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案手记丨一起为八旬老人伸冤的刑事控告经过

在自然界，蜂总是抓住最弱的蝉，将它们叮到无法动弹，再拖着它们的尸体和玻璃般的翅膀不断往上移动，直到另外某个地方。

傲视一切的蜂总是会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不断在黑夜中杀死弱小。

作为一名青年律师，我愿意在这黑夜中成为一束光不断探索前行，在黑暗中熠熠闪光，如黑夜，如刀锋。

 小引. 

郭某的案子，是偶然落在我身上的。

2021年6月的一个夏夜，像平日那样，我在律所准备第二天开庭的案件材料。

恍惚间，朦胧又嘈杂的声音闲步而来，空气充满尖厉的刮擦和低沉的嗡鸣，好像预示着我即将遇到的那个案件，也如同这样一般扰乱我的内心。

这时，律所吴科主任敲响了我的办公室门，「这个案子，晋律师你来接待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郭某，静静地坐在等候大厅的沙发上，耷拉着肩膀，撑着前额，不时掩面叹息，这位五十多岁的大爷，是什么原因找到这里来的呢？

正当我揣测着来意时，他抬头看向我，一个跨步走过来，紧握我的双手，带着发颤的声音说「晋律师，求你帮帮我吧。」

我回过神来，示意他缓和下情绪。在长达半个小时的沟通中，我清楚了这个案件（崔某等人故意杀人案罪（不作为）一案）。

一位耄耋之年的老母亲只是为儿子讨要一个说法，一个道歉，却永远的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再也没有起来。

听到这里，我陡然感受一阵眩晕，联想到了当时的场景，静静地，好久都没有做出回答，一声叹息后，我对郭某说「你放心，这个案子我来接。」

答应得比较轻松，但我知道，沉默的沟通甚至博弈的道路，才刚刚开始……力量薄如蝉翼，可我已经决定前行。

 01. 

立案，被打回

第二天，我在办公室详细梳理了这件案子的起因经过（被害人景某与郭某系母子关系）。

2021年5月5日，郭某在小区日常安全巡查过程中，发现一车辆违规占用小区消防通道长达六小时，郭某基于自己的职责，于是通知车主崔某（县某局领导）下楼挪车。

崔某下楼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劝说无果后，反而借着酒劲在挪车过程中无故对郭某进行殴打，致郭某头部受伤，牙齿被打掉。后郭某拨打了110报警电话同时被送至X县人民医院进行治疗。

令我诧异的是，该恶性伤人事件自报警后一周竟然都没有进行受案登记，案件无明显进展。

我意识到，这个案件绝对不会太容易。

一周后，不明白一向尽职尽责、安分老实的儿子竟莫名遭受毒打的景某，便独身前往崔某家想为儿子讨个说法。

没想到，二十分钟后，景某在崔某家中已无生命迹象，役年80岁。

接到消息的郭某，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一生平平淡淡、善良踏实的他们怎么就受了这些无妄之灾。

但是，对这家人的打击还未停止。

由于办案程序合规问题有待商榷，被害人家属不同意挪动景某尸体，尸体存放与崔某家中数日，且公安局也没有派员保护案发现场。

截至我和郭某见面交流的时候，X县公安局已下发不予立案的通知，景某家属复议后，县公安局对原不予立案决定予以维持。

▲ 图为L室X县出具的《不予立案通知书》

有人笑而不语，但没人愿意接受噤若寒蝉。

 02. 

这一路，不算容易

接受委托后，在吴科主任的主持下，我们团队就本案进行充分的分析、研判和论证后，指派我就本案前往山西X县做初步沟通和调查，为刑事复议做准备。

西安到山西600多公里，不算太远，但此行注定不轻松。

▲ 到达临汾西站

一路奔波，来到办案单位，简单进行预约和登记后，本着查明、还原客观事实的态度，与办案单位警官进行了第一次正面交锋。

令人失望的是，办案单位所有参与本案的办案民警，对本案均不予以正面回应。

针对办案过程中的程序违法事项避而不谈，针对案件实体性事项得出了“排除机械性暴力致死、崔某等人主观上不想让景某去世”的统一口径和“唯一结论”，就代理人提交的书面调取相关办案材料均予以拒绝，阻碍重重。

果然，我的预感是正确的。

办案单位的上述态度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答案，也无疑印证了案件问题的所在，更预判到日后案件的争议焦点。这为我们收集、准备控告材料指明了针对性的方向。

从办案单位4层法治科出来后，走廊中一位看似领导仪态的人物与我擦肩而过，“H局长……”

我驻足了脚步，转身向H局长的办公室走去。

礼节性的敲门进入后，我自报家门，向H局长递交了本案的委托代理手续。

接着，向H局长陈述了此行前往贵局的目的，并再一次将本案程序和实体问题予以说明，同时申请公开相关办案材料（景某被害案接出警记录、法医鉴定过程（尸检）相关证据材料勘验、检查现场同步录音录像、被控告人崔某等人手机视频），尤其是先前一直不给家属调取的崔某等人在案发现场的录音录像，这可能会为本案带来实质性的转机。

在说话间隙，我明显感受到H局长对本案未予以关注过且不熟悉。

这个案件的蹊跷就显现出来了。

就调取崔某等人在案发现场拍摄的视频而言，我从《政府信息公开条例》、《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等方面，结合正常人伦角度分别予以阐述调取该证据的目的。

最终，H局长同意对该视频予以调取，并安排了专人与我对接调取视频事宜。

我知道，事情出现了转机。

紧接着，我陪同家属一起前往X镇派出所调解室，在民警的“陪同”下，一同观看了景某在被控告人崔某家中生前最后十五分钟影像。

▲ 前往X镇派出所调解室调取监控录像

真相往往是残酷的，这也是不得不面对的。

这段视频分两个角度拍摄，据办案民警所称，该视频是崔某等人为防止景某突发意外，为便于说清楚景某是突发意外不是崔某等人的原因所致，便有意录之。

此时，景某家属对于崔某等人的冷漠、绝情，不做任何施救而眼睁睁的将景某“送走”的行为，已泣不成声。

看到这里，也更加坚定了我们下一步刑事控告的决心和勇气。

在同派出所副所长闲聊过程中，我随口问他：“本来这案子就不属于咱派出所管……”他笑而不语……

 03. 

