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记独家丨我的“非科班”同事们
又是一年入职季,新闻界也即将迎来“新生力量”。近年来,机器人写作、无人机拍摄等技术的发展,使新闻编辑部变得更加多元,同时,也有越来越多非新闻科班的“萌新”选择进入新闻行业。“非科班”的新闻人在“入行”之初会遇到哪些问题,又该如何进行自我提升?本期“茶座”,我们邀请了农村日报和农村大众两位“非科班”出身的新闻人,分享她们的新闻从业故事。
进入新闻行业既是“偶然”,又是“必然”
《青年记者》: 两位老师好,欢迎做客本期“茶座”,之前了解到两位老师都是非新闻科班出身,当时为什么选择新闻行业?郭少雅:
实事求是地说,我成为一名“三农”领域的新闻工作者,是“误打误撞”的偶然,也是“因果使然”的必然。我本科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思想政治教育专业,研究生毕业于厦门大学政治学理论专业。读书期间,我从未参加过校园媒体活动,也没有写过一篇新闻稿、做过一次采访。但在本科学习期间,我接触到了太多“农民的孩子”,在校时的大学校址就被一大片关中农村所包围,这让我对“农民”“农村”产生了最朴素的情感,对“田野调查”有了最直观的学习经验,对“调查研究”产生了深刻认同。而厦门大学“政治学理论”的思维训练,让我开始把那些原始的见闻、朴素的情感更加理论化系统化,让我把自己一生的探索方向,有意无意地放在了研究社会现象,探索一个阶层的发展路径上面。
研究生毕业时,我“误打误撞”进入农村日报社,却意外地发现,这张我国历史上第一张面向全国农村发行的报纸,是一个对社会现象进行调查研究的富矿。记者这个天然能够与民众紧紧贴在一起的职业,无论在情感上还是价值观上,都深深地契合我的选择。所以,我在这个行业一待就是十二年。可以说,是必然中的偶然,也是偶然中的必然。
孙甲:
我在本科、硕士期间所学专业都隶属化学门类,学习的知识也都与化学相关。乍一看,确实与“新闻”差距较大,但其实我并不是完全的“门外汉”。研究生期间,我曾在学院的宣传部有过2年的新闻工作实践经历,主要负责学院日常的宣传工作和运营学院的微信公众号,这些经历让我对新闻和新闻工作有了初步的了解和认知。在去年的毕业季,我拿到了两个offer:一个是与我本人所学专业化学对口的工作,另一个是记者工作。由于在校期间也积累了一些新闻方面的知识和技能,并且我对从事文字工作有兴趣和信心,在综合了城市、收入、发展前景等因素后,我选择了“转行”,从事新闻工作。
《青年记者》:
在当下,记者的“无冕之王”光环逐渐消失,新闻工作者普遍面对着职业压力大而收入待遇不高等问题。也有一些媒体人选择离开传统媒体,从事其他工作。郭老师,您一定有亲身的感受吧,您是否对当时的职业选择有过后悔?郭少雅:
职业的选择,关系到一个人的发展路径、生活方式。在当下,人工智能迅猛发展,无论是中国还国际社会都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职业本身的内容和过去相比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新兴的职业在崛起,也有很多行业和职位在消亡。我想,我们选择职业,并不只是要找到自己热爱的工作,也是寻找一种“自己热爱的生活”。表面看起来,新闻工作是一份固定的职业,但是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它有着不同的内涵。工作的前五年,可能是“技能”的磨炼,从消息稿、通讯稿再到评论文章的写作,每种文体,每个工具都要学会、用熟。之后的第二个五年,可能就会进入自己喜欢的领域,聚焦自己擅长的“甜蜜区”,并在其中逐渐成为行家里手的过程,再之后,是培养自己成为一个在自己的“甜蜜区”持续具有影响力的人。
如此看来,我们应该考虑的,可能不是“选择了新闻工作好还是不好,要不要后悔”的问题,而是借由这条赛道,我们“是否将自己培养成了自己期待的那个人”的问题。
《青年记者》: 孙老师,在传统媒体优势逐渐下滑的背景下,您为什么还坚持选择传统媒体,而没有选择商业媒体?孙甲:
选择传统媒体,一方面,是出于对农村大众的信赖。作为党报党刊,农村大众工作环境较稳定、工作流程和内容较清晰,同时有很多经验丰富的前辈可以给予我指导,我认为在这样的媒体工作会更加有利于自己的成长。另一方面,从自身考虑,我觉得商业媒体可能工作节奏更快、工作内容相对驳杂,也担心自己会难以适应。
《青年记者》: 您现在的工作与之前预想有什么差距?孙甲:
我觉得新闻工作与我预想中最明显的两点差距就是工作节奏更紧凑、考核制度更严格。在工作节奏方面,没进入新闻单位之前,我觉得只要能按时完成工作任务就好了。但实际工作教会我,新闻工作不能流于表面,必须深入基层。作为“三农”记者,要奔走在乡间田野挖掘信息,一趟出差下来,还是比较累的。任务重的时候,需要经常加班赶稿,遇上重大事件或节日,也要及时报道。因此,生活和工作常常分不太开,没有明显的界线。此外,考核制度比预想的要严格,会给自己带来一些心理压力。我有时候会为了完成工作量而沉不住气。工作量与收入挂钩,难免会“卷”起来,既想要高质量的新闻产品,又想要“面包”,二者有时很难平衡。
新闻是一个“不断完善”的工作
《青年记者》:
孙老师,从化学实验室跨越到新闻编辑部,您一定会遇到过一些障碍吧?
