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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 | 《饥饿》读书会对谈录(上)

小点子嘅姐姐仔 午后三点小组
2024-08-29


 整理:busy


每参加一次读书会,我都越发感觉它提供的对话的氛围实在太过珍贵。这次的活动回顾,我想试试采用对谈文本的形式,尽可能复现我们共度的那个下午;也希望能借此邀请更多朋友参与进来,让大家听到属于你的声音。

(busy)



花花:
这个故事是不容易理解的。我看了豆瓣上很多的评论,哪怕有些是夸赞的,比如夸这本书非常真诚非常感人,但他们对这个故事的理解仍然是有障碍的。

我觉得我们没有人可以做到完全理解这个故事,像罗克珊这样,以一具如此庞大的身体在这个世界行走,这种生存经验本身就是非常稀缺的。这不是一本为大众写的书,不是仅凭智识就能理解的。但重要的是去尝试理解,而不是理解了多少。

我有过和她类似的创伤,这本书的很多内容都让我有特别强烈的共鸣,但我感到有些部分对我来说仍然是有距离的。《饥饿》这个故事是真实的,但也是反常识的,不符合我们趋利避害的本能和直觉。这本书分享的并不是生存的经验罗克珊写了她很多的人生经历,把这些非线性叙事串起来的主题是创伤,还有创伤之后的生活。但是书的结尾写,她不觉得自己可以用完美、轻松地姿态说一切都过去了,她仍然没有找到她的答案,她没有和解。——我觉得我也是。

然后我想聊身材焦虑,现在关于身材焦虑有两种主流的声音:一种是说你要瘦,A4腰筷子腿,直角肩天鹅颈才算美;另一种是说反对男性凝视,别管瘦不瘦,只要你开心就是最美的!

但我觉得我处于这两种状态的中间地带,我知道我们应该对美应该有更丰富的定义,这种白幼瘦的审美是来自父权社会的压迫;但这个社会氛围是非常强大的,你作为个体是很难挣脱的,在这种氛围之下你仍然会自我怀疑和厌恶。我们大部分人还是要和脂肪持久地做抗争。

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回答“为什么要减肥”,我需要比一般人解释得更多。“女权”变成了一种限制,会对你有更严格的要求。好像大家会这样觉得,既然你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你已经掌握了关于身材焦虑的知识,你对于自己的身材就应该是不焦虑的。你掌控不了纯粹是你的问题。

——我只想对这些人说,去死吧!


不虞:
我每次介绍这本书的时候,包括这次写活动推送时,总是隐去了书中她被性侵的部分。我有问过我自己是因为对性侵的回避吗,是因为性耻感吗。后来我渐渐意识到,是因为我想避免在有限的文字描述里,造成一种简化的逻辑联系——“因为她被性侵了,才会超重,才会……”我不希望人们简单粗暴地认为这个创伤是她后续生活的全部来源,整本书只是一个“因为所以”的句子。

我觉得这样的解释是很片面的、单薄的,把这个复杂的、网状的过程降维成了单一链条式的因果关系。罗克珊遭遇性侵的经历发生在人生比较早期的阶段,但是这本书中很靠后的部分她才第一次提及被性侵的经历,我想她自己也不认同那种简单的归因,不希望被局限在“性侵受害者”的标签下,被片面地去解读她的人生经历。

我宁愿提出一些疑问,来吸引人去读,去找寻答案,哪怕他最后得到的依然是简单粗暴的答案,至少他是一路看过那些复杂的讲述之后得出的。


zoe:
关于这种“因为被性侵,所以才……“的逻辑,我感觉可能因为大家在简化地解释这一切之以后,可以退回到自己的安全区,给自己这种暗示:“我没有被性侵,所以我不会变成那样。——我是安全的。”

我最近在读一本书,《素食者》,作者在里面写到有次因为什么事,被她爸爸强行往她嘴里塞肉。——往一个素食者嘴里塞肉,这是多么可怕和糟糕的冒犯。不是只有到了猥亵/性侵的这种程度,才算作对身体的冒犯。