重新调整控告思路和方向

▲ 奔波路上，感觉控告之路遥遥……

根据X县公安局出具的《X公刑复字【2021】第1号》复议决定书中内容可知，从被害人景某进入崔某家中到歪头靠着沙发约3分钟，在这三分钟时间内双方发生了什么事情无从得知。

同时，根据我们申请调取的手机视频清晰显示，景某由刚开始的间隔时间较短的呼吸沉重、急促——呼吸间隔时间拉长、呼吸频率放缓——停止呼吸，整个过程崔某等人并未积极实施救助义务，未询问景某身体状况、未拨打120急救电话、未拨打110报警电话、未通知被害人家属，亦未询问、关心过受害人的身体状况。

且在案发时，崔某家中有专业医护人员（崔某儿媳张某，系X县某医院护士）、急救药物，在满足急救条件的情况下却没有采取任何急救措施，任由事态严重发展。

此时，我们重新调整了控告思路和方向。

我们对案涉证据进行补充调取（走访X县某医院，确定张某护士身份）、对被害人景某当晚在小区的行走路线、活动轨迹进行还原和标记，调取了崔某所在小区所在单元楼一定时间内的所有监控录像，并对在该期间内所有进出电梯的人员的身份、时间进行了组织编排、调取景某近期的体检记录……并结合视频中的拍摄内容，将上述所调取的证据分门别类的编排《证据说明表》，尽可能向办案单位人员还原整个案情经过。

2021年7月8日，我们就本案正式向L市公安局提起刑事复核程序。

期间，我作为本案刑事控告代理人前往市公安局数次，当面向市局递交委托代理手续、邀约市局复核阶段的办案民警对本案进行法律意见沟通，同时递交了本复核阶段的法律意见书、补充法律意见书、证据说明表等材料。

2021年7月30日，L市公安局在出具的《刑事复核决定书》中经审查认为：“X县公安局作出的刑事复议决定认定的主要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决定撤销了原复议决定。

▲ 图为L市公安局《刑事复核决定书》

接到这样的消息，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整个局势顿时清朗起来。

如同一声蝉鸣后唤醒的丛林聒噪，人们会感受到更多生命鲜活的气息。

 04. 

冲破黑夜，追光而行

刑事复核阶段结束后，我再次前往X县公安局，就本案下一步侦查工作和方向进行沟通和交流。

我重新递交了《刑事控告书》、相关精心编排的证据材料，探讨刑事犯罪中的故意、过失与意外事件的区别，并要求X县公安局针对崔某等人实施的犯罪行为进行立案侦查。

但在铁证如山的刑事证据面前，我得到的结果依然是“不作为”的态度。

得出这个判断后，我开始准备另一个思路。

走出公安局后，由于提前就本案已与X县人民检察院侦查监督科S检察官进行邀约见面和沟通，便决定前往X县人民检察院提起刑事立案监督程序。

▲ 前往X县人民检察院提起刑事立案监督程序

由于疫情期间，检务服务中心处于半封闭管理，正常扫码登记后，案管工作人员看着我的律师证件对我说：“又是你啊晋律师，这么大老远的过来……”

我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只有我知道我数次的跋涉是为了什么。

此行，我同审查案件的检察官充分沟通了本案的程序瑕疵和实体问题。

S检就我对本案初步分析和论证也耐心倾听，对被害人不幸离世深感痛心，并表示作为法律监督机关，对该案会仔细研讨，认真把关，督促办案机关移交案涉证据材料，让本案经得起历史和人民的考验。

这次沟通较为顺畅，临走时，我向检察机关递交了立案监督审查期间的《刑事控告书》、《法律意见书》、《证据说明表》、《情况说明》、《刑事复核决定书》、《判例检索》等材料，检察机关对我们的代理工作予以初步的认可。

走出检察院后，我心里的石头一下落了地。

历时接近四个月，2021年10月9日，本案已顺利推动和解决，实现了“案结事了”的良好结局。

我更加确信，这个案子最后只有也必须有一个最后的赢家，那就是——公平和正义。

 尾声. 

不经历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故事的最后，总是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傲视一切的蜂，最终也因蒙蔽了眼睛处在无尽黑夜中。而小小的蝉苦苦蛰伏，迎来了第二天的光明，重新开始未来各自的命运。

作为一名律师，怀揣着对公正和正义的渴望，如蝉一般，成为黑夜中一名小小的追光者。

或许这追光路需要用一生去走，即便走得慢，也可以走得远。

由于文章篇幅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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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立方新媒体小方（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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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稿丨晋晨宇

采编 | 橙子

编辑、排版丨deer

校对 | 老斑鸠

审核丨橙子、老斑鸠

END

 广而告之. 

庭立方·刑事法律人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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