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面｜威廉·麦金农：它们不是树，它们是一些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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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麦金农，《摩登家庭 (5) 》（局部），2021
丙烯、油彩、亮粉、汽车瓷漆于布上丝网印刷
侧面
威廉·麦金农
William Mackinnon
“有一个说法，我认为是来自大卫·林奇：‘世界就是你自己的样子。’世界和我们的心理、意识是无法分开的，在任何地方我们都试图注入和创造意义，我们的头脑自然地试图“厘清”世界。我试图用描绘汽车驶入黑暗的画作来表现：意识短暂地点亮，“看到”、理顺一个也许没有生命的世界。正如那些树，它们不是树，它们是一些标记，是唤起他人联想回忆和感觉的痕迹。
采访、撰文 / 刘林
翻译 / 张莹
图片致谢Simon Lee和艺术家
艺术家威廉·麦金农 (William Mackinnon) 将自己的绘画称为“心境风景 (psychological landscape) ”。他首先从日常生活中调取出这些风景的“原型”，例如汽车、树木、道路、路标、光线等，随后在画面上重组、拼贴并生成新的空间叙事和关系，最后呈现出迥异于现实世界的神秘主义气息。在这里，“原型”是一种符号象征，是世界的皮肤，如何去理解这些符号，深入到皮肤以下，才是艺术家“心境风景”的重点。
片段节选自：《William Mackinnon-Psychological Landscapes》，2016
威廉·麦金农，《Love letter》，2016
亚麻布面丙烯、油彩和汽车漆
215 x 217 cm
麦金农的新作展“摩登家庭” (Modern Family) 目前正在Simon Lee画廊香港空间中展出。与此前展览中呈现混杂风景元素的作品不同的是，在本次展览中，艺术家聚焦“树”这个主题，展出了8件以树木为主要描绘/想象对象的绘画作品。
威廉·麦金农，“摩登家庭”展览现场，2022/05/20-06/25，Simon Lee画廊香港空间
树木是在艺术家的创作中反复出现的重要母题。众所周知，树木在西方传统文化中长期被视为生命的象征，如起源自《圣经》杰西之树 (Tree of Jesse) 的家族树 (Family tree) ；甚至北欧神话里的宇宙，也由一棵树作为象征，象征着生命的长成与消逝间的永恒轮回；德国浪漫作家路德维希·蒂克提出了“林地静寂” (Waldeinsamkeit，又译“林中孤寂”) ，艺术家大卫·弗雷德里希的作品中经常也涉及这一题材，并且试图在画面中召唤一种泛神论的情绪。从“摩登家庭”系列的作品标题中，我们已经得到提示：这些树木显示出的生命状态，正是艺术家崭新家庭生活的譬喻。在这里，树木成了艺术家对与日常生活的景观心灵/意识/情感互动的对象。在色彩上，艺术家以赭色、黑、白为主，确立作品的中性色调，夹杂些许蓝色、绿色和紫色。这种单纯的色彩设计，让观者得以将更多的目光贯注在树木枝蔓丛生、互相交错的形态上。同时，艺术家在这个系列中继续贯彻其对于材料性的重视，他使用亚麻布、黄麻布以及黄铜作为画面的载体，结合他经常使用的油彩、汽车漆和闪光粉（造成的效果兼具澳洲土壤的原始质地和人工制品的锈蚀肌理），强化部分画面的物质性存在，从而与绘画性的造型与笔触以及前者传递出的情绪、心理、知觉状态形成对比与呼应。
威廉·麦金农，《摩登家庭 (2) 》，2021
丙烯、油彩、亮粉、汽车瓷漆于布上丝网印刷
110 x 90 cm
艺术家还尝试使用丝网版画的方式进行全新实验。艺术家使用了两个基本的丝网树干图形，单一形态如同幽灵一般不断地游荡在不同系列的作品中，迫使艺术家在一种有限的、单一形态的重复中实现变形与创造，“心境风景”中的瞬间、偶然甚至意外的状态因此得以再次顺利加入。丝网印制过程中因为不同质地，甚至操作流程的“疏忽”造成的随机性效果，正是艺术家对于意识、情绪不可知的一种对应。此外，这些作品的基底，也来自艺术家过往作品的局部，这就造成了另一维度的复制，画面中树木枝干、树叶的交错正是这些渐次生长的观念层次的外化。
威廉·麦金农，《摩登家庭 (5) 》，2021
丙烯、油彩、亮粉、汽车瓷漆于布上丝网印刷
110 x 90 cm
虽然麦金农的景观“原型”来自日常，但是这些图像最后却并无法与现实的具体事件产生直接的对应。不如说这批绘画试图传递一种总体感受，这些感受里包括：生命的复杂性、丰富性和不可预测性，它象征着艺术家的家庭乃至看画的每个个体与家庭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那些树枝的断面毫不掩饰的在向我们诉说关于爱与伤害的往事，以及象征着赤裸、原始情感的脆弱肉身；而艺术家使用喷枪营造出的透过枝叶照射下来的光斑，则和艺术家长期试图捕捉的光明与黑暗之间的特殊光感及其背后反映的神秘情愫有关。
