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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析批判研究一:在拉康和马克思之间

前手关书 山僧独向山中老 2022-05-03
写在前面的ps:想不到齐泽克这时候在线参加南大的齐泽克研讨会,他估计也想不到自己这几年在中国为何那么火,研讨会却不会讨论这个问题。为此,挖一篇三年前合辑而成的旧作,对精神分析展开一系列的批判性研究,仅供参考,引注照例略去。
2013年初读拉康

一、拉康的流行与研究现状

早在十多年前,拉康就开始在国内学界流行,即便他的理论相当复杂、晦涩在对资本主义就开始流行。这两年在豆瓣、知乎为代表的公众平台,已成为最有影响的理论之一。而五六年前,哲学类贴吧最辉煌时期,没几个人提到他。齐泽克发挥了关键作用:不仅把拉康的理论讲得通俗、流行和幽默,而且产量高、速度快,诸如各种演讲、影评、黄段子;尤其是,把拉康和马克思结合成批判资本主义的大杀器,正如萨特用存在主义补充马克思对人内在研究的缺乏,而拉康独特的话语不是普通网民一目了然的,也就不会被和谐。


十多年过去了,拉康的代表作仍没有中译本,齐泽克的却简直刚写完就有中译本。这已经让人怀疑,我们是否看到了拉康想让我们看到的?是否没看到研究者不愿让我们看到的?进一步研究会发现,研究者没有说拉康有以下问题,没有说拉康和马克思有不可调和的重大矛盾。这正是为何我从五六年前热衷拉康,到后来只借用他一些方法。目前,左派当然要团结;但是,澄清理论既有必要,也可适当。


既然拉康已经如此流行,也限于篇幅,在此只择要而论:先概述他的一些基本概念,然后指出他的问题,以及和其他理论的关系。以下概述基于我当年的一些笔记,如有错漏,还请指正。

二、拉康的理论框架

拉康用三界解释人心理的三阶段。


想象界:婴儿通过镜像,认识到了完整却虚幻的自我。



镜像


象征界:孩子想象中的自我,遭遇了禁止,他企图像婴儿时,甚至出生前那样占有母亲,甚至与之融为一体,却被父亲名义的规则打破。孩子接受最初也最重要的规则,就是学会语言。


莫比乌斯圈示意图
克莱因瓶示意图


真实界:孩子认识到了这种欲望无法实现,他只能活在父亲名义的象征性世界。


真实界、象征界和想象界,时间上看似分别对应过去、现在和将来。其实都在相同的空间结构中——莫比乌斯圈和克莱因瓶,拉康甚至把后者叫拉康瓶。


镜像的自我,是主体,也是小他者;进入想象界之前,是原乐;父亲名义的规则,是大他者;欲望和对象,是能指和所指;大他者阻断了索绪尔理想的能指和所指对应关系,一方面是锚定——意义实现,另一方面是对应关系的剩余,是不可获得也不可消除的真实性——对象a。

三、拉康理论的问题

以上并非实证,当然更不是历史唯物主义。拉康所谓的三阶段,其实只是人类文明社会的一般形态,不包括原始社会和狼孩、熊孩等特殊形态。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从个人心理研究到社会心理;拉康却用结构主义和语言学,把精神分析用于世界这个结构。在方法上,他和福柯、巴尔特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战友。马克思却不认为世界是那样的结构,所以他不像黑格尔和恩格斯建立用于世界的哲学,而是建立用于社会的理论,去打破那些结构。马克思要消灭剩余价值,而不是消灭拉康一般意义上的剩余。


结构主义所谓变形而不破坏本身的结构,只存在他们想象中;拉康所谓无限对折的纸,无限剪开的莫比乌斯圈、维特根斯坦也说过的无限互相指涉、解释的词典,实际都不存在。这种想象不可能脱离经验,它们基于视觉,而这正是资本主义的趋势:把人变成视觉动物,才有所谓的看脸时代;而引领时代的脸,越来越相似,越来越柔滑,以至于这些脸也觉得自己是真实的,而且是它们最真实的一面。


