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两对男女
陀螺 X 鹿特丹
鹿特丹电影节 特别报道
今日作者 Sherry
今日编辑 车小爷
“光明未来”单元 非竞赛影片
《回南天》 影评 + 专访
属于南方的气质是什么？对于我这个从出生到长大一直都生活在北方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是苏州评弹里咿咿呀呀的旖旎，是西湖断桥上相聚又分别的爱情，是长江以南朦胧氤氲的水汽，或是TVB剧里永远熟悉又陌生的演员和台词，操着婉转动听的广府雅言，在不同的小孩心里种下繁复的因果。
▲ 《回南天》
曾经贫瘠的小渔村上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吸引着蜂拥而至的人潮，似乎每年都在更新这座城市的天际线。中国奇迹的发生地，经济腾飞的起点，《回南天》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拥有许多人青春和梦想的城市，深圳。
小东，杜鹃，园园，龙老师的生命轨迹在回南天，这样一个南方特有的天气现象里交织撞击。一年里的这几天，总是很难熬，四处都是水，被无法消散的水包围时，人难免产生烦闷和抑郁的情绪。这和人生里苦闷的境遇也有着某种神奇的相似性，无法排解的压力，无法控制的情绪，无法逃离的现实，似乎每一个方向都没有出口，只能与这摊死水相拥而尽。
▲ 《回南天》
当我们抬头看向树上累累的果实时，可曾想过树下生存于土壤里的蚂蚁？小东和杜鹃这对生活在城中村的情侣，分别做着再平凡不过的工作，他们混在流动的人堆儿里，似乎就像正在迁徙的蝼蚁一般，再也找不到踪迹。
▲ 《回南天》
沉默内敛的小东，刚刚得知自己想要重振“小舞台”的请求被驳回，失落的他只能呆在自己小小的保安亭里，做着低沉而压抑的梦。他不明白杜鹃，也不懂女人，他只是执拗的骑着送货的电动车在城市里穿梭。杜鹃刚刚到龙老师家里插花，对突如其来又无理的要求感到愤怒，也被神秘而成熟的龙老师吸引，与此同时，小东也遇到了每日来河边放生的园园。
春夏之交，两对男女。貌合神离，暗生情愫。
▲ 《回南天》
整体来看，《回南天》是关于他们的故事，但也和都市中无数男女的情爱有关。无法否认的是，你可以在这部片中看到那种亲密关系中最简单而又常见的矛盾，对于那些绵密的缝在空气中的，暗潜在生活里每一个角落里伺机而动的危机，你都会有一种似曾相识而痛彻心扉的体验。
这些关系和情绪像棱镜的折射光线一般，组成了生活光谱上每一个瞬间的酸甜苦辣。爱与不爱，吸引与远离，信任和猜忌，让这对看似和谐的情侣不得不重新思考他们的关系，一切的想法和决定都在潮湿粘稠的回南天里变得艰难起来，他们的故事，还会继续，还会在城市里每一个光明或黑暗的角落里上演。
拆开来看，平凡无奇的他们又是无法被替代的性格和个体。小东热爱着美猴王，内心的激情被这个家喻户晓的人物点燃，杜鹃敏感又好强，对世界有着自己想法和见解，园园有着自己的过去和秘密，龙老师看似淡然实则有自己无法放下的执念。
▲ 《回南天》
在某些瞬间，他们仿佛失去了名字和脸谱，变成了抽象的存在。他们是每一个个体，每一种随机发展的可能性，是你我他她的故事。电影的美妙之处，也在它的丰富多元性，正如一个可以随意旋转的魔方一般，每一个观影者都可以随意拣选拼接自己执着的元素，组成自己对于这部电影的构想和解读。
这部影片中演员们的表演都十分自然流畅，这和导演的调教，演员自己体验生活付出的努力分不开的，片中的摄影风格十分出色，很好的捕捉了南方的气质。希望这部历时多年，多方帮助，由四十多岁才出第一部处女剧情长片的高鸣导演真诚完成的作品，能够让更多观众产生共鸣和思考。
回南天，回到心中的南方。南方有南天，绝世而独立。
- 陀螺电影 X《回南天》主创-
专访
陀螺电影：“回南天”是华南地区对一种天气现象的称呼，每年春天时，气温开始回暖而湿度开始回升的现象，人们的心情也会变得躁动不安，有着暧昧不清的氛围。这在您的电影中是作为背景和时间存在的，你觉得这和您想表达的电影主题有什么关联和联系？
高鸣导演：“回南天”是南方春夏之交的一种天气现象，一年只出现一个星期，主要的特点是潮湿，粘稠，四周都是水，那是最难受的几天，因为你无法逃离，好像被水包裹住一样。”回南天”给人感觉是难受，我们用这种天气比喻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这部片子里四位角色，两男两女的相处都是磕磕碰碰，情感上都有问题，用这种天气现象来类比那种有问题的情感。
陀螺电影：我们可以看到影片中四个人物的性格和关系，小东沉默内敛，杜鹃要强叛逆，作为本片的导演和编剧，您在构思人物间的故事和性格时，有什么特别想要表达的概念或者说“执念”?