威廉·麦金农，《摩登家庭 (6) 》，2021
丙烯、油彩、汽车瓷漆于铜上丝网印刷
110 x 70 cm
在部分作品中——例如“摩登家庭”系列的第 (6)号作品，麦金农让那个反复出现的树干形象占据铜片画面的中心，且只使用黑色，让这件作品拥有了一种负片效果，由此，瞬间性和精微细节造成的现实感之间形成了张力。而在第 (3) 、(8) 号作品中，艺术家对树木细节的描写，几近一种中国传统文人画画中的笔法，在互相缠绕、勾连以及虚实相生的结构关系上，足以让人产生奇特的文化共情。麦金农的作品实际上还有助于我们发现一种可能被忽视的“澳洲风景”，一种介于新与旧，现代性与神话，人工与自然，以及个人与历史之间的综合景观。
威廉·麦金农，《摩登家庭 (3) 》，2021
丙烯、油彩、亮粉、丝网印刷、汽车瓷漆于黄麻上
110 x 90 cm
威廉·麦金农，《摩登家庭 (8) 》，2021
丙烯、油彩、亮粉、汽车瓷漆丝网印刷于黄麻上
110 x 90 cm
威廉·麦金农
William Mackinnon
1978年出生于澳大利亚墨尔本，在⻄班牙伊维萨岛、英国和澳大利亚生活和工作。麦金农于2000年获得墨尔本大学的学士学位，分别在2006年和2008年获得切尔⻄艺术与设计学院和澳大利亚墨尔本维多利亚艺术学院的硕士学位。威廉·麦金农获得了无数奖项和认可，包括2010年的澳大利亚理事基金会拨款。他的作品也被许多公共和私人收藏，包括澳大利亚墨尔本的维多利亚国家美术馆; 澳大利亚墨尔本伊恩波特博物馆; 澳大利亚昆士兰黄金海岸城市美术馆和堪培拉国会大厦艺术收藏馆。
图片致谢Simon Lee和艺术家
以下来自Art-Ba-Ba与威廉·麦金农的对谈：
Art-Ba-Ba：从“摩登家庭”的标题上，似乎暗示了这些树木与你的现实家庭生活体验之间的关联。请谈一谈近期的个人生活与作品之间的直接关系。
左：威廉·麦金农与儿子Luky
右：威廉·麦金农与四个月大的女儿Stella
图片来源于艺术家Instagram，@william_mackinnon
威廉·麦金农：
我的作品总是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但并不是清晰明确的。它们有关我作为人类存在于世界；再度成为父亲；在两年的分离后与家人们重聚等的经验。孩子与亲密关系为我竖起了一面镜子，绘画是我思考所有这些复杂关系的方式。
威廉·麦金农，《Home and away (iii) 》，2021
亚麻布面丙烯、油彩和汽车漆
160 x 130 cm
威廉·麦金农，《There eyes met across the room》，2021
亚麻布面丙烯、油彩和汽车漆
220 x 160 cm
Art-Ba-Ba：在你的作品中，蕴藏一种矛盾性，并因此产生张力。一方面，树木的枝干被切开，我们可以看到它们如同肉身一样遭受着伤害，甚至意味着传递的终结。但仍有交织的树枝在向四周发展，同时在树冠背后闪耀着光亮，由此也想到你过往作品中的光线与黑暗之间的强烈差异。你如何看待你作品中的这种矛盾性？
威廉·麦金农：
这是个好问题。矛盾、持有不同视角，或是试图与人生中的种种进行搏斗，正是绘画拥有无尽的魅力的原因。你可以把希望、悲剧性的喜剧、冲突、复兴和不可言喻的事物齐聚、将它们交织在一起。不要认为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以及我完全明白我在做什么。我只是在跟随着作品，这些作品能够不断产生、孕育出有趣的结果。
威廉·麦金农，《Consciousness》，2021-22
亚麻布面丙烯、油彩和汽车漆
180 x 160 cm
威廉·麦金农，《Legacy, the 3 sisters》，2021
亚麻布面丙烯、油彩和汽车漆
200 x 150 cm
Art-Ba-Ba：将你对树的刻画放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去谈论也将会很有意思，特别是你在新作中使用了丝网印刷这样的新手法。在中国传统的山水画中，画家靠描绘山石草木与自己的心绪合一。所以有人也称中国画为“心印”，即心灵的痕迹。丝网印制的树的形象是否与这种自我与外物的关系有关？
威廉·麦金农：
这也是一个很好的问题，而且很吸引人，可以摆脱西方对“意义”的掏空。在当代艺术的某些圈子里，情感已经成为了一个被嫌弃的词汇，当然，也许对艺术家和真正的收藏家来说不是如此。有一个说法，我认为是来自大卫·林奇：“世界就是你自己的样子。”世界和我们的心理、意识是无法分开的，在任何地方我们都试图注入和创造意义，我们的头脑自然地试图“厘清”世界。我试图用描绘汽车驶入黑暗的画作来表现：意识短暂地点亮，“看到”、理顺一个也许没有生命的世界。正如那些树，它们不是树，它们是一些标记，是唤起他人联想回忆和感觉的痕迹。我用两张丝网印刷品作为起点。重复会迫使出创造。每天我都有不同的感觉，所以作品可以反映出感知和我们思想的本质。
威廉·麦金农工作室
图片来源于艺术家Instagram，@william_mackinnon
