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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性展开的后现代异化,超长轿车内的资本主义万花筒

深焦艺文志 深焦艺文志 2023-01-29


世界的裂隙

“一个幽灵在全世界游荡——资本主义的幽灵”


作者:luxuan

爱电影但从没想过拍电影的摄影迷



我们需要的文学作品,从来都有着“先知”的特质:狠狠扎根现实,在当下那饱满光滑的外壳表面,寻得草蛇灰线般的裂隙,预言裂隙的走向、裂隙引发的大崩塌。后现代小说家唐·德里罗的《大都会》便是这类作品,这部完稿于2003年的小说,以迷人的隐喻解释当下、揭示未来,为时代添加注脚。2012年,导演大卫·柯南伯格改编本部小说,拍出同名电影。该小说有着精彩的双线结构:主人公埃里克的旅程、意图杀死埃里克的杀手本诺·莱文的自白,这两部分篇章轮流着交替出现。从时间纬度看,文本开篇就已交代埃里克的死亡;小说则戛然而止于埃里克迎接死亡的时刻,形成一个闭环。这些都在柯南伯格的改编中被抹除。


德里罗以寓言式笔触塑造人物埃里克,2000年四月的某一天,这位人物突发奇想,乘坐超长豪华轿车,准备去理发。作为帕克资本的创建人,埃里克年仅28岁,通过股票套购发家,在以电子方式相连和运转的市场中畅游,大量收敛非物质化财富。作家赋予他人性的一面:长期失眠、异常贪婪、自私自利。人性的短板如水流受到地球引力的影响,不可避免地走向异化的那一面,他成为资本的具象载体,跨越国界,藐视世界政治格局,以无上的力量吞噬一切:意欲斥巨资购买小教堂作为私人收藏,凭借金钱,将这份公共资源占为己有;在哈萨克斯坦黑市上购买前苏联T-160战略轰炸机。


柯南伯格导演《大都会》海报


这种异化首先围绕着“性”展开,于不同场景的对比中体现。在尤利西斯式的一日游中,埃里克共与五位女性发生了性关系,她们分别是:艺术商人迪迪·范彻、财务主管简·梅尔曼、理论顾问维娅·金斯基、女保镖肯德拉·海斯、妻子埃莉斯·希夫林。


埃里克与简·梅尔曼、维娅·金斯基的性关系皆发生于车内,而与迪迪·范彻、肯德拉·海斯、妻子的则发生于车外——公寓、酒店与深夜的马路上。空间的变换(即轿车内和外之间的变化)是虚拟经济世界向现实世界的过渡。德里罗书写埃里克与梅尔曼的精神交合:“她是他永久的心上人和荡妇。他不必去做他想做而不想说的事。他只需说出它来。因为他们俩已经超越了一切固有的行为模式。他只需要说话。”在金斯基论述资本理论期间,埃里克则幻想她“赤裸着”依偎在他胸前。这种性的异化直指埃里克是资本虚拟经济的肉身形态。


迪迪·范彻的存在虽是资本肆虐领域——艺术交易市场的代表,但散发一丝人性的光亮、重述人类的感官经验、是对虚拟经济的反叙述。在谈及埃里克意欲买下小教堂作为私人收藏,她谈及公共资源与社会责任、艺术激活自我对世界的知觉。至于肯德拉·海斯,她将“惩罚”带入到性中,她出现在埃里克破产这一重要事件之后:因破产而逐渐恢复肉身的埃里克抱着资本基因中残留的无限欲念:“用带枪打晕我吧……让我体会一下这是什么感觉。我在寻找更多的感觉。” 


在德里罗的笔下,褪去身上的资本异化之壳,于埃里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在旅途中一点点地遗失衣物。他的妻子则是在他层层褪去自己的衣物后,才与他在一个荒凉的马路上进行了肌肤之亲。


在同名改编电影中,柯南伯格将埃里克与迪迪·范彻之间的性场景从后者的公寓移到了轿车内,饰演者朱丽叶·比诺什以出色的肢体表现力再现略带机械感的癫狂,演绎出这个场景的异常感,与电影本身的基调契合。但回到原文文本中,正如前文所示,唐·德里罗就性爱发生的地点有着严格和有深意的划分,柯南伯格的改动将这种意象的秩序感打乱,观者将无法从中寻得应有的规律,继而无法从这一规律中体味深意。


