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现场要的不是“保护姑娘”,而是“性骚扰滚蛋”
7月16日,浙江杭州,一男子疑似在演唱会乱摸女观众,歌手满舒克暂停演出,引导保安进场“抓色狼”。
7月11日晚,说唱歌手TangoZ发布博文表示,杭州演出现场发生了“一件令人作呕的事”,工作人员正在配合受害者立案取证。根据微博上的消息,疑似有男子趁演出现场观众拥挤时故意蹭女观众并且排出不明白色液体。
随着《乐队的夏天》《中国有嘻哈》等节目的走红,摇滚乐、说唱这些以往相对地下和小众的亚文化走到了大众的面前。
而现场是欣赏音乐最好的形式,我们可以把livehouse理解成有较好音乐器材和音响设备和舞台的酒吧。和开演唱会的体育场相比,livehouse的规模较小,一般只可以容纳几百人到上千。独立音乐人们往往会在全国各地livehouse开展自己的演出,乐迷可以在这里近距离地看到喜欢的音乐人的表演。
除了livehouse,还有一种可以欣赏到音乐人们现场表演的形式是音乐节。音乐节一般会选取较大的户外场地进行,比如公园。音乐节通常会持续两三天,有多组不同的音乐人进行表演。
无论是livehouse还是音乐节,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很挤。
不同于每人都有专属座位的体育馆演出,在livehouse和音乐节现场,大家都是站在舞台前的空地上,并无固定的位置。一般来说,较为卖座的现场一般都是人挤人的状态。
这就给了一些“咸猪手”可乘之机。开头说的现场有人故意猥亵女性的现象并不是孤例。
需要的不是“保护女性”的口号
音乐现场也有许多的“玩法”。
拿摇滚乐来说,有pogo(随着音乐节奏原地起跳)、跳水(乐手或者歌迷从台上往下跳,台下的观众接住并传递ta们),在重型一些的现场,还会有mosh(挥拳、踢腿,和周围的人产生肢体接触)、死墙(乐迷分到左右两边然后撞到一起)、circle-pit(乐迷拉手形成一个圈,边跳边蹦)等。
在这些较为激烈的、强调身体冲突的玩法中,女性的身影是少见的。当前排的男性开始暴力冲撞时,他们就成为了台下的绝对主角,女性只一般能默默退到边缘。
在讲述90年代“Riot grrrl”(一种地下朋克女性主义的音乐风格运动,缘于1990年代早期的美国西北岸,反对针对女性的肢体和情绪暴力)的纪录片《朋克歌手》中,女乐手和乐迷们就表达了对这一传统的不满。
一个女孩说“我厌倦了看完演出,带着淤青和断裂的肋骨回来,这不公平,因为男孩们能干他们想干的一切,我们只能站在后面”。这种暴力的传统被男性树立和维持下来,而抱怨这一传统的人被视为“不懂摇滚乐的规矩”、“不够硬核”。
似乎摇滚乐的话语权,已经被喜欢这些激烈玩法的乐迷所垄断。
跳水是女性参与较多的一项。但是在跳水的过程中,女性身体完全悬空,而托起她的手,并不全是好意的,甚至出现过其他观众在托举女生的过程中扒掉她衣服的情况。
我找到了一个2011年豆瓣帖子的古早截图,这个女生勇敢地说出了自己被骚扰的经历。她自述穿的是紧身高腰长裤,高高兴兴跳水,结果被“扒完摸摸完抠,内裤也被扒了,已经下来了还有一堆手使劲儿抠”。
虽然她试图用一种潇洒的语气讲述这次经历,但是可以想象她经历了多么难熬的几分钟。
去到现场的都是有同样喜好的乐迷,跳水也是兴之所致,为什么女性就要平白无故地面对这样一场公开的猥亵呢?难道同样买票、怀着同样对音乐的喜爱心情、来到现场的女性,就天然低人一等,只能充当着狂欢时的助兴者吗?
图 / 即刻@南瓜包子
这类标语有趣的地方在于,它直接和那些“好男人”对话。
它没有让那些潜在的施害者管好自己,不去伤害女性,甚至也没有告诫女性保护好自己。这个标语默认现场的公道或者秩序由一些“正义的”男性主导,女性则被剥离了主体性,默认需要一个代理人,成为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但是在这个女乐迷跳水被扒光衣服的时候,“保护姑娘”的号召似乎也没有发挥其作用。
这篇豆瓣帖子中还提到了“玩不起”之类的话,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刻板印象。
这里面包含了两重偏见,一是对亚文化的偏见,认为去livehouse、听摇滚乐的不是什么好人,二是认为去这种地方的女性不自重、“玩得开”,而被性骚扰的女孩是活该。这种老套的刻板印象现在还是盛行着。
2020年某乐队在微博曝光了livehouse里男性偷摸并偷拍跳水的女歌迷,但头两条评论分别是“正经人谁去这里”和“所以为什么在酒吧相信陌生人”。而网友对女性给出的建议是“女孩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跳水”。
这种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和一些摇滚自媒体的叙事也分不开。
有摇滚自媒体把女性跳水的行为形容成吸引异性的方式,建议女性穿上“最短的裤子,套上最骚的袜子”跳水。但为什么女性不能只是简单地觉得跳水刺激好玩呢?
