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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瑜: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谨以此文纪念我的恩师郭锡良先生

语言学 2024-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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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锡良先生纪念专刊

栏目二

纪念文章


乘骐骥以驰骋兮 来吾道夫先路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恩师郭锡良先生

北京大学 刘子瑜



刘子瑜老师与郭先生夫妇合影


初見恩師時,我尚在念中學,那時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小毛孩,並不知曉若干年後,能有幸叩拜於師門,蒙受師恩。因為父女兩代同師的緣由,在1989年正式入師門前,我一直稱老師為郭爺爺,這樣的稱呼讓我跟老師之間除了師生之誼外,又多了一份親情。


1988年暑假,家父讓我獨自負笈北上問學。郭師安排我住在五院古漢語教研室,當時是他辦公兼臨時休息的地方。若干年後正式入職成為中文系教員時,才體會到老師當年的破例和對晚輩的關懷。那一年,帶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和幼稚,我斗膽地拜訪了朱德熙、葉蜚聲、唐作藩、何九盈、郭錫良、陸儉明、蔣紹愚等諸位先生。先生們的點撥,讓我愚智初啟,渡過了一個終生難忘的夏天。


蒙先生不棄,1989年9月正式入師門,跟隨郭師攻讀碩士研究生。初入師門,老師嚴肅地提出了幾點要求:第一,你本科沒在北大讀,有的課程如漢語史、音韻學、方言、語言學概論等必須要補;第二,認真讀古書,不能囫圇吞棗;第三,關注西方語言理論,喬姆斯基、索緒爾、薩丕爾、布龍菲爾德的書要讀。年輕無知的我,當時對老師的有些要求不以為然,以為有的書已經讀過,有些課程也已修過,諸如本科上過祝敏徹先生的音韻學,家父的漢語語法史和漢語詩律學等課程,沒必要重複。然而進入到課堂裡才發現,北大老師們的課程,深入淺出,獨立創新,絕非一般大學能比,為我這樣初入漢語語言學門檻的年輕人打開了一扇清奇而又嚮往的窗戶,茅塞頓開。


1989年北大由本科直接讀研的文科碩士生需要下基層勞動一年。中文系學生去了北京青雲儀器廠。期間得住在工廠裡,不能回學校。數九寒冬,有些體力活得在室外幹,甚是艱苦。儘管師傅們很照顧,還是發生了意外。勞動時鋼板倒下,砸傷了手指,我也因禍得福,因工傷得以回校休息,間斷地跟着郭師聽了一輪漢語史。當時用的是油印講義,這本講義在漢語史課堂上用了多年,其實很多問題郭師都有深入的思考和研究,諸如漢語第三人稱代詞的起源發展、先秦漢語的語氣詞、上古漢語指代詞的體系、繫詞“是”的演變發展等等,已經是非常成熟並有創見的研究成果,但他自認為還有一些問題沒有解決,系統性不夠,加之事務繁多,無暇整理,一直不同意付梓出版。後來這本講義被人剽竊出版,這是學術界的恥辱,暫且不提。然而以郭師為代表的北大先生們對待學問一絲不苟、精益求精,厚積而薄發的態度,在當時我們這些年輕的心靈裡留下了深深的印記,讓日後作為研究者的我,知道了應該如何審慎地對待學問和科學研究。


1990年的夏天,郭師帶着我去他的故鄉湖南衡山縣做方言調查,那是一段快樂又辛苦的日子。衡山方言以南嶽衡山為界,分為前衡山話和後衡山話,前後衡山話差異很大,比如古代全濁聲母的演變,聲調類型和入聲的歸屬等都各有特點,但又彼此交織,如知章組聲母的演變等,內部體系很複雜。我第一次在衡山縣感受到一條河流之隔,兩岸人言語不通的情形。當時覺得方言真是個非常奇妙的東西,倘若不是研究興趣在語法,深入探討方音的歷時演變也是其樂無窮的。同時一起去的還有同教研室的張渭毅老師,當時也是碩士在讀,他的導師是唐作藩先生。渭毅兄基礎比我好,記音時常常得到他的幫助。他也經常在一些問題上跟郭師論爭,郭師偶有拿不准的地方也會問他,這讓我感受到北大的先生們對待學問和學生的態度,求真平等,謙虛謹慎。後來我知道,郭師也曾帶着楊平、劉一之等師姐去衡山調查過方言。不厭其煩、三番兩次地帶着學生去故鄉做方言調查,試圖弄清楚自己母語的語言特徵,這大概是文人對故鄉深深眷念和熱愛的一種表現。後來老師有事先回北京,我繼續在衡山滯留,因為那一年王福堂老師和邵永海師兄帶着87級漢語班來衡山調查方言。又有幸向王福堂老師求教,課餘時間跟着邵師兄嚼着口香糖,一起去露天看銅頭小和尚(電影正名為《銅頭鐵羅漢》)的電影,度過了一段緊張又愜意的時光。


1992年我在郭師的指導下開始撰寫碩士學位論文。當時已經對近代漢語萌發了興趣,所以選擇對敦煌變文中的幾種句式進行考察。老師主要做上古語法研究,對於我的選題並不干涉,更不會強行制止,而是讓我自主選擇,充分地激發我的研究興趣。郭師歷來以耿直率真著稱,對學生常有金剛怒目式的嚴厲,同門師兄師姐都曾體驗過。或許是覺得女生研究潛力不如男生,老師不喜歡收女弟子,門內只有楊平、馮淑儀和我三個女生。馮淑儀師姐對老師的“偏見”頗有不滿,有一次當着老師的面發表不同看法,老師也只是寬厚地笑着。對女生,老師是手下留情的。跟隨老師三十餘年,他從未對我發雷霆之怒,批評我最嚴厲的時刻我至今難忘。論文寫作期間,老師拿着批示得密密麻麻的稿子,瞪着眼睛無一絲笑容地對我說:“你還不會寫文章。”然後又一字一句地給我評講論文,如何處理材料,如何立論,如何搭架子……老師忍怒不發,循循善誘,一旁的我汗如雨下,芒刺在背,那種感覺這輩子都記得。經過一輪學位論文的寫作訓練,愚笨的我慢慢上道,知道該如何做研究,如何寫作學術論文。這一切都是老師手把手教的。