高鸣导演：这部电影产生的背景很特别，它不是一部纯粹的写实主义电影。不论是电影中的角色，小东，杜鹃，园园或龙老师，他们也许在现实中找不到一一对应的现实原型，他们更多来自我情绪的累积，也是我对人性认知的状态。
▲ 导演高鸣
我之前是位平面设计师，我又做了很长时间的生意，生意给我带来了经济上的很重的负担。那一段时间，我的内心很崩溃，十分焦虑，要得抑郁症的前兆。我就通过跑步和钓鱼来逃离那种感受，在钓鱼的过程中，我去到电影里那个湖边，那个湖边的环境很特别，湖处在在深圳市中心，是城市中特别密集的地方，然后突然有了一片开阔的地方，现实环境中，那里是一个被废弃的游乐场，很魔幻，和我当时的心境特别契合。
那时候，我常常在湖边一坐一整天，什么都不想，坐着坐着慢慢就产生了幻觉，幻觉着自己就像池塘中的鱼，被困住了。我回想之前认识的人，他们处在不同困境中，设计这几个角色，都与我对人的看法有关。他们也许不是具象的存在，但我可以用电影的方式模糊角色，反而让角色清晰具体。
也许，园园就是的杜鹃未来，龙老师是小东此后，我们希望观众看完电影，有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解读。这种模糊的感觉，让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映照，像镜子找到影子。
▲ 《回南天》在鹿特丹放映现场
陀螺电影：故事也是从小东想要重振“小舞台”开始，影片中也有很多关于猴戏的内容，游乐园的关闭和无法抑制的传统艺术的消亡，在想要坚守和不得不放弃面对生活的压力和现实下，是否也侧面表达了您对这种传统艺术的感受？
高鸣导演：这个没有，美猴王在我心里没有所谓传统艺术和现代的区分，它完全是我的心理外化。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美猴王，那时候，为了收集整套西游记连环画，我用了很多办法挣钱，挣到了钱，就去买连环画。
我很喜欢画画，也很喜欢画美猴王，我总是幻想自己有美猴王无所不能的变化，他腾云驾雾，七十二变，我都渴望拥有。当一个人想拥有这种能力的时候，也许在现实面前，会更加无力。我想，美猴王更像是小东内心的释放。与他的沉默内敛相比，一但戴上美猴王的面具，他就活了。
陀螺电影：看到您之前拍的作品很多都是关于小人物的故事，这部《回南天》也是表现的生活在城中村的一对情侣的故事，你也曾说过想做“时代的记录者“，作为一个四十多岁才拍剧情片处女作的导演，您对于这个时代的电影工业和独立艺术电影的看法？
高鸣导演：“时代记录者”这是当时瞎写的，我并没有真的一直坚持下去，我中间断了十多年没有做电影。当时，跟我一起做纪录片作者，他们才是真正的“时代的记录者”。我中途“叛变”了，做了别的事情，包括我的纪录片《排骨》，也是十几年前的作品了。这个称号对我来说，是不成立的。
▲ 《排骨》（2005）
这么多年，我才做第一部剧情片。说起来好笑，这部剧情片是我和我的制片人王磊的一个玩笑，他逼着我去写剧本，才有了这个电影。他当时要不逼我，我也许不会写剧本。当时，我完全绝望了，我特别想拍电影，时时刻刻都想拍，但我就是拿不起笔，人到了那种状态，是很崩溃的。那时候，周围的导演朋友的作品，都取得很好的成绩，看到他们的成绩，我就更加焦虑了，好像自己进入某种死循环。
▲ （左起）制片人王磊 主演黄宇聪 导演高鸣 联合监制梁颖
我那时候和王磊聊的时候，是抱着玩的心态，但是，真正在做的过程中，这部电影给了我非常大的帮助。我不断的把自己拽出来。片子完成后，我感觉解放了，这部片是我人生困境的出口。我不再是前几年那个揪着自己不放的状态了。
