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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黄兴路上的梧桐已经黄了。拐进巷子,小店灯光昏黄,咖啡的香气氤氲在冷寂的夜里,人们围坐一堂,正谈论着死亡。


别多想,这不是贩卖猎奇的脑洞故事。电影《入殓师》的导演曾说,死亡一事,人人厌恶,却又不得不面对,他以影像,作为启发死亡思考的介质。同样的,在武汉的一家咖啡馆里,人们用谈话与分享替代观影,探寻生命终将归于消亡的事实。


上周,我亲自参与了一场死亡咖啡馆的活动,并与负责人广卓聊了聊这背后的故事。







谈论死亡,早已不是一件新鲜事。2004年,瑞士社会学家Bernard Crettaz第一次提出死亡咖啡馆的概念,与有同样兴趣的英国人Jon一拍即合。


在Bernard的支持下,2011年Jon在家中组织了第一场死亡咖啡馆活动。此后,死亡咖啡馆这一活动便在欧洲、北美和大洋洲迅速蔓延。


/ 每场活动开始之前的准备。/


这是一种让参与者在放松、舒适的氛围中,分享并倾听有关死亡的经历、见闻、看法的活动。2014年,从事临终关怀领域的公益人将这一形式带入中国,近三年来,在上海、深圳、成都等地,陆续有医院、公益机构和个人开始组织及推广中国版死亡咖啡馆。


身在武汉的广卓,第一次接触到死亡咖啡馆,是在2020年十月。偶然从一位广州朋友转发的推文中看到,鬼使神差地,她飞到成都参加了死咖的活动。



那时的她,刚辞去了在银行从事了十四年的工作。彼时的生活,在她眼里像个“缺了角的圆”——谈不上哪里不好,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而当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划破了生活的平静,那水面之下的暗流,开始涌动起来。


危机感是横亘在江面中的岛屿,托起生命中的宏大命题,也将原本顺势而前的潮水,划分为两拨。一些人在巨大的变动感中,愈发重视物质带来的安全感。而另一边的人们,选择遵循内心而活。


广属于后者。封城的日子里,生活丧失时间感。住在江边的她,时常踱步到阳台上远眺。鹦鹉洲大桥那喜庆的红色,衬托着空空如也的桥面,有一种超脱现实的荒谬感。



当死亡的故事不再是遥远的哭声,它们忽地出现在各个群里、对话中,触手可及的距离,使得生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渺小感。


2020年11月7日,广组织了武汉第一场死亡咖啡馆的活动,来自金融界、高校、事业机构等行业的14位参与者聚集在一起。人生轨迹截然不同的陌生人们,似乎摆脱了现实的差异,在彼此的分享中靠近、共鸣。


原有的担心,在现场气氛中被消解,广发现,人们或许比自己想象中,更需要一扇可以倾泻情绪的窗口。


她决心让死亡咖啡馆成为这扇窗。




在中国,人们对死亡陌生、忌讳、闭口不谈。它就像话题领域的“盲区”,在社会中被心照不宣地忽略。


根据慈善机构Dying Matters的调查,超过70%的人谈论死亡时会感到不安。因此,在死咖活动的相关推文中,往往会将这一点特别标注,附带上相关的问题与解答:“死亡咖啡馆活动不是心理咨询不是丧亲辅导,不是宗教辩论也不是心灵鸡汤和所谓的正能量,所以,更不保证你来了高兴或感觉舒服。”


即便如此,依然有许多参与者,渴求从活动中寻求帮助。广告诉我,在活动中,他们往往不会过多发言和干涉,只负责创造自由讨论的场域,进行流程的引导,不是扮演心理治疗师或帮助者的角色。


活动开始,人们会依次抽取明信片,上面罗列着“假如生命还剩....期限”等问题 /


这样的做法并非毫无道理。作为一个非科班出身的人,广一直不断地学习相关知识。她还曾邀请过心理学专业的老师到现场主持。但那次活动的反响并不好,甚至一度冷场。


老师针对每段分享的评价与指导,固然十分专业,却也让活动逐渐偏离主旨,不再是真实经历的分享和交流。


“关系到生死的事情,往往带有很强烈的主观性。因此在这类场合中,面对面地直接评判,会给人带来不适与压迫感。” /


在死亡咖啡馆里,没有对他人观念的肆意评判,没有强加的安慰与矫正,人们以生死大事为圆心,发散到婚姻、爱情、亲情,涵盖生命的范围,近乎无话不谈。


在我参与的那场活动里,一位女性在发言时声音颤抖,情绪有些失控,“我觉得我一直在反复经历伤痛,但并没有找寻到答案。”她在一年前接连经历了亲人的患病与离世,至今很难释怀。


