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钱如命”的村上隆干了个横跨二十年的亏损事业，他还乐此不疲！？
在东京中野的一座商用楼里。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面”，常年更替举办不知名艺术家的展览。它叫“Hidari Zingaro”,是村上隆Kaikai Kiki Gallery的附属画廊。
一眼望到头的Hidari Zingaro
Hidari Zingaro空间于2010年开设，Kaikai Kiki官方将这它形容为“最前卫的艺术家社群空间”。区別于Kaikai Kiki Gallery展出国际化当代艺术作品的高端路线，Hidari Zingaro为世界各地和社会各界的年轻艺术家提供独立的展示机会。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画廊空间，村上隆总是会不遗余力地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为每个展览走心宣传。
村上隆最新(10月11日)发布的一篇Hidari Zingaro的开展宣传 IG@takashipom
Hidari Zingaro自7月起，陆续举办13场艺术界新面孔的个展。
问题来了，这些艺术家是通过什么渠道筛选出来的呢？
教育者村上隆
作为知名的日本当代艺术家，多年来村上隆把他推崇的超扁平风格全方位运作，以新普普的形式，将日本文化包装成更加易懂的艺术。
“新普普（Neo-Pop）”——日本的新普普被定义为生于1960年代的艺术家们受到动漫等御宅文化的影响所制作的艺术。村上隆被广泛评为“新普普”的领导者。
“超扁平”——概念衍生自村上隆策划的同名展览。他将战后从西欧移植而来的“日本美术”，与继承了浮世绘奇想画的前卫DNA和高难度画工的动画及次文化重叠，压缩时间、历史、空间的平面表现，创造出没有价值阶层也没有主体内面的世界。
同时，他也将他的艺术商业搞得风生水起，在其著作《艺术创业论》中，毫不讳言艺术是一种赚钱的手段。为了实现他理想中的“艺术创业”，他认为艺术不但要投入金钱，也要拥有国际视野及宣传战略。“如果不能建立以世界主流艺术为目标的战略，不明白艺术行业的运作逻辑，艺术家就无法生存。艺术家如何创造自己的品牌形象？自己的艺术品如何推广到全世界？”
村上隆毫不隐藏的市侩让业内对他褒贬不一，也颇受日本民众争议。但无论外界如何评价，村上隆始终将自己当做桥梁，不仅体现在领导“新普普”和定义“超扁平”上，他也致力于将他艺术家生存逻辑传递给后辈。在他“嗜钱如命”的世人印象下，有着“教育者”的另一面。
2001年，39岁的村上隆成功在欧美艺术界获得了认可后回到日本，于东京都现代美术馆举办个展「召喚するかドアを開けるか 回復するか 全滅するか」（召唤怪物？打开门？治愈？还是死亡） 。
与这个展览配套，村上隆策划举办了一项名为“艺术道场 Grand Prix（简称艺术道场GP）”的活动。顾名思义，这是一个以艺术为主题的大奖赛（Grand Prix），吸引了269组艺术家报名参加。
2001年11月号的《美术手帖》为村上隆的这场展览制作了特集。刊载了村上隆和担任"艺术道场GP"评委的奈良美智的对谈，同时收录了“艺术道场GP”参赛的所有作品。
GEISAI=芸祭=艺术节
2001年艺术道场GP的纪录视频末尾披露了即将在东京塔举办GEISAI#1的消息
“之所以举办GEISAI，是因为意识到了要建立客观性的权威。想在没有艺术业界的日本，从最接近大众的阶层开始，创造新的游戏规则。”
——村上隆《艺术创业论》
“GEISAI”这个名字来源于艺术学校举办的学园祭（俗称“芸祭”-Gaysai）。村上隆曾是东京艺术大学的学生，即使毕业后作为专业人士举办过各种展览和活动，艺术学院的学园祭依旧令他感到兴奋，是特殊的美好回忆，也是他一生中的亮点之一。
GEISAI在形式上模拟学园祭，也对日本已经发展成熟的Comic Market同人展和Wonder Festival手办展有所借鉴——基于即时销售的方式，村上隆试图打造一个“消除专业人士与业余爱好者之间界限的展览和销售空间”。
所以GEISAI与一般的艺术博览会不同：观众免费入场；参展单位以艺术家个人为主，并面向社会公众招募（后期有限定年龄）；主办方事先不设置审核门槛——以自由开放的形式迎接艺术创作者的毛遂自荐。
