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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vin 陀螺电影 2020-02-22




热带雨(2019)





这是Devin在多伦多看完陈哲艺导演的新片《热带雨》对导演进行的一次专访。这篇采访中,陈哲艺导演告诉我们他拍《热带雨》的前因后果,以及拍摄过程中的种种细节;说了他对新加坡中文文化和移民问题的理解,为什么他的电影里有那么多“留白”,也分享了他从《爸妈不在家》以来的成长。


非常期待《热带雨》在平遥电影节的亚洲首映,如果有影迷朋友也会去平遥电影节的话,千万不要错过了。

陀螺_


媒体场看完《热带雨》之后我有和友人讲起我实实在在被这部作品所打动了。温暖动人,尽管陪着主角们淋了一场雨,却还是看到了雨过天晴。因为自己有在新加坡读书的经历,所以电影中一些内容的表达也让我回到了读书的时光。借着多伦多电影节,我和陈哲艺导演在凯悦酒店的餐厅进行了一次深度的采访:关于电影创作,关于新加坡的文化,关于他的成长。


Q:在来到多伦多做世界首映之前,有没有期待过观众的反应


A:没有,完全没有期待。其实两场都坐满了,感觉还挺不错的。其实我更关注成片,因为我也是第一次看那个成片。因为调光的时候,有高画质,但没有声音;我在做声音的时候,有最好的声音,但是画质不是最高画质。所以第一次看成片跟DCP,跟观众一起看,其实还蛮感动的。


▲ 陈哲艺导演


Q:是怎样的契机让你想到要做《热带雨》这样一部作品?


A:因为我写这个剧本写了好久,写了三年时间——我从2014、15年就开始在创作了。我那个时候,2013年嘛,《爸妈不在家》已经做了有两年的宣传,到世界各地影展,差不多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去了很多地方跑宣传、做访问,常常飞来飞去。我也基本上把飞机上的电影都看完了,所以我就开始很闷。我想说也该去创作了,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个念头想要讲一个关于快要步入40岁或者40岁出头那个年龄层的成熟女人,她步入那个阶段要面临的一种危机:不管是事业上、婚姻上、家庭上。她需要跨越这些挫败,才可以重新找回自己、重新找到一个出路、重新自我定位。


我其实一直以来都对女性的角色非常感兴趣,包括《爸妈不在家》里面的菲佣、他妈妈什么的。我感觉我还挺会刻画女人的。那为什么写这个东西,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很多时候我去拍一个题材不是因为我自己去讲说我要去做一个东西,而是突然有一天就会有个人物或有一个点子或有一个主题或一个事件突然涌进我脑海里,然后它就逐渐变成我生命当中的一种obsession(执念),我会一直慢慢地追寻它,去了解说,到底为什么一直obsess这个东西。一直到我把它看清楚之后或者了解之后,完成剧本过后、拍完之后我才可以把它放掉。


▲ 《爸妈不在家》


Q:回到电影本身,为什么给电影取名为《热带雨》?这和英文片名《Wet Season》还是有差别的。


A:其实对我来说都一样吧,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想把气象天气这个东西融入电影里。我是新加坡长大的嘛,新加坡是一个热带国家,我们(新加坡)没有季节。全年基本上都是夏天,非常地炎热。新加坡也只有大概一段期间是有天气上的一种转变、大转变。当然我们都会有那种雷阵雨、半个小时那种;但真的会去下大雨、倾盆大雨那种,不停两三个小时接着下的,只有在雨季。我小时候通常是11月、12月的时候会开始下雨。现在可能因为全球的气候一直在变,通常都是12月、1月、2月的时候,搞不好是过农历新年的时候才开始下大雨。我觉得就是在新加坡这个季节的时候,会有很大的一个气象的转变。


▲ 《热带雨》


雨对我来讲,它非常有诗意,影像感非常重、很visual(视觉化),所以我就把它写入剧本里,一开始构思就想这个写进去。而且它也非常适合用来形容“阿琳”(女主)的情感世界,我觉得也非常恰当地去形容我对新加坡这几年来的一种观察:它有点冰冰的、有点冷冷的。


Q:电影里面有提到女主是一名国文老师,当时为什么会做这样的设定


A:这其实跟新加坡的背景是有关系的。第一就是,从一开始我就设定她是一个马来西亚人。其实这个电影有谈到“家”这个东西:家到底在哪里?家乡到底在哪里?她是从外来的人,是马来西亚人。马来西亚其实离新加坡很近,然后在新加坡生活、工作、结婚了好一段时间,将近有十年时间,但最后她还是回到了马来西亚。