孙甲:
是的,确实遇到过许多“小问题”,我觉得最大的阻碍是知识积累少,业务不熟练,尤其是欠缺“三农”领域的相关知识,这直接导致我对新闻价值的判断不准确,写出来的报道常常缺乏“新闻性”。记得一次出差前的报题,我花费很长时间找到了一个选题,即省内一个地理位置偏僻的村庄通上了免费公交车,从村里进城里不必再跋山涉水,方便了村民的生活。报题前,我自认为这件事有新闻价值,并且意义很好,但在选题会沟通后,我才知道同类新闻已经有很多,而且角度太小,在领导和同事的指点下,找到了另一个采访题目。同时,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现有采写能力有待提升。可能是因为我自身是理科生的缘故,目前写东西仍比较吃力,与其他同事相比,写出来的报道比较死板、缺少温度。
再就是我自身的性格特点也给工作带来了一些阻碍。我的性子比较“慢”,还有轻微“社恐”,面对陌生人常常会紧张,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但从事新闻工作,尤其是记者,要求我们跟采访对象或通讯员在短时间内建立起良好关系并进行良性互动。这一点,我着实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
《青年记者》: 确实,“非科班”新闻人在刚入行的时候会在业务、采编技能等方面面临更多的困难,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孙老师能否分享一下工作的这一年您通过哪些方式弥补短板?孙甲:
关于“入行”,我最想感谢的就是我的部门主任和带教老师。两位同事手把手地带我熟悉采编流程,他们既是良师,也是益友。入职一年的时间里,我跟他们学习到很多采访技巧和写作思路。除了日常工作外,老师们也经常在业务能力、从业志向、生活等方面与我进行交流,给予我帮助,收获颇丰。在平时,我也会经常浏览稿库和报纸,向优秀的同事前辈学习采访和写作思路。闲余时间,我主动搜集、阅读一些新闻类的书籍,并且关注了一些“三农”领域的公号,及时了解相关的政策和资讯。同时,在B站、抖音等平台关注了一些摄影教学、视频剪辑方面的博主,以提升自己的新媒体素养。
但工作一年后,我还是觉得自己存在明显的短板,很多方面还有待进一步提升,比如抓不住新闻点,对新闻价值的判断能力非常弱。而且我还没有把握好记者的工作节奏,总是忙忙碌碌,尤其出差前期准备、采访途中、回来提笔的时间节奏安排还不是很到位。这两个点是我当下最需要攻破的“短板”。
《青年记者》:
孙老师提到的两点,可能也是很多新入行的记者存在的共性问题,郭老师,您作为一个“过来人”,对于攻破这两个方面的“短板”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郭少雅:
对于工作节奏的问题,新闻工作者面临的最大的挑战,就是我们一方面需要面对大量的信息源、置身现场,另一方面又有一个截稿时间,抢时效和保质量是一个基本矛盾,这个矛盾伴随着我们整个职业过程。首先,可能我们要对这种工作矛盾和节奏有一定的“耐受度”,持续报道,持续采访,持续深入。其次,允许新闻是一个“不断完善”的工作,我们在此时此地能够抓到的新闻“活鱼”有多少,就为读者呈现多少。随后这个选题还可以不断深入,持续报道。如何把碎片化、有截稿期的新闻工作,在自己身上内化成一个体系,不是“狗熊掰棒子”的随采随丢,而是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的系统累积,从而对抗周而复始的采访、写稿的“无限循环感”,需要我们有信息整理的好习惯,有把新闻工作当做研究工作的定力,这个过程我也在探索中,希望能够有所成。
新闻价值判断和工作节奏问题,在本质上其实是同一个问题。在纷繁杂芜的信息场上,一把抓住有新闻价值的事实,并且明白新闻价值何在,是一个记者的“杀手锏”。这个能力,其实就是判断你能够把当下之事放在多大尺度的背景下观察与思考的能力。今天的新闻是明天的历史,对新闻事件有“历史观”“时空观”,就是我们具备新闻价值判断力的根本所在。所以,回到问题本身。如何具有新闻敏感性、判断力,可能不在于我们能够出现在多少个新闻现场,在新闻现场的移动速度有多快,而在于从历史的纵深度去把握新闻,在“三农”领域建立自己的历史认知体系,在历史与新鲜的新闻事件之间不断地转身,你就会发现那些新闻事实会拥有自己独特的光芒,等待着你的挖掘、书写和呈现。