“独立电影”这个概念在国内已经不存在了吧。我们当时那群人，无论是影迷、还是电影放映者，或者我们这些做电影作者，都受惠于“独立电影“。独立电影带来了很多电影创作的生机和活力，现在，但个人做电影越来越困难了，你会发现大家都思考着别的创作方式。我认识的好几个朋友，都在从纪录片转到剧情片。
▲ 《回南天》交流现场
“独立电影”是我的精神指引，让我在创作的时候，更尊重电影的本体。我们认为的好电影，不需要太纠结它的具体形式。做过独立电影的人，有一套自己做片子的方法，会在在低成本的状态上很好地解决制作问题，这个很有参考价值。一开始就进入工业体系的导演，你发现所有门类都上去了，预算如果不够高的话，就没法拍摄。
我才开始做第一部剧情长片，对电影工业也不是特别熟悉，目前就是和工厂大门影业合作，他们给了我资金和电影管理上的支持，让我感到一个人做电影，和一群人做电影的不同，是在和一群懂电影的人合作。这里面最有效的，是精神上的鼓励，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有团队伸手过来。未来，我还是会坚持做自己想做的电影，至于我能和电影工业发生多大的关系，我也在问我自己。
陀螺电影：这次摄影选择的是活跃在中国的日本导演、摄影师大塚龙治，为什么选择他？他的摄影风格和影片风格的契合的地方，你喜欢的影像风格？
高鸣导演：大塚是我特别喜欢的摄影师，我之前看过他的作品《笨鸟》和《鸡蛋和石头》。《回南天》在开始落笔写剧本的的时候，我想到的第一个摄影师就是大塚龙治老师，我没想过其他人。我觉得他的镜头里有南方。所谓南方的影像，传统的人去理解感觉是潮湿的，粘稠的，我觉得不仅仅是这些吧。
▲ 《鸡蛋和石头》
大塚的镜头很灵动，哪怕是很静的镜头，我也觉得很有灵性。当时，我拿着剧本去找他，我跟他说，我没考虑过别人，我特别想让你来，你很合适做这部片子的摄影师，希望你看过剧本觉得可以做，值得做。他很认真的看完剧本后，回复我合作说没有问题。
从现在完成片来看，大塚的摄影对成片的完成功劳很大。他本身就有独立电影的制作经验，很多地方他可以做到很省经费，又不损害效果，他的这个观念和我很契合。我们沟通也很好，互相知道对方要什么。大塚和黄骥合作的《鸡蛋和石头》2012年就拿了鹿特丹电影节的最高奖金虎奖，因这层关系，我们的电影也和鹿特丹很有缘份。
▲ 鹿特丹电影节
陀螺电影：看到海报上还有片尾的字幕上有很多业内很有名的人物的加持，想问一下这是怎么做到的？
高鸣导演：在制作这部电影的过程中，确实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对于所有的电影作者来说，心灵是可以相通的，我们对电影艺术怀着尊重和崇敬。当大家遇到能够促成好的电影的机会的时候，大家都会特别彼此帮扶。
还没拍的时候，我是拿剧本去拜访他们的，包括万玛才旦，耿军，大塚，拍了素材之后，我又去找了廖庆松，娄堃，李文涛…最后都谈下来了。
▲ 世界首映交流现场
选演员也是，他们奔着创作的可能性来的。我对演员的要求就是你要是演这个角色，你必须提前两个月来体验生活，对于有经纪公司的演员来说，拿出两个月并非易事，但他们也都排除困难，说服经纪公司来出演。
▲ 《回南天》
比如梁龙，即使在拍摄过程中有音乐演出，演出完了，他第二天就会飞回来片场。实际上，他只有九天的拍摄任务，但他呆了大概三十多天，到差不多杀青的时候才走。