威廉·麦金农，《摩登家庭 (5) 》，2021
丙烯、油彩、亮粉、汽车瓷漆于布上丝网印刷
110 x 90 cm
Art-Ba-Ba：在这次几件作品的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主要的树木的形象占据画面核心位置，由它们来首先确立一种接近一种轻浮雕的质感，或者说“物性”（部分作品的黄麻布质地也奠定了这种物性的基础）。与此同时，使用其它材料的树的形象如同一种这个“主体”的幻影，形成一种关于时间性的层次。同时也似乎暗喻了艺术家在作品的自我宇宙中的不断生成的状态。请你谈谈这一点。
威廉·麦金农：
我始终坚持材料的首要地位。艺术除了是一种非常开放地参与世界和人类经验的途径，也关乎制作形式上引人注目和成功的图像。它们就像为眼睛创作的音乐，希望能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和反复观看。不同的图像制作模式，以及将版画与绘画进行对比都富有乐趣。比如在铜等版画材料上作画，然后用垃圾袋等东西留下印刷的痕迹。这项工作是生成性的，有时我会令自己感到惊讶。版画制作有助于这一点，当你设置印刷时会有一个延迟，为了被印刷图像要先被反转，然后使用所有这些不同的非传统材料，比如没有从刷网上移除的黄麻，创造出错误，突变，变化，但这些都留下了开放性、空间、潜力和完全不同的特点。铜甚至可以捕捉到超越纸张的非凡细节，即使它会创造出一个需要被松动才能让我觉得有趣的效果。
节选自艺术家威廉·麦金农的工作过程记录
威廉·麦金农，《摩登家庭 (7) 》，2021
丙烯、油彩、亮粉、汽车瓷漆于布上丝网印刷
110 x 90 cm
Art-Ba-Ba：你的作品强调去描绘一种“心境风景”，它是介乎现实与超现实的。观者对画作的观看，实际上是依赖于这种兼具确定与不确定性的经验，这将导致观者的体验也将是不断变动的，你是如何看待这一点的？
威廉·麦金农：
使用“心境风景”这个词是强调一种创造：我的画是我的思想的构造。它们不是在描绘具体的地方。这是为了打破一种自然主义的，或与此相关的渲染和解读。简单地说，它们是绘画。
片段节选自：《William Mackinnon-Psychological Landscapes》，2016
威廉·麦金农，《The black swan》，2020
亚麻布面丙烯、油彩和汽车漆
260 x 200 cm
威廉·麦金农，《Home and Away》，2021-22
亚麻布面丙烯、油彩和汽车漆
260 x 200 cm
Art-Ba-Ba：如果说你的绘画的状态需要借助心境，是否意味着作画状态（直觉层面的）对你来说十分重要？可否为我们描述一下您的日常创作状态和方式？
威廉·麦金农：
它不是关乎某一个具体的心理状态，而是希望能包含情感的全貌。这些画是对心灵反复无常的记录，但使用道路、树木、海洋等日常意象，在某种程度上为人们现实经验的层次和复杂性提供了一个实体呈现。我们都是不可靠的叙述者，用我们有限的、奇妙的、有偏见的头脑来体验这个世界，对人们自己来说都是无比复杂以及不可知的。绘画在某种程度上让你将这种体验外化，即使你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它。
Art-Ba-Ba：提及树，是否还有另外一个投射，即你在澳大利亚的家乡，由繁茂而危险的植被、狭长的林间公路，以及幽暗和光亮所引领的车辆构成的典型“非城市”空间中的混杂景象。实际上，在西方的文化传统中，树木或森林，除了作为血缘的象征，也时常被作为一种关于神秘思想的隐喻。特别是在经历了近3年的疫情之后，这种神秘主义的创作动机与方法是否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威廉·麦金农：
我使用了很多不同的树木，有些来自家庭农场，有些来自以前拥有的房屋，有些是人们送给我的，我从很多不同的地方获得灵感，在路上开车的时候，我经常停下来画画，拍下那些在绘画中有用或能提供解决方案的树木枝干，也会将打印出的旧画和照片或Instagram上的东西拼贴在一起。这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树是一个载体，一个比喻。
片段节选自：《William Mackinnon-Psychological Landscapes》，2016
威廉·麦金农，《核心家庭》，2022
亚麻布面丙烯、油彩和汽车漆
200 x 150 cm
“威廉·麦金农：摩登家庭”
展 期：2022.05.20 - 06.25
艺术家：威廉·麦金农 (William Mackinnon)
地 址：Simon Lee画廊香港空间｜香港中环毕打街12号毕打行3楼304室
REVIEW ↓
话题
Erewhon：虚拟的当代现实与当代的艺术
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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