只需缴纳一定的参展费用，每个参赛的“小透明”都有机会被发掘成为艺术新星。相对的，GEISAI吸引了大量画廊从业者、拍卖从业者、收藏家等艺术界人士和泛娱乐业人士化身“星探”前往现场，挖掘艺术新星。
豪华的评审团队
相较于参赛人员的“业余”，GEISAI的评委却毫不含糊，相当专业。村上隆为每届GEISAI争取顶配级别的评审团队，如今蜚声国际的草间弥生、奈良美智都曾出任过GEISAI主评委，村上隆本人也是常年参与其中。从GEISAI档案资料中可以找到现今日本当代艺术三巨头认真评判的身影。
草间弥生(左图黄衣)、奈良美智(右图红衣)、村上隆(黑衣)在GEISAI担任主评委
其他的大名鼎鼎的人物还有KAWS、安藤忠雄、NIGO、藤原浩、蜷川实花、佐藤可士和、猪子寿之等艺术家和设计师，以及顶尖策展人如森美术馆首任馆长David Elliot、森美术馆第二任馆长南条史生、金泽21世纪美术馆首任馆长蓑豊、东京现代美术馆馆长長谷川祐子、上海当代艺术馆馆长龚明光、洛杉矶当代艺术博物主策展人保罗·施密尔......以同行和专业的眼光评判挑选出有潜力的艺术家。
NIGO(左图)、藤原浩(右图白帽)在GEISAI担任评委
KAWS(左图)、龚明光(右图右)在GEISAI担任评委
此外还有名人企业家如开云集团创始人兼佳士得拍卖行所有者朗索瓦·皮诺 (François Pinault) 、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艺术总监埃尔维·尚戴斯（Hervé Chandès）、玩具厂商海洋堂社长宮脇修一、玩具厂商Good Smile Company社长安艺贵范、Pixiv创办人片桐孝宪、印尼华裔收藏家余德耀等；以及演艺行业人士如AKB48制作人秋元康、演员浅野忠信、歌手松任谷由実、《死神来了》导演大卫·R·艾里斯（David R. Ellis）等。他们代表着资本和泛娱乐业藏家的审美选择。
朗索瓦·皮诺(左图最左)、秋元康(右图中)在GEISAI担任评委
以上人物都在正当盛期时出任GEISAI评委，积极地为艺术人才的发掘和培养贡献一份力量。同时，纵观历届评审团成员，也能一窥村上隆历年积累的各界人脉和人情。
见证新星的诞生
一个冷知识，跻身全球超当代艺术家拍卖榜前十、位列2022年全球女性艺术家第五位，如今受到多数当代艺术爱好者熟知的六角彩子，正是从GEISAI发迹的。她甚至是三度参加GEISAI，收获了四个奖项。
六角彩子在GEISAI#4（2003年9月）
2003年，21岁的六角彩子抱着成为职业艺术家的梦想参加GEISAI#4，展示了她在瓦楞纸上的独特画作，成功吸引一众目光，获得了“童子军评审团奖”（Scout Prize）；
六角彩子在GEISAI#9（2006年3月）
2006年，她又带着画面处理更为细腻的瓦楞纸画作参加GEISAI#9，获得了“后藤明男赏”（Goto Akio Prize）。也收获该届评委（包括佳士得拍卖行所有者朗索瓦·皮诺、建筑师安藤忠雄、艺术家会田诚和室内设计师片山正通）的认可。
六角彩子在GEISAI#10（2006年9月）
同年她继续参展GEISAI#10，获得了“智慧赏”（Smart Prize）和“Production I.G赏（动画制作公司奖）”。也是在这一次展出中，她遇见了她的另一位“伯乐”。
当年GEISAI官方描述这张照片：一位收藏家与他的妻子从荷兰专程赶来参加GEISAI，感受到了他们高度的热情。
留存在GEISAI档案照片中，这位站在六角彩子展位前观看她作画，身着粉色上衣的荷兰男子，正是荷兰德莱夫画廊（Gallery Delaive）的主人尼可‧德莱夫（Nico Delaive）。
德莱夫画廊（Gallery Delaive）
位于阿姆斯特丹，创立于1970年代后期，是荷兰现代和当代艺术领域领先的画廊之一。该画廊是美国抽象画家山姆‧法兰西斯基金会（Sam Francis Foundation）的欧洲唯一代理画廊。收藏包括眼镜蛇画派艺术家阿贝尔（Karel Appel）、法国女性艺术家妮基‧德‧圣法尔（Niki de Saint Phalle）、丁雄泉、高乃依（Corneille）等艺术家的作品。