在现今商业氛围如此浓厚的情况下，参与和帮助我们影片的所有人，当有一种创作的可能性时，大家都会全力以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陀螺电影：在这部片中你对饰演的角色具有三重身份的小东有什么理解？你怎么解读剧本和其他角色之间的关系？有没有让你印象深刻的一场戏？
▲ 主演黄宇聪
主演黄宇聪：一开始还没有确定演员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在白石洲这个村子里有三天两夜的选角，当时是第一次围读剧本，读完之后导演就把剧本收回去了，再也不让看了。
之后导演给我们布置了任务：去村里面走走，下午回来的时候你就是这个角色了，就变成了这个人。我当时没有想通，就回去睡了一觉，然后回来的路上看到有卖西瓜的，我就在想如果我回家的话，应该会买一个西瓜，于是我就买了一个西瓜。回到家后一敲开门，我就发现最终的“杜鹃”她就在门口，我走进去把西瓜递给她，我说：喂，切。她也瞬间就入戏了，帮我切西瓜，我们自然而然就开始一场接一场重现之前读过剧本的内容，导演在旁边就一直录着也没有喊cut，我们就从房间里演到外面，有吵架的也有和好的，当时那一刻就觉得我和这个角色是有默契的，我和这个人物在一起时能找到不用刻意去演戏的状态。
▲ 《回南天》
再之后我们在拍戏的地方体验了很久，我连续三十天左右每天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骑着电动车送杜鹃去插花然后接她回来，她也真的住在小东家里。经过那三十天之后，我就完全不是本来的我了，我开始变得自卑，变成一个无聊的人，很多长期呆在村子里的人的某些性格开始浮现出来。其他人开始进组后，我也是用这种感觉和他们打交道。
陀螺电影：这部片是你的第二部作品，你被称作“宝藏男孩”你同时还擅长写歌和摄影，对于新身份演员的理解？最喜欢哪一个身份？
主演黄宇聪：我最喜欢演员，因为做演员的时候可以完全从现实生活逃离，就像拍《回南天》，就完完全全不是本来的我，在那几个月里，名字，身份，样貌，身份，甚至皮肤，所有的东西都不再是我自己的了。我所遭遇的事，也许是我本来有的，也许是没有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很难去界定，这种状态每年有一次是很好的机会，相当于是一种旅行。我个人的理解是导演好像是一个导游，把我们带到了没去过的地方，让我们在里面游历。
高鸣导演认为电影的魅力在于真实与虚构之间，这种梦的感觉很珍贵。尤其是南方感受的电影，比如“南方新浪潮”，这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模糊多义的感觉结合电影会更抽象更高级，他反对强指向，不想排除任何的可能性。高鸣导演在做过纪录片之后，他对于什么是现实主义或者说什么是真正的现实主义，有自己的看法。他一直不认为所有的事情是照搬现实，是沿着一个人故事的路径来写，艺术创作最美妙的是每个人心里的现实和你呈现出来的在每个人心里的解读是最有趣的。他更期待给予观众多义多元化的感受，尤其女性观众可能会更喜欢这部电影，会在其中找到自己在日常亲密关系的影子，他希望这部电影能够打开别人心里的窗口产生共鸣。
-END-
【陀螺电影】鹿特丹系列报道：
往期回顾·2020展望
·感谢关注·
喜欢这篇文章，
就给陀螺打赏鼓励作者吧~
陀螺会转给每篇文章的作者/译者，
谢谢所有作者的出色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