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葛姆雷,一次冒险而残酷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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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葛姆雷
“有生之时”
展览现场,“有生之时”
TAG·西海美术馆,青岛,2023
©艺术家
摄影师 ©黄少丽
“希望我们能够把这次展览看作是一次审视自身的机会,我们包括你和我,包括中国和世界。”
采访、撰文 / Ying
图片致谢TAG·西海美术馆
“有生之时”展览现场
TAG·西海美术馆,青岛,2023
©艺术家
摄影师 ©黄少丽
“我此前从未如此做过。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做法”,安东尼·葛姆雷如此描述他在西海美术馆的个展“有生之时” (Living Time) 中4号展厅的展陈方式。作为本次展览唯二的两个展厅之一,也是作品数量占绝对多数的展厅,4号厅在310平米的空间内以一个5乘7的矩阵呈现了葛姆雷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创作的35件作品。尽管葛姆雷在过去的展览中曾采用过阵列式或高密度的作品排列方式,但彼时使用的大都是来自同一时期、同一系列的作品。而在西海美术馆4号厅中的35件作品却来自葛姆雷的十几个不同的系列,包括了铅、生铁、不同形态的钢板、钢条、钢块等艺术家最常使用的材料。这些作品形态迥异,但都是葛姆雷从“作为空间的身体”出发而得到的产物,都有着一个人的“核” (core) ——这是葛姆雷在谈论他的作品时经常使用的词汇。
“我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破坏一种军事化的命令,它们的排列整齐化一,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形态和姿势,其中没有任何一个展现出接受命令的姿态。”葛姆雷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这无疑是一个饱含关切的出发点,延续了艺术家从过去开始对人类、对社会、对当下世界一以贯之的观察和批判,就像他曾在伦敦举办展览表达对充满攻击性的企业权力的忧虑一样。葛姆雷说:“希望我们能够把这次展览看作是一次审视自身的机会,我们包括你和我,包括中国和世界。”
4号厅的尝试同样也是一次冒险。葛姆雷的雕塑作品总是散发着令人敬畏的神圣感,这种孕育在人形中的神性大约来自雕塑所呈现出人的“生气”(alive)和“自觉”(aware):当一个人仰望上天,当一个人低头沉思,当一个人面对大海,当一个人存在。然而,敬畏存在、省思存在所需的环境在4号厅中却受到了一定干扰。当观众穿梭在矩阵内,目光常常无处安放。雕塑们的姿态各异,躺卧、直立、蹲坐、蜷曲。因此需要不断变换视线的角度。在很多位置上,目光所及除了处在前景的雕塑,还会出现多个材质形态各异的雕塑,在背景和四周分散着注意力(正因为每一件雕塑都是有力的存在),即便试图集中注意力观赏某件雕塑,在中心点间距被控制在2.5米的雕塑间,还需要时常警惕自己的身体与其他作品的距离。感受、静省和思考被纷杂、慌乱、盲目锁取代。雕塑之间的差异性被用作向外表达的工具,却也因距离太近而在内部相互抵销着其原本的属性。
“有生之时”展览现场
TAG·西海美术馆,青岛,2023
©艺术家
摄影师 ©黄少丽
当然,从整个展览的角度单独评价4号厅是不公平的。根据葛姆雷的构想,4号厅与5号厅是一体两面的存在。5号展厅有着截然不同的样貌,这个由玻璃幕墙和遮光板构成的立方体空间有20多米的挑高,从中可以看到美术馆外的大海、山丘和城市,并且感受到建筑外自然环境的变化。在这里,葛姆雷呈现了4件来自上世纪90年代初“扩张系列”的作品。它们的形态来自将艺术家的身体原型向外扩张而产生的变形。其中《水果》和《身体》被钢缆从天花板上悬吊起来,仿佛漂浮在空中,还会时而随着馆内气流的变化微微摆动。如果4号厅反映的是人与他们建构出来的世界之间的关系,人的社会属性,那么5号展厅反映的则是人类与自然种种元素之间的关系,人的自然属性。
“有生之时”展览现场
TAG·西海美术馆,青岛,2023
©艺术家
摄影师 ©黄少丽
葛姆雷是一位从思考方式到创作方式都充满了思辨性的艺术家。Art-Ba-Ba在展览开幕前采访了葛姆雷,请他分享了对当下世界的看法、作品中材料的选择和使用、作品形态的探索、雕塑之外的媒介使用,以及近期的创作分享等话题,希望读者可以从中感受到这位艺术家的思想和语言魅力。
安东尼·葛姆雷
Antony Gormley
Art-Ba-Ba:
过去的三年我们的世界经历了包括疫情和战争在内的混乱,这是否改变了你对人、人类以及该以何种形式表现人体的看法?