尼可‧德莱夫慧眼识珠，让六角彩子收到了艺术家生涯中的第一份画廊代理合同，也让德莱夫画廊率先得到了六角彩子的全球经纪代理权。通过领先的画廊平台，六角彩子和她的艺术从一个“业余者”的艺术博览会出发，走向欧洲各大画廊，走进各届巴塞尔艺博会、出现在当代艺术的国际视野中。
德莱夫画廊发图回顾GEISAI#10 IG@gallerydelaive
六角彩子与和她的两位伯乐
六角彩子与尼可‧德莱夫，拍摄于约2021年
如今六角彩子在拍卖市场屡创佳绩，就是后话了。
赤字的GEISAI
GEISAI以约一年两次的频率在日本本土举办，还特别举办了两次邀请专业策展人评委的GEISAI MUSEUM；以及走向海外，两度在迈阿密巴塞尔举办GEISAI MIAMI、三度台北举办GEISAI TAIWAN。截至2014年的GEISAI#20总共举办了28届艺博会活动，让近100位艺术创作者在艺术界有了名字（六角彩子当属凤毛棱角）。
但在盈利方面，GEISAI持续亏损。2014年，村上隆在GEISAI#20举办前的讲座上透露：“经过12年的此消彼长，我们在GEISAI上的赤字已超过16亿日元。我在GEISAI上投入了自己的资金。”
村上隆「偏りすぎた現代美術講座」，2014年3月
“这是我与日本艺术界打交道的唯一方式。我必须自己承担起孵化艺术界的责任。在这种情况下，我一直在思考GEISAI存在的意义和重要性......”尽管这么说，但因赤字、业内争议及参赛者心态不平衡引发对主办方的不满等诸多压力，他还是在GEISAI#20后停下这项让他连年亏损的事业。
以致于在这之后，全球经济和网络社交媒体的飞速发展，他的影响力更进一步在全球扩散（包括中国）的当下，人们也很少了解到村上隆的GEISAI。或许连业内，包括村上隆自己也一度认为GEISAI已经完全成为了过去。
回归
2020年7月疫情爆发期，村上隆发布影片谈及Kaikai Kiki面临破产，惊动业内和媒体。尽管不是真正走到末路，也可见他一度低迷至谷底。意料之外的是，日本艺术市场在全球危机时期反而出现了“艺术热潮”，各画廊在2020-2021年创下了创纪录的销售额。
2022年3月，村上隆宣布GEISAI#21回归。
“2022年，日本艺术市场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已经启动并运行起来了。然而，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发现市场上有一种倾向，即在没有真正了解艺术形成起源的情况下，用低级的营销伎俩来迷惑业余爱好者并将其引入歧途，这让我感到很不满意。这就是为什么我想从头开始，为发现新人才创造机会。”
村上隆重新支棱起GEISAI，也是对那段特殊时期下艺术市场奇迹的积极响应。他那份责任与热情依然存在。令人不禁猜想：这中止的8年里，他是不是为了GEISAI努力攒钱去了？
GEISAI#21现场
GEISAI#21在模式上与过去一样，仍是普通顾客购买作品和画廊发掘新人的地方。但评审方式与以往不同，评审团全部为Kaikai Kiki的签约艺术家（规模上不比从前的辉煌）。
“真正的目的是用Kaikai Kiki的评价标准来发现和培养新的创作者”，村上隆表示。相较于从前“承担孵化艺术人才”的宏大责任，以自家公司为标准为自家公司培养人才的说辞，似乎能减少舆论对他压力，也能让他更好地重新定位“教育者”的角色。
GEISAI#22
在今年4月刚结束的GEISAI#22上，除了Kaikai Kiki的艺术家评审团，村上隆还找来他涉足NFT领域结识的新人脉：RTFKT的三位联合创始人（Benit0、Chris Le、Zaptio）担任特别审查员，将代表新时代数字艺术领域的观念、和审美引入GEISAI的评判中。
RTFKT与村上隆共同创造了Clone X NFT，重新定义了Web3中的虚拟身份和头像。2021年12月，NIKE收购RTFKT，完成全球品牌对Web3公司的首次重大收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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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ISAI#22沿袭惯例，对应每一位评委设置“审查员赏”。获奖的艺术创作者，即同时获得在Hidari Zingaro的个展机会（回到了文章开头）。