“但你能够表达你的困扰,疗愈的第一步就是觉察,你觉察到了。”没有过多劝解和安慰举动,广将放自己面前的纸巾,轻轻地推了过去。


每场活动结束时,参与者们都会合影留念,图为我参与的那场活动照片。 /


后来的聊天中,她告诉我,社会习惯对哭泣行为采取安慰,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会导致人们压抑情绪的宣泄,似乎表达、哭泣就意味着示弱。


但在这里,人们拥有哭泣的权利,这也是将“纸巾推过去而非递到手里”所传递的信息:没关系,你是可以哭的,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


但私下中,她还是会给予求助者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之前的活动中,有许多医生、学者甚至是研究人员参加,作为普通人,我并不比他们掌握更多所谓真理,”广说,“就像在死亡面前,谁敢说自己是专家呢?大家都是平等的。”




一年多下来,广在武汉主持了几十场死亡咖啡馆的活动。形形色色的人们,在此短暂地停留。


有人患有重度抑郁,有人曾有过濒死体验,有人无法接受至亲的离去,还有人在遭遇意外后,对生死有了新的认识……


而这其中的共通之处,便是在真正面临生死问题的时刻,脑海中对家人朋友的牵挂,以及尝过绝望后对生命的珍视。


/ 每一场活动的合影都被保存了下来。/


广第一次参加活动时,天南海北的参与者,只有她来自武汉,也只有她,抽到一张假如生命还剩0天的牌。


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助推了她组织死咖活动的想法。当生命被明码标价地划定期限时,人才会反思对自己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每次活动之后,广都会进行记录,甚至在驱车回家的路上,都会反复咀嚼。其中,有一场留给她的印象格外深刻:


那场的参与者里,有几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这个与“死亡”近在咫尺的职业,在社会刻板印象下被看作是“不吉利、晦气”。


因此,他们很难像常人一般生活,“他们无法正常参与社交活动、无法停泊印有单位名称的车辆、无法与亲戚正常往来,甚至连谈一场恋爱都成了奢侈。”那天,包括广在内的所有人,都十分唏嘘。



不止于此,几乎每段分享里,都藏匿着讲述者人生中的隐秘经历,或不敢与亲人朋友分享的沉重情绪。


有时候,曾经的参与者会重返这里,广很开心能看到他们过得更好,有人告诉她:“通过对死亡的思考,我好像找回了丢失一块块碎片,将生命重新拼接起来。”



与其将死亡当作令人恐惧的终点,不如多翻转“生死”这块硬币的两面,感知当下的珍贵。


未来,广还打算将安宁疗护等相关的死亡教育引入武汉,“要知道生的时间有限、死的降临无常,人生需要深情地、有意义地活。”她这样说道。





上周三,广告诉我,由她筹备的武汉第一家(也是全国第一家)死亡咖啡馆实体店,即将开业。她向每个曾参与过活动的人发出邀请,前去聚一聚。


恰巧周末在附近,便应邀前往。新场地定在黄兴路的一个小院子里,位置谈不上多宽敞,但胜在小巧舒适,足够容纳一场有关生死的探讨。当晚六点将举办新场地里的首次活动,于是简单聊聊后,我们便离开了。


/ 位于黄兴路的新场地。/


四点多的街道上洒满阳光,武汉的秋日虽短,好在晴朗居多。站在澄澈到近乎浓烈的蓝天之下,恍惚感受到了木心所说的“诚觉世事皆可原谅”之感。


/ 仍处于“研制中”的死亡咖啡。/


“先行到死中去,向死而在。”这是海德格尔面对死亡的态度。我想,或许这也是死亡咖啡馆的初衷:死亡不需要被刻意回避,人们将自身投入到“死亡”的境界里思考,方能更好地生存。


或许在某天,喝杯咖啡,步入这里,你也会选择迈进一个自我探索的丛林,诚恳地面对死亡与生命。




TIPS:

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关注公众号“武汉表达者联盟”,获取每月的活动举办信息。







editor 

小羊


photographer

赵凯文/蔡沐桉


desig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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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IC今日话题

「你思考过死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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