成市民了。
文忠说,你也别这么想,季羡林先生不止一次和我说,这个世界上好人少,而且坏人变不成好人。
端端看我难受,就说,崔叔叔,您别那么难受,如果不开心,就去动物园看动物。全北京的博物馆我都去过,最好玩的就是动物园。
我心说,傻孩子,看动物,还用去动物园吗?
端端以全额奖学金成为宾夕法尼亚大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博士,一转眼,她就要毕业了。
我问她父母,你们希望端端回来吗?当然,这要她自己决定。
我的建议是,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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