在实际工作中
寻求本专业的学科观照
《青年记者》:
郭少雅:
我的专业是“政治学理论”,这个学科涵盖国家理论、国家与社会关系、国家与市场关系等问题领域。我当时选择的方向“制度主义政治经济学”,更侧重于研究制度的设置是如何改变人的行为,从而产生不同的社会效用的。我觉得我的专业背景带给我的帮助,一是耐得下性子去读比较艰深的大部头的社科著作,这培养了我深度思考的能力,在完成一些较为重头的稿件时,我能够有耐受力收集整理超过十万乃至几十万字的文字资料,然后再通过消化这些材料,形成自己的结构、逻辑、观点,完成稿件的写作。二是“政治学”这个学科本身具有的对“公平正义”的关怀。其实每一个学科都有发自源头的对社会的“观照”,政治学本身会更关注政府如何提供公共产品,让社会大众能够享受到尽可能公平正义的社会分配结果。这在我进行“三农”领域的采访时,有了最朴素的价值观上的选择。比如,在进行脱贫攻坚领域的采访时,也听到一些“杂音”和“质疑”,有的人会怀疑,扶贫是不是“养懒汉”,国家的财政大量地投入贫困地区,却很难见到效益,是不是一种“浪费”。政治学家罗尔斯曾提到了一个“无知之幕”的概念,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每个人都处于“无知之幕”下,不知道自己处于社会的什么阶层、地位,他们会选择怎样的制度?答案是大家都会选择“最惠弱者”的制度,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是那个“最弱者”。所以,照顾弱者的制度,不仅仅是一种“理想”“善意”“道德”,它也是基于理性选择的,是有益于个体,也有益于社会发展的制度。因此,我们打赢的脱贫攻坚战,是基于党的宗旨的,是科学的,是伟大的,它不仅仅是九千八百多万农村贫困人口的命运的改变,更是人类社会史上的深刻变革,伟大实践,辉煌一跃。政治学理论的学习训练,让我对党,对国家的大政方针有了一种更基于本质的认识和理解,在从事“上接天线”“下接地气”的新闻工作时,能够更直接地找到认识理解新闻事件的“主心骨”。
《青年记者》: 郭老师提到了学科观照,孙老师,您能分享一下“理工科”的背景对您的实际工作有哪些助力?孙甲:
化学专业背景让我能够较快速地理解一些讯息,对于采访、后续的撰写起到了一定帮助。在实际采访报道中,我们会接触到一些农企、研究院等,在与采访对象的交流中常常会提到一些化学物质、生物知识,例如,在之前写玻尿酸新消费调查的稿件时,因为有一定的化学基础,所以对其熟悉得比较快。玻尿酸是怎样的一种分子结构?表面所带哪些官能团?……我的学科知识积累可以帮助我与采访对象交流得更顺畅,不必因解释物质或相关作用原理而浪费宝贵的采访时间,效率比较高。同时,我的采访对象面对较为“懂行”的我,也会更乐于表达自己的态度和观点,沟通更深入。此外,多年的理科学习经历也提升了我的逻辑思维能力,我感觉自己看待事情比较客观。在写稿过程中,更加侧重理性陈述,对行文逻辑把握得比较好。但也存在一些问题,如写出的稿件缺乏感情,难以让读者共情。我想这一点是可以通过大量的采访、写作锻炼去慢慢提升的
《青年记者》: 最后,两位老师对于即将入职的“非科班”出身的新闻人,有什么建议和祝福?孙甲:
只要认准了前进的方向,便只顾风雨兼程。勤能补拙,做一个坚定的行动派,借助自己的优势,追寻新闻的深度。“非科班”出身,不一定要跑得最快,但一定要有屡败屡战的韧性,也要有迈进一寸的自我欢喜。新闻“萌新”们,加油!
郭少雅:
每一位“非科班”出身,但是选择了新闻行业的新闻人都有自己选择的理由。他们带着对文字的热爱,对新闻的热爱,对某一个领域的关切,以及自身的专业素养进入这个行业,一定有自己的成长路径。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建议,那可能就是永远保持开放的心态和学习的热情。新闻人永远是年轻的!
《青年记者》: 感谢两位老师的分享,期待两位老师的佳作,同时祝福“新”新闻人工作顺利,早日成为新闻工作的行家里手。【文章刊于《青年记者》2022年第15期】本文引用格式参考:
钮迎莹,郭少雅,孙甲.我的“非科班”同事们[J].青年记者,2022(15):31-33.
编辑: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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