安东尼·葛姆雷:
尽管疫情造成了痛苦,但我认为从过去三年中还是可以学到宝贵的经验教训。它表明人类可以非常迅速地改变他们的行为模式,并试图去适应一种拒绝他们表达不安的全球局势。
疫情迫使我们生活在自己家中,让我们看到附近的存在并珍惜它。在英国,精神健康问题和家庭暴力有所增加,但也培养了对亲密关系的欣赏,这种亲密关系既不是性也不涉及暴力,而只是对密切分享空间和时间的欣赏。
安东尼·葛姆雷,《卷》,2010
铸铁,183 x 242 x 48.8 cm
摄影:Stephen White,伦敦
©艺术家
Art-Ba-Ba:
你作品中那些让人联想到沉思、内省、孤独、甚至痛苦的身体姿态,是否是为了更好地体现人类的本质状态?
安东尼·葛姆雷:
我不得不承认,表达喜悦在我的作品中是很罕见的情况。我一直试图减少恐惧、增加爱,但我也需要告知人们,正如佛陀所说,痛苦是人类生活主要和一贯的背景。幸福、满足和平衡并不容易获得。我想成为一个现实主义者,既不陷入痛苦的悲观主义的深渊,也不陷入欣喜的乐观主义的泡沫。
安东尼·葛姆雷,《迷失》,2006
可变不锈钢块,173 x 53 x 46 cm
摄影:Stephen White & Co
©艺术家
安东尼·葛姆雷,《茎II》,2019
铸铁,62.7 x 38.9 x 59 cm
摄影:Stephen White & Co
©艺术家
Art-Ba-Ba:
在过去的40年间你尝试使用过多种材料,包括水泥、黏土、铸铁、铅和钢,推动你尝试不同的材料的动机是什么,你如何选择材料?
安东尼·葛姆雷:
我尝试使用容易获得的普通材料;可以直接从地下挖出的黏土,还有混凝土、铅、玻璃和钢,在我们的建筑环境中这些材料都被广泛使用。我试图避免使用与高雅艺术有关的材料,如青铜和大理石。
我一直对炼金术的概念感兴趣,它涉及所有材料的潜在转化。16、17世纪的炼金术士认为,通过升华,铅可以变成金子。对我来说,这是对大脑基本反应可能转化为更精细的感觉和感知的隐喻。我在成为雕塑家之初就非常热衷于使用铅,因为它拥有这种代表可能性的感觉;我希望在我的作品得到观众关注的能量时,这些朴实的材料可以成为转化的基础,但不是材料的转化,而是观众感知的转化。
上图:安东尼·葛姆雷,《隔膜》, 1995
铅,玻璃纤维和空气,190 x 49 x 30cm
摄影:Stephen White & Co
©艺术家
下图:安东尼·葛姆雷,《脚手架 VIII》, 2016
4毫米方形不锈钢条,196.4 x 50.5 x 27.2 cm
摄影:Stephen White
©艺术家
Art-Ba-Ba:
在你的作品中展现出对“作为空间的身体”在不同方向的探索。有向外的扩张系列,也有作品有着封闭性的空间,还有有着开放性的空间的作品。你是如何探索不同类型的空间的?
