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诞辰130周年：当代中国人最熟悉而陌生的中国人

写在前面的ps:几篇相关文章，并非简单科普，去年在原号发过，陆续被无端被害，在知乎倒还不少赞，但也经常被除籍扣帽。今天重发，特派员还是按去年记录不过审，和谐重试。

一、境遇

如果只是感到陌生，是因为不知道；如果是熟悉而陌生，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因为知道的不多，而且不真实。胡适与两个男人的特殊关系，使他的人生与众不同。

即便如此，胡适仍然对唐德刚说，延安里白话文写得最好的还是那位导师，他自称“在这三十年中从没有发表过一篇批评或批判马克思主义的文章，这是全国人都知道的。”

那个男人爱写日记，从1915年到1972年几乎从未中断，其他国家领袖至今无人能及。他在日记中，却几次痛骂胡适。1960年10月13日。他写道：“此人实为一个最无品格之文化买办，无以名之，只可名曰‘狐仙’，乃为害国家，为害民族文化之蟊贼。”胡适去世，他写下挽联：“新文化中旧道德之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之师表。” 可不到一个月，1962年3月3日，他却写道：“胡适之死，在革命事业与民族复兴的建国思想言，乃除了障碍也。”

如此境遇，源于胡适的自由主义，但我认为他更像英国保守主义。而这是那两个男人都不能接受的，这两个男人也是死对头，一个老家在湖南韶山，一个在浙江奉化。

二、哲学

即便在美国人看来，胡适也是近代中国最像美国人的中国人，所以给胡适发了别人几辈子都拿不完的荣誉博士。然而，胡适留学和在美国任职期间，美国二十世纪前半叶的趋势是自由主义减弱，胡适却坚持经典的自由主义，而不像其他从美国回来的精英那样反而支持国家主义。的确，由于胡适的身体力行，美国的实用主义在当时中国颇为流行，后来也因此被丑化成了狭隘的功利主义。但对胡适而言，实用主义只是他研究的方法，自由主义才是他人生的原则。

相反，在陈寅恪写下“南渡自应思往事,北归端恐待来生”之时，胡适远赴美国担任大使。如果是为了避险，他应该把妻子、孩子都带上。汪精卫之后，孔祥熙、王宠惠曾擅自向外国记者表示，政府希望美国调停中日冲突，胡适立即要求美国拒绝。但中国无力阻止美日谈判，那个浙江男人就在1941年11月30日把责任推给胡适：“无胆、无能而不愿为国家略费心神，凡事只听其成败，是诚可痛、可悲之至也。”

如果不是陷入政治纷争，他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早该写完。但这半本书也足够作为里程碑：打破中国传统思想史方法，让被埋没两千年的墨家思想重新受到重视，对后期墨家研究至今仍是典范。而墨家的科学精神、平民主义，越来越被左派青睐。

但亦如他的挽联，他是新旧的矛盾体。他的爱情并未贯彻自由主义，同样是包办婚姻，同样是年龄比自己大，学识、相貌与自己不般配，鲁迅抛弃了朱安，胡适却和“母老虎”江东秀厮守终生。当然，他年轻时可不是“新文化中旧道德之楷模”，连续几天打牌，还嫖妓，拉徐志摩去嫖反被徐志摩爆料，都成了民国八卦经典。他晚年却为江东秀写在这样的话，后来被化用为《女人花》的歌词：“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这种新旧矛盾也让如今像白羽肉鸡养殖场的学界无法饲养出胡适那样既渊博而精湛的骏马，那句挽联可以改成“新文化中旧书生之楷模”。

三、文学

胡适对白话文的贡献，是近代史课本必备的知识点，也成了如今中国人对他最大的印象。其实，白话文并不比文言文更好理解，更不简练；之所以难理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缺乏标点符号，过分讲究礼仪、修辞，正所谓繁文缛节。四大名著仍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小说，胡适深入的研究非但没有广为人知，反而因为开创新红学而被批判。

有幸的是，他对《水浒传》、《西游记》的研究好像没有被批。他论证《水浒传》作者并非传说的施耐庵，也最先纠正金圣叹对《水浒传》的许多臆断。他甚至称赞“《水浒传》是一部奇书。在中国文学占的地位比《左传》、《史记》还要重大的多。”为了研究《水浒传》和《西游记》，他和鲁迅多有交流。1930年4月30日，他在信中告诉杨杏佛，他五六年前曾和鲁迅、周作人闲谈时说，《西游记》的八十一难令他最不满意，结局应该改为：唐僧取经回去的路上，梦到以前的妖魔向他索命，唐僧醒来让徒弟们把经书带回，自己则召唤想吃唐僧肉而死的妖魔魂魄来吃他，于是妖魔都往生极乐世界，唐僧也修成正果。

这确实更符合佛法。胡适的想法应该来自《金光明经》中释迦牟尼在尸毗王这一世修成正果的故事：国王为了救鸽子，割下和鸽子同样重的肉来喂鹰而牺牲自己。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也有表现，书中的瑛姑让黄蓉拿着描绘这个故事的图来刺激一灯大师救黄蓉。可胡适应该知道，《西游记》的作者不是为了宣扬佛法，而是讽刺佛教。当他想到那个理想的结局时，他会想到鲁迅，还是想到他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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