我感慨的是,我们活了这么多年了,大家肯定或多或少都经历过这种身体层面的被侵犯吧,但大家不愿意承认。人会无意识地回避复杂的、消极的问题。试图获得安全感和稳定感。


花花:
用一个经历去解释一个人所有的反应和行为,认为之后所有的故事都围绕着这个经历展开。我觉得这是对人彻底的忽视和漠不关心。


慧慧:
《饥饿》我只读了1/3,还没看到你们聊的关于性侵的部分。我读到前面写她暴饮暴食的阶段,就让我联想到《成瘾》这本书,还有我父亲。

我父亲是医生,抽烟很凶,烟龄大概有20多年了。家人和亲戚劝过无数遍,他自己作为医生,也非常清楚吸烟会导致的健康危害,但他还是一直在抽。我很不能理解这一点,甚至为此和他大吵过几次。

我最近读《成瘾》,看到里面提出一个概念,说成瘾是源于内心的巨大的空虚,所以会需要依赖外部的东西来填补这种空虚。然后我意识到,父亲和家庭的交流是很匮乏的。抽烟或许是父亲面对工作压力和情感交流的匮乏,最直接的一种发泄方式。就像作者提到不停地吃东西,可以给她非常确定的安全感。

另一方面来说,很多人在创伤之后会有重复行为,或许这个原因也导致了成瘾性的暴饮暴食。


花花:
罗克珊反复想象过和那个性侵者再次见面,她想问他,你是否还记得曾经如何对待我,你是否知道我有时需要想到你才能高潮;——她提出的问题是非常真挚的,也是非常难被理解的。她本不必做这样的自我暴露,做出注定让人理解起来有困难的解释。

早期的性经历会成为你在亲密关系里的底色。这是很复杂的。但其他人还会用他们已经接受的、对于性经历的想象,用那一套模板来解释你的经历。会觉得是不是你对于加害者保有一种浪漫爱的想象。这要怎么解释呢?真的太难了。我扪心自问,我做不到像她那样把一切都彻彻底底剖开来,让所有人看见。我很佩服她,也为她心酸。

还让我很唏嘘的是,罗克珊即使非常有名,但仍然无法像加害者那样,轻易回到正常的生活。她在书里有一段写:“我的身体里有三个女人存在:我自己,我想象中的女人,以及背负着这具身体的女人。”

我也有过和她一样的感受,我被割裂成了三个不同的女人。但是今年我开始感觉到她们都是我。我不再遗憾现在的我不再是过去的我。我的哀悼终于停止了。

在台湾交换的时候,我开始重新跑步。咨询师很诧异,问我是怎么做到的。因为我和她说过,跑步要让我直面一种恐惧,就是我已经失去了我曾经拥有的强壮、年轻的身体。我以前在大学里是跑马拉松的运动员,但在创伤之后,你很长时间没有使用你的肌肉,它就退化、消失了,你跑400米都会喘得累死累活。这点让我非常痛苦。

我告诉我的咨询师说,我在跑步的时候,想象我是在和那个20岁的我一起跑步。她就在我身边。我觉得这是对曾经的我的存在的承认。让我感觉没有失去她,所以我还可以去跑步。

然后今年我26岁了,最近我跟朋友一起去上跑步课,跑了两次以后,我发现我根本不喜欢跑步!搞不懂为什么我年轻的时候竟然喜欢这种又累又无聊的运动!我怎么还为这个我根本不喜欢的运动纠结了那么久?!然后我就决定再也不去了,马上得到了解脱!


zoe:
我想说的点是,在性侵发生以后,受害者不得不花很长的人生来和这个创伤共处,罗克珊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事情,但是那个性侵她的男孩就从此隐形了,继续顺利地升学、工作和成家。我觉得很悲哀。在这个社会,女人不管做了什么,达成了什么,她永远无法像男人这样生活。


花花:
而且这些男人不会有任何愧疚感,甚至都不用付出代价。我站出来 metoo 之后,雷闯只是从公众面前消失了,但他还是可以从公益圈跳到法律界,还是有律所愿意聘用他,好像性侵这件事就是一个谈资,一个小小的污点。给那么多人造成那么长久的伤害以后,他还可以继续他的工作和生活,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zoe:
现在这个社会,离我理想中的社会差得太远了。

我在早期的性行为里受到了很多的剥削。现在也没法说它过去了。和男性或者具有男性气质的人相处的时候,那些情绪还会回来,因为我发现自己的边界仍然在被侵犯。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远离他们。但这些人可以非常好地适应这个社会,不断地往上爬,然后在彼此之间分享权力。他们仍然是世界的拥有者。

