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大雨：气候、竞技与资本 | 普遍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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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大雨
气 候 、 竞 技 与 资 本
自广州进入八月以来，几乎每一天都会下一场大雨。是的，我仔细地数过，大部分时间里，每一天下午大概5、6点左右天会忽然变黑，然后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使街上的人迅速地散去，雨后的天会接上日落的昏暗，这差不多就是每天入夜的方式。
我家楼下有一个篮球场，隶属于质监所。可能因为常年失修，篮框也都生满了锈，坑坑洼洼的硅胶地在雨天里积满了雨水。篮球场在雨季非常之寂寥，自从没人打篮球，在这里上班人就自觉地把车都停在了球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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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8月9号的时候，联合国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发布了一份报告，指出地球气候的临界点已经来临。气候科学家已经检测到墨西哥湾流崩溃的信号，而这是地球气候翻转的主要临界点之一。假若临界点翻转，世界会迎来更为超乎想象且不可逆的气候突变。而这份报告也着重指出了人类对近年来世界各地创纪录的热浪、干旱和更为猛烈的风暴等其他极端天气事件的责任。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高级科学家和报告的主要共同作者索尼娅·塞内维拉特（Sonia Seneviratne）说：“今年夏天在加拿大发生的热浪和德国的强降水，表明即使是高度发达的国家也不能幸免。我们其实已经没有时间去适应了，因为变化发生得太快。”[1]
但值得一提的是，即使科学报告所披露的事实如何千疮百孔，公众显然没有将这不可逆的气候突变视作一个潜在的重大风险，这份报告如同之前骇人听闻无数气候报告一样，对仍身处疫情阴霾的社会环境杳无影响。而这种忽视的生成，一方面是来自于市场经济主导的社会将当下利益置于长远利益之上的短视现实；另外一方面是民众对于气候灾害的认知仍认为是“天灾”而不是“人祸”。而社会对气候环境迅速恶化的想象匮乏，是源自于对科技进步的想象，潜移默化地使人认为“一切困难终将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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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科技能解决局部气候问题，在2008年8月奥运会开幕式之前，中国相关政府部门曾在京津冀地区发射化学物以驱散周边的乌云确保开幕式顺利。按照气象部门的预料，8月8日北京的空气湿度预计达到90%以上，降雨几率高至70%。而《北京2008年奥运会开闭幕式人工消雨工作实施方案》早在当年6月与7月便开始做相关的实验，最终经过北京气象保障等部门联合作战，动用飞机、地面火箭持续进行消雨作业，共播撒膨润土8吨、发射火箭弹1110枚，成功阻截暴雨。奥运会开幕式历时4个多小时，国家体育场“鸟巢”滴雨未下。这也是奥运历史上首次实现“人工消雨”。[2]
但即便如此，技术显然丝毫无法解决全球性的气候问题。而关于气候恶化的症结，左翼思潮认为强调生产和交换的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才是温室气体排放的元凶。第四国际（是的，他们还在）在第16次世界大会决议中直接地指出气候恶化是基于资本主义的生产主义产物。而关于资本对气候恶化的应对方法，不出意料的话，也能把环保做成一种另类的生产与生意。决议中认为，与资本深度纠缠的技术并不会给气候问题带来真正的解决办法， “资本主义的历史充斥着环境危机，没有从全球生态角度去“解决”它们，只做了从属于利润的部分技术解决，其有害的环境影响稍后随即出现。”