新加坡其实大部分的中文老师都来自马来西亚,以前基本上可能有七八成的中文老师来自马来西亚,现在就可能有一半来自马来西亚,一半来自中国大陆。因为你自己去新加坡也知道,新加坡其实完全是一个英语环境,大家都是开口就讲英语。所以其实新加坡人、特别是近年来,这一代的年轻人中文水平真的挺低的、挺弱的,因为不常用了、不习惯用。


我其实对这个东西蛮感慨的、蛮多感触,我对华语、华文、华人文化在新加坡的传承其实蛮担心的。因为我真的觉得说,一个社会、人类、人必须要有存在感,感觉好像越讲越哲学性……人的存在感来自于哪里?——人的存在感来自于根,你必须知道你、你的根源是在哪里。


很多时候我们要看到未来、我们要走到未来,我们必须回看过去、或者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必须了解清楚知道过去。我很担心当下的年轻人,他们都非常地崇洋媚外。在新加坡,我们吸收的一些文化,不管是文学、书本、杂志,一直到电影电视,都是美国文化、英国文化;当然新加坡也是前英国殖民地,所以我会担心说当下年轻人都忘本,就少了这块根。没有这个根,人就没有存在感、没有一个Identity(身份)。我其实一直都,特别是这几年都非常关心这个东西。


▲ 《热带雨》


相信其实你去了新加坡也会有一番体会: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班华人,你也不是在美国也不是在英国,怎么完全不会讲中文,而且一讲又讲得很吃力。而且我会觉得说新加坡人现在对英语这一块,他其实有一种身份背景还有社会阶层的一种认同感——他会觉得说讲英文比较上流。特别是这几年,可能这五到十年。新加坡本来就是一个移民社会嘛,我们有马来人、印度人;当然也有华人,华人都是南方下来的。我们有印度的同胞,也是从印度就漂洋过海移居到新加坡。但我们(新加坡)本身就是英国人制造的一个殖民地,我们外来人可能都是第二、第三、第四代的华侨,或者说移民社会。


这几年、五到十年来,其实又有一波新浪潮的移民来自中国大陆。我觉得你也可能感觉到,他是有一种摩擦,或者有一种,可能新加坡人会感受到的一种不舒服。他(新加坡人)对待新移民这个现象,他的反应可能就是:我怎么去define(定义)新加坡人的形象,我不是中国大陆人,我不讲中文、我只讲英语——所以我是新加坡人,而你不是。我觉得这部电影,其实新马的观众去看的话,或者更了解新加坡的观众去看的话,他其实会看到更多的层次,它其实里面是很多细节、很多想法在里头。


Q:看完电影之后其实我对台词的设计也产生了兴趣,能不能聊一聊台词的创作?像是电影中男学生经常用一句“sorry”来带过,而不是过多的解释。


A:我觉得说很多时候,很多人的沟通其实在单单一个单词里面就能表达很多。我自己在写剧本的时候,很喜欢在公车的那场戏。他其实在公车里面讲了三句“sorry”。而且非常新加坡式地讲:“sorry啦”、“sorry okry?”。但是其实它短短的那个“sorry”是很多情感在里面的,而且我们也不用多说,我们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我最近偶尔也去电影学校教课,去香港啊、在英国的我以前的母校——英国电影电视学院(NFTS)都有请我去上课。我最近常常会上的是“留白”这个东西。我觉得现在的电影,特别是亚洲电影或者说华人电影——“留白”其实本身是我们中华文化里面这么多年传下来的一种氛围,但是感觉说最近这个东西都被淡忘了、被放弃了。你看我们的水墨画、你看我们的书法什么的,很多时候都是有留白,它就是个negative space(负空间),给观众或者给读者或者给欣赏的人,放入他的想象空间或者让他自己去的定义。


▲ 《热带雨》


我剧本创作都是这个样子,你会发觉我对白其实也没有很多,对白里头、哪怕一个“对不起”这三个字,但它里面其实含有很多潜台词。所以我不管是在影像构图、拍摄手法、表演,特别是对白,我都不会想多说,我反正觉得很多华人电影,不是做留白,而是做直白。我完全就是很交代地跟你说:哦,爸爸发生什么事啦、不能去医院啊什么什么……需要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事件交代一遍。


这其实不是电影本身的本质,电影本身是用影像说故事。


我其实一直想要做这样的东西:回归电影的本身。



-剧透警告-



Q:影片的结尾处理非常精巧,为什么想到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到马来西亚)作为结尾?