後來因為我對近代漢語的濃厚興趣,郭師鼓勵我跟隨蔣紹愚師研讀近代漢語。1997年,我師從蔣紹愚先生在職攻讀博士學位。97年秋季至98年春季,郭師給漢語史博士生開設了歷時一年的古漢語語法研究課程。名曰古漢語語法研究,實際上老師從清人的虛詞研究,到《馬氏文通》,再到現代漢語語法研究,做了全面的歷史回顧,逐家梳理評說;又分多個專題,包括甲骨文語法、繫詞、被動句、動補結構、代詞等,還兼及國外語法學研究和理論,逐一討論,深刻反思。郭師反復強調漢語史研究要立足於漢語實際,反對簡單借鑒西方理論,再搭上幾個漢語史用例的貼標籤式研究;又重視借鑒西方語言理論,鼓勵我們從新的角度去探求解釋古漢語語法現象。我們時常驚歎於老師知識面之寬廣,視野之開闊,而又目光敏銳,擅長擊中要害。一年的講讀討論課,收穫頗豐。正如郭師自己所言,其治學講究閎通,著文從不率爾從事,既重視繼承中國傳統語言學的嚴謹學風和研究成果,又能吸收國外現代語言學的理論和方法,求實創新。這大概是先生成為一代大家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後的時光裡,雖然郭師不再擔任我的博士生導師,但他仍然關注我的論文寫作和研究,時常耳提面命,點撥指導。倘若說,今天的我尚能在學術研究的崎嶇道路上跋涉,與老師的牽引密不可分。我也很慶幸,在自己的求學生涯中遇到了兩位良師,因為郭錫良師和蔣紹愚師的栽培提攜,我少走了好多彎路。先生們是我學術生涯的領路人。


師母徐寒玉先生於2017年仙逝。師母走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老師如同失去了靠山一般,神情落寞,孤獨悲傷。後來又在家中摔倒過一次,自此以後,似乎老師的身體和精神狀態大不如前。


    近三年家父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前年冬天要求我開車送他去看望郭老師。二老相見,言談甚歡。離開時,郭師堅持要送家父下樓。我們已經走出好遠,回頭一看,老師還佇立在原地,久久沒有離去。遠遠地看着老師孑立寒風中的身影,突然想,這不會是兩位老人最後的見面吧,沒想到竟然真是這樣。


去年暑假,邵師兄告訴我郭師身體不好,醫院查出肺部栓塞。我匆匆趕往藍旗營家中拜望。老師坐在沙發上,一邊急促地喘着氣,一邊跟我說起商務印書館把《漢語史論集》(增訂本)收入了“中華當代學術著作文集”中,但是自己已無時間精力再修訂,又言及《漢語史講義》沒有完成,焦急遺憾之情,溢於言表。回家的路上,耳邊迴響着老師急促的喘氣聲,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我的耳膜。我開着車,淚如雨下。

9月時,郭師行動已不甚自如,需要郭強哥哥攙扶才能下樓行走,同時需要借助氧氣機才能保持呼吸平穩。隱約之間,不祥感在心中蔓延。9月28日,我們給老師在家中做壽,北京弟子基本齊聚,有宋紹年老師,趙大明、崔立斌、孫玉文、邵永海諸位師兄,還有萬群、雷瑭洵、向筱路等再傳弟子。老師坐在沙發的一隅,身前擺放着制氧機,神情略顯倦怠。看到我們,疲憊的面龐露出了熟悉的笑容。他堅持要送每人一本商務印書館新出的《漢語史論集》。我很想請老師在贈書上題辭,看到他虛弱的樣子,終究是不忍。即便如此,老師還是堅持着一邊喘着粗氣,一邊給幾位小朋友一筆一劃地題辭。不曾想這竟是郭師留在我腦海裡最後的模樣。


先生一生都是勤奮治學的。前半生致力於古代漢語、漢語史的教學和研究,主持並參與編寫了多部《古代漢語》教材,澤惠了數代學子。1995年又對自己多年從事漢語史研究的成果進行了整理修訂,匯輯成《漢語史論集》出版。2000年正式退休後,他的研究興趣轉向了上古音研究,不僅增補修訂了《漢字古音手冊》,年近九十高齡還出版了《漢字古音表稿》。先生對上古音研究是有貢獻的,他在王力先生上古音研究的基礎上,對閉口韻開合做了進一步探討,解決了中古閉口韻開合不均衡的問題。可以說,先生的一生是為學術研究奮鬥和貢獻的一生。他博古通今,治學謹嚴審慎,務實創新,為人愛憎分明,剛正不阿,這一切都值得我們後學景仰愛戴,是學術界的楷模。如今泰山梁木轟然倒塌,弟子悲不自勝。


恩師遽然仙逝,過往三十餘年蒙受師恩的情景如電影鏡頭般一幀幀閃過,想起老師推着自行車步行數十分鐘送被褥給我的情形,想起讀書時每逢新年的聚餐,吃着老師做的辣炒小魚乾,聽老師神侃學術圈趣事的情景……不知不覺間淚眼婆娑。老師走得太急,以至時過多日,傷慟之情無法釋懷。


謹以此文紀念我永遠的恩師——郭錫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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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马玉倩

审核:丛晨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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