而事实确实如此，在距离第四国际第16次世界大会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刚刚落幕的日本奥运会尽管采用纸板床、回收电子产品所制成的金牌等等环保措施，显露了日本政府在重振环保与经济上的双重野心；但十年前号称更为环保高效的福岛核发电站泄漏的阴霾仍在上空盘旋，看起来环保的开幕式更像面对全球暖化威胁的一份超大剂量安慰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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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外一方面，全球暖化并没有意味着寒冷所带来的问题就一扫而光。但全球性的足球比赛在疫情中仍然调动了人们的热情；跨国资本依旧搅动着这个曾几何时工人阶级最为热衷的运动，只在几周前，美国投资大鳄CVC意图趁火打劫西班牙甲级联赛50年的转播权，继而推进了梅西离开母队巴塞罗那的新闻霸占头条。但即便如此，身处高纬度国度的足球比赛仍处在寒冷气候的威胁中。
于2018年举办世界杯的俄罗斯就曾深受困扰，当时距离世界杯开幕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但处于莫斯科东南方向的萨马拉宇宙竞技场却连草皮还没有铺好；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天气，即使临近五月，当地气温仍在零度以下。最终该场地不得不用22辆大卡车从德国运输一种更为耐寒的草皮以应对迟迟不回升的气候。而同样在俄罗斯，莫斯科卢日尼基体育场使用了另外一个解决方案——95%的天然草配合人工草地所组成的混合草地可以很好地应对了该地气候，尽管在当时因此引发巨大争议，但这也是第一个没完全采用天然草的世界杯决赛。而英国人对这一球场不如人意的草坪应该丝毫不陌生，在2008年欧冠决赛中，曼联与切尔西苦战120分钟后进入点球大战，众目睽睽之下，切尔西队长约翰特里（John Terry）在湿滑的草地上滑倒并踢飞关键点球，把奖杯递到了曼联手上。
而事实确实如此，在体育相关的资本并没有长期关注的国度，较为薄弱的基础建设与棘手的气候只能维持差强人意的草地标准，长期以来，足球界的主流观点都认为一个良好的天然草地是保证优良赛事的基础，而人工草只是一个更为经济的选择。作为现代足球发祥地的英格兰对草地有着更为挑剔的标准。在2009年，保罗·伯吉斯（Paul Burgess）这位名声远扬的阿森纳草皮管理员，与效力于阿斯顿维拉的乔纳森·卡尔德伍德（Jonathan Calderwood）接连被皇家马德里和巴黎圣日耳曼以使人瞠目结舌的高薪挖走，引发当时舆论对足球草皮管理的关注。事实上，对于一支讲究传控的顶级球队而言，把草皮剪得更加短，并同时采用更加硬质的草会使足球的运转更加稳定快速，从而更为有效地切开对手防线。
反过亦然，对于一支弱队的而言，一个糟糕的草坪情况会提升他们逆袭强队的机会；2012-2013赛季，昔日豪门AC米兰在欧冠遇到如日中天的巴塞罗那，而这支穷到要卖掉自己大巴的意大利球队通过在干燥的草坪上大量洒水，导致当时精通传控的巴萨众星跑起来就如同溜冰一样；最终AC米兰在主场守住了一场平局。而在英国这个聚集了最多资本关注的足球帝国，其阴霾的天气使得对草坪的维护变得更具高难度，但这样也让英国的草坪管理遥遥领先其他国家十年；至此方才出现两位草皮管理员接连被异国球队高薪挖走的情节；这些维护草皮的专业人士甚至采用地下曝气系统来增加地表的水分和氧气含量。当然，在整个球场地下铺设全区域的热水管道以保证草皮的温度不低于17°C更加是一个极为奢侈但又非常常见的操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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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转播市场、巨额的广告赞助和维持体现全球化魅力重要遮羞布，足球资本究其所及地使得自己在荧幕前成为最为普世且璀璨的产品。于是乎这项运动的核心工作不再只关于22个傻仔在草地上追着球跑的策略。从这个2000年所组建的皇家马德里银河战舰提供了竞技体育的一种新可能：即使迄今已过去20年，纵使对这项运动再不了解的人，也应听过贝克汉姆与罗纳尔多的威名。但这支耗资数亿所打造由各国众星所组成的梦之队，在当时一度陷入了无冠的尴尬境地，直至2007年才拿下一个西甲冠军的锦标。真正使这支皇马成为时代记忆，是时任皇马主席弗洛伦蒂诺用这些名字所撬动的巨大跨国商业浪潮；这支花边新闻连连的银河战舰，尽管竞技场上屡战屡败，却带给了皇马史无前例的商业价值增长。而这些在铺天盖地广告中的皇马众星对于恰逢在2001年成功加入WTO的中国而言，足球更是代表了对全球化之后经济鹏飞的美好愿想。