由于篇幅原因，本次就挑选GEISAI#22中13位获奖者中的3位，稍作介绍吧~（如果你熟悉评委，还能发现他们的选择与自己的艺术风格十分接近）
【Mr.赏】Mom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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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将奖项颁给了在读于多摩美术大学平面设计专业的Momoe：“用动画风格来表现人物，这与我自己的艺术风格有共鸣。有趣的是，这是一种不同于通常意义上的改变，创造出了一个经过改造的空间，我从中看到了一些新的不同的东西。”
左图：Momoe和村上隆在Hidari Zingaro
右图：Momoe和Mr.在Hidari Zingaro
Momoe喜欢插画，但她认为单纯的插画并不能很好的抓住观众的眼球。所以尝试采用有厚度的油画板以及使用羊毛线的方式，将她的美少女插画延展至平面之外，创作出有趣的视觉效果。
【Zaptio赏】安倍正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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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TFKT联合创始人Zaptio将他的奖项颁给了毕业于多摩艺术大学工艺陶瓷系大学院的安倍正兼，“首先,我喜欢作品中的外星生物感。在了解更多后，更知道了它们是基于梦境中的场景创作的。使用红陶这种极具挑战性的材料展示了一种显著的稳定性，这反映了艺术家创作的本质。”
左图：安倍正兼和村上隆在Hidari Zingaro
右图：安倍正兼和Zaptio在GEISAI#22颁奖现场
安倍正兼认为陶瓷是一种与身体和谐的自由材料，陶瓷的创作过程是用脑子想象、用手组装，然后创造一种可以再次加入自己思想的新形式。
【ob赏】山田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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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出生的山田太郎，就读于武藏野美术学院情报设计专业，ob将评审员赏颁给了她：“我也常以自己为画像，倒不是说我选择她只是因为人物的形象，而是我真正被她画中的人物所吸引 。”
左图：山田太郎和村上隆在Hidari Zingaro
右图：山田太郎和ob在Hidari Zingaro
山田太郎在架上绘画和数字绘画的领域间来回切换。她画自己实际去过地方，同时描绘模糊轮廓的男孩和女孩。“他们盯着我们，带着一点点悲伤的眼睛。他们站在一个背景下，城市和自然似乎在一个无区别的状态中相互侵犯。这代表我甚至代表我们所有人，生活在这个不成熟和纯粹的现代形式中。”她在作品中展示了人造物和自然、他人和自己的关系，如何相互影响，并成为“内心世界”的一体。
把赌注押在
创造未来的人身上
GEISAI的新生也不是一帆风顺，GEISAI#21上主办方就受到了可疑分子的恶意袭击，他们不得不临时加强安保，在入口处安装金属探测器并检查个人物品，还另外雇用了数十名安保人员。
村上隆在宣布继续举办GEISAI#22时发文，推心置腹道：
“过去通过GEISAI出道的艺术家们常常对我感到厌恶，举止十分糟糕。我投入了自己的钱来举办这些活动，我们的员工也总是尽可能提供帮助，然而这些自我自负的艺术家只会挑剔和抱怨。我失去了动力，受够了与他们毫无意义和持续的摩擦。”
“但是我应该将注意力放在积极前来参加活动的艺术家上，而不是陷入这些琐事中。”
“如果问到我们是否还要走这么长的路来举办这样的活动，我会说我们应该。”
“时代已经改变，我们必须把赌注押在帮助那些正在创造未来的人们身上。我们拥有只有我们才能做到的方法，来帮助艺术家出道、引导他们走得更远。所以我们决定，只要我们今后还有资金和精力，就一定要办好这项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