A:我觉得这是必须的,因为你是一个外来者、你是一个马来西亚人,虽然你在新加坡可以安居乐业,你有家庭、你有舒服的住处、你有老公、你有事业,在新加坡的工资薪水也算挺舒服的。因为新加坡其实大部分都是中产阶级,你很少看到很穷很穷的人,所以算比较安逸、比较舒服的。但她虽然嫁人了,在新加坡待了许久,但她没有找到家——在新加坡它不是家。最后,我觉得这个人物必须走、必须离开、必须重新地找到自己、必须重新开始。很多时候我们觉得说,我要去寻找自己、我要出去闯、我要去创一番事业、我要去找到自我就要去出远门,但很多时候其实不是离家、而是回家。


所以我觉得这个东西根本不是一个设计。我写剧本,通常花这么多时间不是在设计爆点,我也不是在设计说,这个时候我要观众一个“shocking”(震撼)的感觉,突然给你一个转折或者什么。对我来说,我需要对我的角色诚实。


▲ 《热带雨》


所以这个片子一开始,第一场戏到最后她必须得回家,她必须得离开。而且你会看到说,乌云散、雨过天晴,太阳出来了。我们看到的大太阳、大晴天不是在新加坡。这部电影里面在新加坡是没有晴天的,那个晴天是在马来西亚。但是我在戏里面形容的马来西亚,它动荡不安,它有贪污、腐败的一些问题,我们本身也知道马来西亚也比较凌乱,不像新加坡那么地规矩、那么地执法。在那样的一种很凌乱、很乱糟糟的一个社会或者说政治局面下,她也不是回到一个很富有的一个大城市,回到的是一个很淳朴、很简单,她的一个家乡、一个小村落。


Q:电影拍摄过程中遇到了哪些难题?


A:两个,一个是技术上的东西、一个是表演上的东西。


技术上当然是要,写剧本好爽,写雨景好美好美好美、可以想象它的视听的感觉——可以听到雨的声音、可以听到打雷,可以看到雨的味道,但其实真的执行的时候是很痛苦的。因为拍下雨,你不可能就一整天在那里等着它下,而且我们拍的时候又不是雨季。就算它是雨季也不可能我们在那边等,什么时候下雨。所以都是人造的雨,而且这个人造的雨需要花很多钱去执行,所以你看到的,可能是一个很简单、也不是大规模的一个制作,但是其实那么简单的一个故事,在画面外需要做的一些东西是很多的。


单单就前面开场的十五分钟,不是一个交通瘫痪堵车的一场戏吗?然后两个人第一次在一个很亲密的一个close space(密闭空间),然后就下了很多雨。你看到的只是车里面的戏,但我们造雨——它整条街架了多少雨架、后面有多少雨车……可能你看到的它是一个很简单的drama(戏剧),大家可能看不到的是,去执行这个东西是很痛苦。


▲ 《热带雨》


而且我们在前期制作的时候,也有考虑说我们用CG啊、特效啊,但是做了很多测试、去了很多后期公司,都觉得好假。如果你拍的是漫威那种片子,本身就,它没有这么写实的话,其实你还可以过关。但其实我看到的一些片段,它也不便宜,因为后期制作公司都很贵。你要营造出那么多的下雨的画面,它是很昂贵的,我们也没有那个预算。你看到的所有的雨,都是当场的、人造的,都是美术是自己想办法做很多测试、花了很多心力做出来的,所以那是技术上的一大挑战。


当然表演上是因为,我觉得《热带雨》也代表说我自《爸妈不在家》这六年来的一种成长。我觉得它(《热带雨》)是一个比《爸妈不在家》来更成熟、更沉稳的作品。我希望观众看到这一份成熟,也看到我的成长。也意味说,我其实对演员们的要求更高。


不管是杨雁雁(饰演阿琳的演员)本身的表演,或者其他人的表演,包括老人,包括其他人、老公什么的。它其实是比《爸妈不在家》更细致的,可能细致有五六倍、或者将近十倍。很多时候,一个眼神、一个目光、一个转头,这个东西是很难去做的,对一个导演、或者说一个演员。所以这个戏要雕琢,可能《爸妈不在家》我可能拍3条、4条,最多就拍个5、6条。这部电影其实有创我的记录,我最高拍了33条,而且是片子里的最后一个场景。


▲ 《热带雨》


那个镜头非常简单,是她的一个微笑。但个微笑,你看它也没有对白、它也没有说很大的一个动作或者说场面调度。它就简简单单的一个:她抬起头、站起来、看着阳光——一个微笑。这个微笑要恰恰好,又不能多又不能少,这个微笑里面有一种又欢喜、又有一种割舍。所以这个东西是很难去做的。所以这个东西对演员来讲,对雁雁来讲,可能是她从演艺生涯以来挑战最高的、最难的、最艰巨的一个工作。