我非常希望有一天,我能平静地、不屑地看着这些伤害过我的人,趾高气昂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我觉得除非在这个世界,对使用暴力的人的惩罚能够立即执行,并且马上被所有人知道。否则我无法在走过他们面前时,内心感到平静。


busy:
罗克珊写的她从耶鲁退学之后的生活让我印象很深刻。刚读到这段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像是她主动选择了自我放逐,陷入了某种放弃一切、自毁的状态:她在凤凰城靠打色情电话为生,很穷,吃不起饭,被骗房租;但是即便在她最惨的时候,她也没有去找她的父母求助。她其实是随时可以退回去的,给爸妈打个电话,然后回家,就可以马上摆脱当下这种窘迫、痛苦的生活——可是她没有这样做。

我现在的理解是,罗克珊当时在凤凰城的生活,用一般的标准来看或许很糟糕,但对她来说,回到她父母身边,回到她之前生活的环境,反而会是一种更为沉重、无法忍受的压迫。她没有办法在那种环境里活下去,可能是一种求生的本能驱使她选择退学出走。


不虞:
你提到的这一部分我印象也很深。书中有写道,她一直努力在扮演”好女孩“的角色,父母也一直以她为豪。但是她心里觉得自己很糟糕,很虚伪。当她去到凤凰城,她主动打破了好女孩的表象,选择去过一种混乱的生活,实现了某种内外的一致,她反而获得了稍许的平静。


花花:
她父母是控制她的这种文化的一部分,但也是她的安全网,比如罗克珊和他们断联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他们还会通过找私家侦探,到凤凰城来带她回家,让她在越轨之后可以再回来。她在家待了一阵,没有工作,后来又重新去念书,在大学任教,成为作家。她有提到她爸爸是工程师,她妈妈是全职主妇,会花心思做他们民族的传统菜式,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聊今天发生了什么。从她的描述中,我感到那是一种传统、但是无比温馨和亲密的家庭关系。

我想说父母的角色是很复杂的。我们的父母可能是爱我们的,但他们可能给不到我们想要的,有时候是物质需求,有时候是情感期待。罗克珊很幸运,当她需要的时候,她父母可以接住她。


zoe:
我觉得也和美国那种社会体系也有关。如果是去越南或者泰国,那恐怕就很难找回来了。


不虞:
罗克珊写这本书的时候好像已经四、五十岁了。年轻时的冲突已经缓解了,没有那么激烈,但并没有和解。


zoe:
关于凤凰城,我也有想回应的点,那种像自残一样、混乱的性生活,或许不一定就是创伤。它可能是对这个世界习惯的“正常生活”的反抗和发泄。发生了这么多荒诞的、邪恶的事情之后,这个世界还在按照过去的模式继续运转,每个人都照常生活,假装无事发生,把情绪藏起来,这是很痛苦的。

比如今天,我们遭遇了这么多不合理的审查和阉割,有那么多人和声音消失;但是你到日常生活中去,大家会假装这种政治审查不存在,闭口不提。觉得我们仍然过得很好。

我有次和香港的朋友聊起来现在的生活,他说走在街上,可以从大家的脸上看到大家正在承受痛苦,这个给了他一种安慰和陪伴。没有人刻意地蒙混过去,假装一切都好。


不虞:
罗克珊的父母是比较保守的父母,她有很多关于性的困惑,在她的生活中是得不到讨论和解决的,甚至不被承认,不可言说,成为羞耻的秘密,独自探索中充满了痛苦自我怀疑但在后来看起来混乱的那段生活中,性变得公开化,人们可以充分地谈论和探索性。她之前生活中无法被回应只能被迫隐匿的部分,获得了探寻和释放的空间。另外,虽然她遇到的人其实在剥削她、欺负她,可是在这里她获得了某种接纳和承认。她之前一直因为肥胖觉得自己不会被喜欢,没有人会和自己约会,而在这儿她感到自己的性魅力被承认了,她有了“朋友”、社群。她之前被否定、回避的那部分,在凤凰城被正视、被需要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其中仍暗含了自毁的冲动。

这本书是非常散和跳跃的,书里有些部分,我能够在智识上,理解她行为的前因后果和动机,但是我在情感上会很难代入,无法理解。而且它的形式类似于自传体散文,是夹叙夹议的,有时叙事进行到一半,她会突然停下来,接着是很多抽离出来的、理性的评论。这让我感觉她也在回避那些让她感觉非常沉重、痛苦的那部分人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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