也是从这个时间点起，幕后的商业资本操作、经营社交媒体与开拓新市场，相比于只分胜负的竞技成绩更成为球队为重要的安身立命之本。那些浴血奋战所得的激动赛果也无法在社交媒体的记忆中多留两天；将球队本身作为一种永久资产并将其产品化，成为所有球队可持续经营的共识，而这种高度资本化的足球成为常悬在头上的一股巨型乌云，许多体育从事者甚至认为狂热的空降资本终将导致了这项运动的死亡。其主要当竞技球队一旦成为金融产品之后，意味着其竞技结果不再作为最高目标，品牌价值最大化才是衡量一个产品成功与否的标杆；而使人诟病的地方在于，资本的大量注入并没有使足球这项普世运动在各花齐放，而是在人才培育与转会市场上进一步催生寡头霸权。
所以对于那些花费千金打造球队而言，万千球迷呼啸中印着整齐竖条图案的23毫米长度漂亮草皮，不只是一种竞技上的保障，更是荧幕前展现产品与资本实力最为关键的背景。这使我想起时任曼联主帅穆里尼奥在2016年夏天拒绝在北京鸟巢与同城死敌曼城的比赛，尽管曼联官方很贴心地发文澄清该比赛取消只因天气原因，并拍摄视频向远道而来的各地球迷致歉。但滴雨未下的北京证实这个只是一个照顾国人情绪的体面借口。事实上，鸟巢体育场已经不能和8年前奥运开幕曾动用人工消雨的鸟巢相比，如今严重缺乏维护的草皮质量使得双方教练担忧球员的健康与比赛价值而不得不放弃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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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多年前的广东地区，曾全天候地转播着各色香港节目。后来每逢节目谈及政治敏感话题，当地电视台便会立即插播公益广告。而当时一则香港社会福利署于2001年拍摄的宣讲心理健康广告是最广为人知的，广告讲述了一个因下雨无法打球的男孩倍感郁闷，而他的朋友安慰他，并劝告他应展望未来的晴天。而其中一句“打波先嚟落雨，唔通连个天都唔中意我”（打球才下雨，难道连上天都不喜欢我吗？）成为当时广东地区小孩们上体育课前调侃天气金句。
在二十年中，当年的小孩已经逐渐在绞肉机中碾成社畜。如今看来，竞技运动所需要克服的，远远不止几场雨。而对于通过国安法的香港与日益紧缩的舆论环境而言，现在电视的节目也不再需要通过这种笨拙突兀的删减去进行二次审查。
此时我走去阳台，我看了一眼楼下篮球场，依旧停满了车；有理由相信可见的未来会持续大雨，当年在雨中安慰抑郁四眼仔“希望在明天”的好友却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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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联合国报告：气候变化的一些后果不可逆转，世界各地的天气变得更加极端 Retrieved August 11st, 2021, from 加美财经: https://www.caus.com/detail/31297?source=true
[2] 宗焕平、张淼淼. (2008, 8 26). 奥运会开、闭幕日“人工消雨”是如何实现的？ (Editor, 陈涛, & 新华社) Retrieved August 11st, 2021, from 中国政府网: http://www.gov.cn/ztzl/beijing2008/content_1079868.htm
[3] William Ralston. (2021, 7 13). 欧洲杯另类细节：不起眼的草皮如何影响球队成败？Retrieved August 11st, 2021, from WeLens: https://mp.weixin.qq.com/s/-sGoekhLwyiLCL-l5p8_VA
关于作者
辛 未（b. 1992)，目前生活与工作在广州。是一名儿子，一个蹩脚的写作者，以及一位艺术家与设计师。在艺术家的这个角色中，他关注日常物品体现出来的生产逻辑，与由此衍射出来的重叠景观中互相交错的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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