当然从一个演员的角度,你知道通常演戏嘛,我们都会排通告:今天你有三场戏,你来半天,然后就可以走了;今天你休息、明天才拍。但是这部片,杨雁雁,阿玲这个角色,每一场都有出现。就是说,我们每天拍十二个小时,每一场戏都她、必须有她。可能“老公”啊、“老人”、“男生”还有得休息、还有得放假,但她是不停不休地在拍。


但这一个角色又很难拍,她其实承受的压力、心里的压力看似非常地压抑。所以两大困难就是这两个。


Q:自《爸妈不在家》后,这六年里,你的成长是来自哪个方面?


A:我觉得生活啊。我昨天刚刚庆祝我结婚十周年,我25岁在电影学校就结婚了。去年也生了小孩,我儿子上周也刚满周岁。其实是生活的累积,情感的一种累积,对婚姻、对人生、对亲情的一种新的体会,历练跟累积。



▲ 《爸妈不在家》


这个成长,不单单是电影技术上的成长,很多时候生活里面,身为一个人,自己这几年累计下来的生活历练,都会沉淀。


Q:创作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文化隔阂的问题?


A:坦白讲,如果我拍一个给外国观众看的片子话,我就拍《Crazy Rich Asian》(摘金奇缘))了。我也不用那么辛苦捕捉新加坡生活的点滴细节。我对语言、对生活背景这一些东西非常地敏感,在电影中不同阶层讲的口音也会不同,包括邻居、包括校长,他是不会讲中文的,是纯英校生。她(女主)跟马来西亚的妈妈讲的闽南话,也不是我们熟悉的台湾的闽南话,其实是属于马来西亚北方的一种闽南话。跟弟弟讲话的时候,口音也会变,跟她教书时候讲的标准的中文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对这些细节其实蛮讲究的。


Q:可不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之后的计划?


A:之后这个片子会跑很多的影展。我月底会去温哥华,我弟弟和弟媳住在温哥华。欧洲首映是在伦敦电影节(LFF)首映。其实我们也有很多伦敦的工作人员。


我这个片子的后期,有些声音和调光是在英国做,摄影师也是英国人,剪辑师,声音指导,其中一个是台湾人,一个是大陆人,定居在英国。所以其实英国对我也算是家。接下来还有陆陆续续的一些影展,亚洲首映也会在一个还没有公布的影展(现在已经得知是10月份的平遥影展)。11月底会在新加坡的院线上映。


▲ 陈哲艺


我自己在忙于我的第一部英语片,改编自一个英国小说,是我在英国跟英国的公司、英国的制片人,合作了好多年的项目,剧本也发展了五年了,差不多也准备好要拍摄了。现在在寻找适合的演员,希望明年春天能够拍摄。如果啦,如果顺利的话,能找到适合的演员,还有资金,就会明年上半年开拍。


Q:用一个词来推荐一下这部电影吧!


A:这真的难倒我了。用英文词的话, 应该是fragility,中文翻译应该说脆弱。因为我觉得人本身是很脆弱的,但是在我们脆弱的躯体里面,我们有一个很坚强的精神。而且,雨后还是会有光芒的。所以我是觉得说,我的电影还是会永远充满阳光和希望的。可能不是大太阳,但是能感受到一丝的阳光。


我觉得阿琳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她非常的脆弱,但是她内心里面还是有一个很坚强的(意念),不然她一早就自杀了,一早就放弃了。她还是很费心的不要去放弃,很坚强的想要教好书,想要教好学生,想要挽救婚姻。


▲ 《热带雨》


其实我不确定脆弱是不是最适合的词汇来翻译“fragility”,因为我感觉脆弱又很贬义。


Q:那伦敦的雨和新加坡的雨有什么区别嘛?


A:我已经在伦敦住了12年了,从2007年的9月开始,刚好满12年了。我觉得新加坡是我的家乡,伦敦是我的家。伦敦的雨是毛毛细雨,其实很多人都觉得说,伦敦是灰灰的,经常下雨。但是我心目中的伦敦是好多阳光和太阳。而且英国的光是很美的,所以一出太阳,好美好柔。然后伦敦不像新加坡,阳光很刺很热,其实伦敦是很温暖的。我心目中的伦敦是充满爱和温暖的。




陈哲艺导演的《热带雨》将在10月10日开幕的第三季平遥国际电影节举行亚洲首映,影片入选平遥国际电影节发掘国际优秀新导演的“卧虎”单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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