在这种结构中,怎会有剩余?只是符号的同义反复和拓扑,没有实际的差异,也就没有他人,无所谓主体间交流,无所谓拉康对主体间性作出划时代贡献——他将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变成了“我在我不思之处”。这符合精神分析本意,分析而非交往,仍然是主体和对象之间的认识关系,而非主体之间的存在关系。多伊奇所谓五种冲突类型,在拉康这只有一种——虚假冲突,有分歧却没有客观基础。最终,走向政治神学,卢曼的系统论就像拉康想象中相互嵌套的莫比乌斯圈。但这仍有另一种相反的可能——哈贝马斯的交往行动理论。


然而,即便象征性本身,也不可能任意转换。“江湖”、“马克思”、∅,只能用修辞来辅助理解,不能用逻辑来等值转换。“加百列的号角”表面积无限而体积有限,只存在于代数而非几何;0.5×0.5=0.25,代数的意义是0.25比0.5小了,但几何的意义则不能用0.5的边长和0.25的面积来比较大小。


即使象征性内部符号一致,恰恰证明了自身不完备——哥德尔第一不完备性定理。正如波德里亚(J. Baudrillard,法语没有英语aʊ的读音,不应翻译成鲍德里亚)那首诗中的魔术师——能把各种真实消失在符号中,却不能把自己消失在符号中。这表明波德里亚超越了拉康,并找到了战胜大他者的希望——死亡。


电影《黑客帝国》中的母体(Matrix,翻译成矩阵的人看没看过电影?第四时隔十多年后今年底上映,非常应景)覆盖整个世界的虚拟程序,仍然需要实际的设备,需要实际的人来设计、操纵。导演曾请波德里亚在片中露面,但被谢绝,于是安排了男主角拿着波德里亚的《拟像与仿真》镜头。虽然维特根斯坦后期把数理逻辑的世界变成了语言游戏,他仍然承认:如果没有了红色物体,也没有了对红色的感知和记忆,红色这个词也因意义丧失而不存在。拉康却走向了柏拉图主义,认为这种情况词语仍然存在,以至于他可以把超验的世界当成真实界。


对马克思而言,不仅可以战胜大他者,而且大他者始终有一定的正当性。他所谓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正是基于大他者的视角;但他不垄断这个视角,而是向所有人开放,让社会存在真正社会化,大他者最终变成“自由人的联合体”。拉康否定大他者的正当性,却忘了精神分析恰恰是大他者的视角;分析师垄断了这个视角,他却不认为是对被分析人的扭曲和压抑。而他认为人在大他者面前是虚假而无力的,可这会被他所谓对象a的反驳——剩余意味着大他者的虚假和无力。这像福柯在文明面前的疯癫,也像电影《黑客帝国》中的bug,先是不断反抗母体而不断重生的男主角,然后是反派爪牙成了电子癌细胞,无限自我复制,感染母体。

男主角尼奥从母体的工程师那得知自己的宿命
爪牙、病毒史密斯

拉康和福柯对语言的理解无法解释为何许多动物符合他们对人的描述,人却不能像动物那样互相理解,动物也不能像人那样互相理解。除非把语言还原到马克思的“社会”和梅洛—庞蒂的“身体”。下边通过“身体”进一步研究——

胎儿、婴儿所谓的原乐,就像老子所谓“复归于婴儿”,这种完满不是现实,而是想象。从弗洛伊德开始,就把这些经验的现象变成了超验的世界。胎儿、婴儿睡觉时,经常眉头紧蹙,双手握拳,在梦中仍有紧张感。胎儿在母亲体内时,如果没有感到不适,为何会时常踢母亲?如果是多胞胎,有的胎儿会去推、踢其他胎儿;有的胎儿因其他胎儿占用母体资源,导致营养不足,甚至死亡——双胞胎输血症候群。而这些都表明,胎儿、婴儿已经对外界有所感悟,已经有一定的主体性。