被边缘化、符号化的女性
在摇滚乐场景中,女性常常是边缘化的角色。
舞台常常是由男音乐人统治的,当女性成为乐手时,她的外貌更容易被强调,成为“花瓶”角色;在歌曲中,女性被抽象成性符号;而在台下,她们则被当作性资源。
不少livehouse会有一些“女士免票”的活动,而这些“免票”基本上是带有附加条件的,比如长度必须在膝盖上两巴掌的短裙或者肩膀下一掌的吊带。尽管借口说是天气炎热,但提出的着装要求都只针对女性。要求之精细严格,简直以为是封建皇帝在给妃子提要求。
场地的“免票”看似是给女性的“优待”和“福利”,实际上是将女性矮化,诱使女性主动去迎合举办者的窥伺癖,同时又把穿着暴露的女性当作免费的资源,招徕更多的男性观众前来消费。真是一举多得,什么便宜都占了。
而互联网社群中的厌女言论也屡见不鲜。
去年的“酒球会事件”就生动地演绎了男性乐手、乐迷和场地方工作人员的一场厌女合谋。有女性乐迷在月亮小组发布了一则聊天记录,在聊天记录里,朋克乐队板砖的成员兼livehouse酒球会的主理人在乐迷群里称乐迷为“母狗”。
帖子发出之后,许多乐迷表示了不适与不满。但是乐队和场地不但没有对此感到抱歉,还用爬虫抓取了帖子评论区网友的id,逐一进行举报。
而摇滚领域某男性大v对此事的描述则是轻描淡写的“聊得比较放浪”、“垃圾话”,并指该女性乐迷太过敏感。似乎侮辱女性对于所谓的地下朋克乐队是正常无比的事情。
而这个公众号在解释为何许多“滚圈大v”未为此事件发声时,不小心说出了他的小心思:
“人家犯不着为了你们几个隔着网线几千里的陌生人去得罪自己圈子里的人。”
这句话某种程度上道出了“滚圈”的本质——这是一个基于人情关系的圈子。在这个圈子里,伸张正义、尊重ta人、为被侮辱的女性发声的重要性,是远在圈子人脉之后的。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酒球会和板砖还是一如往常地活动着。
而在盘尼西林乐队的主唱张哲轩传出与女明星马思纯恋爱的新闻后,刺猬乐队的主唱子建发布了一条微博,是一句歌词的截图,随后他又在评论里补充道“这首歌是祝贺小乐的,fuck with the stars”。
后来这条微博引起了一些乐迷的反感,他删除了这条微博并抱怨道“没劲,什么都不让发艹”,话里话外似乎是觉得围观群众干涉了他的自由。但是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恭喜别人fuck with女明星这句话说出来,本身就是不妥的。
在这里,马思纯被他抽象成了一个符号,睡“女明星”是件可以夸耀的事情,因为这件事可以证明男人“有本事”,就像买了把珍贵的琴、或者得了什么奖项一样。而马思纯作为一个人本身,在这样的话语里是不可见的。
他们的支持者们会用“这是率真”、“就是开个玩笑”来辩解,但是为何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女性作为开玩笑的对象,而不是那些更权威的,他们更惹不起的人或机构呢?
改变,就是现在
亚文化中的厌女并不是新现象,但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心照不宣地对此视而不见。
也许是因为“摇滚乐圈”实质上是一种依托人际关系的厌女“兄弟会文化”,也许人们认为女性的感受与意见不重要。但好在,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说出房间里大象的存在。
2020年,六个摇滚乐迷发起了一项“滚圈反性侵”的联合署名活动,海报的上方写着“一起看演出≠yes”“一起喝酒≠yes”“共处一室≠yes”,并得到了许多响应。
这个组织最终演化成现在的“琴包GrrrLive”小组。小组成员们在livehouse场地张贴反对性骚扰的海报、组织女性主义的演出、翻译女性摇滚相关的影片与书籍等。
而在月亮组,也有越来越多的女性打破羞耻,说出自己被乐手欺骗和性剥削的故事。人们开始以新的视角去审视“果儿文化”。
从前的果儿文化被男权叙事下充满暧昧的文字包装成女乐迷与男乐手的浪漫关系。但人们渐渐发现这其中太多的东西被模糊,无论是女孩们被当成欲拒还迎的拒绝,还是乐手与乐迷之间不对等的权力。
这里面有太多的讨论空间,绝不是一句“性解放”就能一笔带过的。
图 / 《几近成名》
当我们提到摇滚乐时,我们想到的是自由、是反抗、是乌托邦。
但是在这些标签的遮蔽之下,女性被当作需要保护的弱者、用来欣赏的景观或者可以分享的性资源。似乎男性可以无条件享有这些自由,而女性必须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入场券。
难道摇滚乐只是专属于男性的乌托邦吗?这样的规则是时候改变了。
摇滚乐所追求的自由不应该是肆意侮辱女性的自由,摇滚乐的愤怒是面对权威和资本的反抗,而不是对弱者的倾轧。
摇滚乐并不是男性的专属文化,无论是台下还是台上,女性都应该拥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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