安东尼·葛姆雷:
我使用所有可能的不同材料和方法来接触和催化空间。固体质量、开放或封闭、不同厚度的盒子和线条,可以划定或表明从核心到边缘的一切。在我作品的早期炼金术时期,我非常热衷于使用可以将我身体的准确印象包裹起来的封闭式的空间,以及在特定的地方有开口的空间。这些早期的多孔性实验在所有的作品中都得到了延续。“扩展领域” (Expansion Field) 系列中的作品都是封闭的黑暗体块,而其他的作品,如《控制台(框架)》 (Console (Frame)) 虽然呈现出类似的形状,但是是由一系列垒叠起来的空间框架组成。两者都试图将身体激发为一种活动空间,就像一个场域。
左图:安东尼·葛姆雷,《控制台(框架)》,2013
5毫米方形不锈钢条,215 x 67 x 72.4 cm
右图:安东尼·葛姆雷,《膨胀场 29/60》,2014
4毫米考顿钢和空气,223.7 x 101.6 x 95.5 cm
摄影:Stephen White & Co
©艺术家
Art-Ba-Ba:
你在为西海美术馆的展览挑选参展作品时考虑了哪些因素?
安东尼·葛姆雷:
展览的邀请是通过西海美术馆创始人孟宪伟先生和常青画廊发出的。我想继续与我与中国的对话。使用4号厅和5号厅的提议让我很感兴趣,因为它们是相互补充的。一个空间是开放的玻璃立方体,另一个是更加横向的展示空间,但提供了良好的顶部光线。我想以不同的方式使用这两个建筑空间的结构,将5号厅外自然世界的景色作为背景,进行一场关于人性和各种自然元素之间的冥想,而将4号厅的封闭背景作为数字时代的人性进行冥想。
“有生之时”展览现场
TAG·西海美术馆,青岛,2023
©艺术家
摄影师 ©黄少丽
Art-Ba-Ba:
虽然没有出现在本次展览中,但是你的纸上作品也曾被多次展出,这一媒介形式对你来说有什么样的作用?它们与你的雕塑作品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
安东尼·葛姆雷:
纸上作品是我所有作品的苗圃,它是有实思考的最直接形式,不需要雕塑所要求的大量精力和时间。我认为纸上作品是一个开放的实验领域。我喜欢那些我所使用的材料的性质。我经常使用自然材料,如血液、牛奶、精液、粘土、盐,以及核桃或蘑菇的汁液。这些材料中的每一种都有自己的存在方式:流动、汇集和干燥。我认为画是从一个人的内部“画(提)起” (drawing up) 的,也是对那个部分的唤起。一件绘画可以存在于纸的表面,有时也在纸的内部。我的许多画作通过在纸上划痕,让浸在水中的碳渗入其中。
我也会通过纸上作品去思考雕塑如何与一个地点产生关系或思考雕塑本身的结构。这些都是非常不同的纸上作品,通常是在我一直随身携带的工作簿中完成的。工作簿上的画通常是用铅笔画的,但现在我找到了一种0.4毫米的钢笔,效果非常好。
安东尼·葛姆雷,High,1995
烧焦菊苣纸本,29 × 41 cm
©艺术家
Art-Ba-Ba:
你曾在1995年为了创作《亚洲土地》来到中国,这次来到中国你是否有一些青岛之外的旅行计划?
安东尼·葛姆雷:
我有幸去过中国的一些地方,比如扬州和漓江,我和儿子一起爬过峨眉山,在四川和甘肃都有过骑行之旅,但遗憾的是这次我将无法做进一步的探索。
Art-Ba-Ba:
请问你近期在进行哪些创作?
安东尼·葛姆雷:
最近的作品都围绕着《道德经》中的那句话:“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也许最大的空间是在身心的辩证关系中找到的。我一直在做一个新的系列,通过一条宽25毫米、厚8毫米的条带来绘制身体的空间,它就像一个莫比乌斯环,里可以变成外,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从左到右的动态变成了一个分散的空间场域,空间和光线在可以在身体空间中穿行。在西海美术馆的展览中,有一件名为《环形》 (Loop) 的作品就是其中之一。
安东尼·葛姆雷,《环形》,2019
8毫米考顿钢,195 x 42.5 x 25 cm
摄影:Stephen White & Co
©艺术家
现在有几件作品已经打破了皮肤的束缚,伸向了建筑空间。
我一生都在努力使身体这一实体成为一个具体的地方,但同时又是开放的、多孔的,并对其环境做出反应。另一个目前正在展出的展览是在Thaddaeus Ropac画廊在奥地利萨尔茨堡空间的“环境” (Umwelt) 。在这里,我试图呈现由即刻感官开始产生的,并向外部空间移动的个体环境。
安东尼·葛姆雷,“环境”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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