拉康认为,当孩子说出“我”,尤其知道叫他名字就是叫他时,他就被塑造成了主体。可是,孩子首先学会的不是“我”,主体性不是他认识的起点,而是认识的结果。尤其对于中国儿童,“我”字不像西文的“我”那么好写,也就没那么早学;儿童学的时候,总说“你我他”,而不是“我你他”。如今网络时代,各种昵称、ID已经破坏了名字的专属性和稳定性,这些符号本来是给别人看的,但别人却越来越看不懂。拉康抽象掉了这些具体差异,又扮演了大他者的角色。


海德格尔所谓的称手性,犹如武侠所谓人剑合一,生活中很常见。在此,主体通达对象不需要语言,甚至不需要直观。婴儿已有这种能力,他拿到杯子,不是先找到手,然后看着手伸出并靠近杯子。婴儿在分辨母父之前,首先能分辨存在,这基于他的生存状态,即使他什么都不做。所以,婴儿吃自己的手脚,并不会在真吃下去;而某些章鱼、蛇吃自己的身体,恰恰是能分辨自身,所以才在极端条件下,暂时吃掉一部分自己。梅洛—庞蒂深入研究的那位病人,被炮弹损伤了枕叶后,不能在闭眼的状态下,根据指令做抽象运动:让他指出自己的鼻子,他会晃动全身,先找到头部;但在具体情境中,他能立刻去挠被蚊子咬的地方,能掏出手帕擦鼻涕……不能脱离现实,只能指向切身的病人,不能真正进入拉康那种指向他者、抽象的象征界。


基于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关系,马克思不会承认潜意识,因为没有潜社会存在。萨特明确反对潜意识:我感到快乐,其实就是我快乐,我感到快乐这个对象,它正是我自身。我看到了杯子,不可能只看到杯子,自己却不知道,萨特在此和斯宾诺莎一致。当精神分析用清醒的意识分析出潜意识,这还是潜意识吗?这是谁的潜意识?观测者效应不正是大他者的问题吗?清醒梦(白日梦)、打盹、梦游等之间,其实既清醒的意识,也有潜意识。即便平常的梦境:不仅有记忆,还可以有反思这是不是在做梦,可以选择是否继续做梦,选择梦的结果,比如战胜噩梦,或者从梦中醒来。


剩余不只源于大他者,也源于人自身。中国古诗,为何从三言、四言、五言发展到七言,之后却没有发展到十几言?用自然的音量和语速,一口气读一句话,读到不自然为止就知道为何。即使不统一使用标点符号,人们其实也自然地使用着。可以用视觉类比萨特的意向性:光线被对象阻碍,反射回来,才能显出一个对象;同时,眼睛或镜面,本身也阻碍了光线,不完全透明,才能成像。所以说,将匮乏作为主体性的既不是弗洛伊德,也不是拉康,而是萨特。


拉康在《罗马报告》之后,和萨特、梅洛—庞蒂有直接交流,还在第一时间拿到了梅洛—庞蒂《可见的与不可见的》的遗稿,借用其中的注视来建立主体间性,而梅洛—庞蒂借用来自萨特,而非尼采。自视甚高的拉康和淡忘存在主义的学界都不提这些。


研究社会确实应当以权力关系为基础,但不应把权力关系还原为语言关系,把具体的政治问题还原为抽象的社会心理问题,否则仍然是存在论意义上的形而上学,人仍无法解放。当拉康、福柯乃说主体是被构成的,后现代主义进而提出所谓构成性外部、互消性,其实都没有消灭主体性,而是将主体性赋予了他者。这并不成立,任何存在都同时具备主动性与被动性,第一因是无法设想的,正如主人和奴隶是同时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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