《大都会》剧照


通过小说文本中性场面的分析,我们得以揭示虚拟-现实之间的分裂。现在,让我们把目光回落在埃里克轿车内——在这个装备各式摄像镜头的空间内,埃里克透过屏幕观看各类图表、数字,试图领悟其间的奥秘。他还通过屏幕观看由镜头捕捉到的车窗外发生的一切,即使他完全可以直接观察车外的景象。车外的世界混杂着资本市场的组成部分——无政府主义者的街头抗议、馅饼刺客联合媒体对世界要人的馅饼袭击、老鼠的闹剧,这些活动与资本市场共谋、为其吸收;但还有资本市场无法消化甚至无法吞咽的反叙述:例如自焚的静坐抗议者、小说另一个重要人物本诺·莱文——一个自弃于资本市场体系的流浪汉,一个试图杀掉埃里克的恐怖分子。轿车在纽约城内各个大道异常缓慢地前行,车窗外的景象成为不断叠加的剪贴画。正如在约瑟夫·M·康特在后序中提到的“叙事的压缩,即’时间和现实本身的加速感’”。


埃里克的超长轿车有一个很重要的“拖车人”——他的贴身保镖托沃尔。在小说中,轿车行驶的所有路径皆有托沃尔来掌握,路况好坏他如数掌握,他走在车头前方,防范入侵者,他是资本安全运作的规则运作者,也是束缚者,是确定洪水不会决堤的维护者。托沃尔被埃里克亲手枪杀是资本发展的必然结果,正如金斯基所预言的那样:


“对了,你运用数学和其他学科进行分析。然而,最后你应对的是无法控制的体系。塔夜以继日地高速运转。自由社会的人们并不害怕这种病态现象。我们创造了自己的疯狂和混乱,而我们无法掌控的思想机器又不断推波助澜。这种疯狂状态通常很难发现。他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P72-73)


关于“超长轿车”这一意象,它还出现在另一部经典影片中——卡拉克斯的《神圣车行》。事实上,这部电影与柯南伯格的《大都会》一并入围第65届戛纳电影节。两部作品中的车皆是美式豪车,身长惊人、尽显浮夸。从主要人物的职业和自身需求来看,两辆车内的装备都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德尼·拉旺在《神圣车行》中饰演的奥斯卡先生在车内接收任务、进行装扮,跳出车便是扑进到元电影的虚拟现实中,车外空间的他是无家可归的奥德赛,在虚拟的海洋中不断饰演各类角色。虽说这样的设置和《大都会》车内外空间和现实-虚拟的对应恰好相反,但很显然,车外空间都在“哺育”着他们:奥斯卡是一个永无止境的空无,是一张连绵的白纸,是依靠表演来填充自我的无限空壳。而埃里克,则是由车外现实促成、同时阻止和反对的对象。金斯基一语中的:


“它(指人类的理性)明明知道自己建立起来体系最终会产生恐怖和死亡,却假装没看见。他们是在对未来进行抗议。他们想阻挡未来。他们想使未来正常化,不让未来压倒现今。”(P77)


《神圣车行》 


除却在物理空间维度上体现现实-虚拟资本这两个体系之间的裂隙,在时间面向上,德里罗对此主题的再现则少了些隐晦,多了些奇观,暗示资本的力量来源于“预测”:埃里克透过屏幕预见到自己高潮的脸,“双眼紧闭,嘴巴张着,像小猴子那样无声号叫着”;目睹自己死亡的骇人场景浮现于手表自动摄像屏幕上。电子屏幕隶属于小说重要意象——“镜面”的体系中。镜面从一开始就显现其面目:


“这幢高楼给予他力量和深度。他知道他要去理发。但他又在喧嚣的街道上站了一会儿,研究这幢高楼的整体和规模。它外表的一个优点就是折射和映照着河水中的光亮,看起来像空旷天空中的潮汐,造成了一种特殊的交织与反射的氛围。他瞅了一下大楼的长度,感觉到自己和它连接在一起,与大楼共享着这种表面和环境,而环境从大楼两侧又与表面连接在一起。表面把里面和外面分开,并且不单单属于哪一面,而是它们共同拥有。以前在沐浴时他思考过表面的问题。” (P8)


文中详尽描述的这栋摩天大楼,是双子座的化身,是美国跨国资本主义的标志物,其玻璃幕墙所折射出的镜像世界正是为虚拟经济覆盖、吞噬、浸泡的世界。而埃里克在贫民窟中回归的童年记忆之处的理发店,则以那古旧的镜子,还原他本身作为人的那一面,并将他丢失已久的睡眠如数归还。


《大都会》初稿于2003年完成,故事的时间设置为千禧年四月的某一天,而2001年则发生了美国911恐怖袭击事件。《大都会》是911文学的一部分,分析时代悲剧萌芽的土壤,探讨其发生的深层原因。作为埃里克的对立面,杀手本诺·莱是打破不断进化的资本市场成熟而严密的价值体系中的一个奇点,以恐怖和暴力创造影响力,试图并最终成功地在象征层面达到震慑和破坏的目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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