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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面问了《列夫·朗道》DAU导演,到底有没有虐待女演员?

陀螺凡达可 陀螺电影 2020-03-31



陀螺 X 第7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


专访《列夫·朗道》导演、制片人



2月29日柏林电影节最后一天,我终于睡了个懒觉。


晚上七点,柏林电影节将举行闭幕颁奖典礼,主竞赛所有奖项都将逐一揭晓。我也计划像去年那样在媒体中心,通过B站直播和大家看颁奖典礼。


▲ 当天晚上,我在媒体中心通过B站直播了颁奖礼


一般来说,最后这一天肯定在四处挖掘传闻,看谁被召回了,谁已经离开柏林。但在这之前,还有个重要的事需要完成,那就是采访《列夫·朗道》的导演和制片人。


前几天看完《列夫·朗道:娜塔莎》之后,我写了一篇公众号文章,简单跟大家描述了一下影片的情况以及我当时看完后的感受👇



后来我又在豆瓣以及推特上看到了不少关于影片争议的碎片信息。


其实在电影节的强度下,很难去做更详细的调查,这些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谣言,我当然又不想轻易地去站队,尤其是在抛开所有外界因素的情况下的我很喜欢这部电影。


▲ 《列夫·朗道:娜塔莎》


但我又的确很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很想知道片中那些惊人的段落是怎么拍出来的,究竟掺杂了多少真实,究竟有没有触及底限,以及在拍摄那场涉及性虐待的审讯戏时,和女演员的沟通究竟是如何进行的。


▲ 《列夫·朗道:娜塔莎》


所以一般不在电影节上做采访的我,决定联系《列夫·朗道》的制片人之一,同时也是负责影片国际销售的菲利普,希望他能帮忙安排一个对导演的简短采访。


我好几年前在巴黎认识的菲利普,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不太记得了。他在1987年就创办了自己的制片和国际销售公司,曾参与过娄烨《苏州河》的制片和发行,也和拉斯·冯·提尔、罗伊·安德森、波蓝波宇、雷加达斯、豪丝娜、加斯帕诺等知名导演合作过,他和瑞典导演奥斯特伦德合作的《方形》还夺得了戛纳金棕榈。


▲ 《方形》


我们提前一天约好了时间地点,地址显示是在城市的另一头,距离电影宫大概得半小时。但在29号这天,我刚起床不久,菲利普就发来短信,说采访地点改到了电影宫隔壁的酒店,且采访时间由原定的15:30推迟到17:00。


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把采访地点改到了举行闭幕颁奖典礼的电影宫旁边,时间也如此接近颁奖典礼,《列夫·朗道:娜塔莎》可能是要拿奖了。


▲ 最终《列夫·朗道:娜塔莎》果然拿了奖


我想先跟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列夫·朗道:娜塔莎》会出现争议。在片中最后40分钟,女主角遭到克格勃人员的严刑拷问,并涉及到性虐待。


▲ 《列夫·朗道:娜塔莎》


但根据影片幕后资料以及主创采访来看,女演员在进入这场戏时似乎并不知情会发生什么,而饰演克格勃人员的男演员以前的确为克格勃工作过,整场戏据说是没有剧本,就直接这么拷问这么虐,大大增强了“真实度”。


争议就在于,这否对于演员,尤其是不知情的女演员来说,造成了精神伤害,甚至成为了真实层面的“虐待”?


▲ 《列夫·朗道:娜塔莎》


其实我们经常会听闻一些导演,会故意让演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拍摄一场戏,来捕捉最真实的表演效果,尤其是在恐怖片拍摄中,经常会让演员真的被吓。


但这个的界限到底在哪里?柯西胥在拍摄金棕榈获奖作品《阿黛尔的生活》时,床戏拍了十多天,主演蕾雅·赛杜后来谈及片场经历时说“感觉自己像妓女”。


▲ 《阿黛尔的生活》


我也听闻某备受影迷爱戴的华语导演让女主演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镜头前真实地被殴打,后来这个女演员带着淤伤在片场哭了很久。


尽管很多影迷都爱《阿黛尔的生活》,很多影迷都给了某华语导演的这部作品打了五星满分。


我后来在看到关于《列夫·朗道:娜塔莎》的这些信息时,也在想,如果传闻和指控都是真的,我还会给这部电影高分吗?


▲ 《列夫·朗道:娜塔莎》


带着这些疑问,我来到酒店大堂,见到了菲利普,他把我带到酒店餐厅,《列夫·朗道》导演伊利亚·赫尔扎诺夫斯基坐在最角落靠窗的那一桌。


握了手刚坐下,导演就接到一个电话,匆匆走开了,菲利普解释说导演有些急事。但我八卦之魂还是猜想,肯定是要拿奖了,所以可能是和团队的通知及祝贺电话。


▲ 导演伊利亚·赫尔扎诺夫斯基


于是我直接问菲利普,今晚是有奖拿吗?菲利普面露难色,显然是不能告诉我,但他说,其实他们也不太清楚到底有没有奖。他为了举例,拿出了手机,在短信记录中一直翻,然后打开了和福茂的短信记录。


他指给我看:“你看,2017年5月28日早上九点半,福茂发短信问我,如果通知需要参加颁奖典礼,是通知你还是通知谁。我回答,直接跟我说就行。福茂又问,那谁可以来参加,我回答说,导演和主演以及制片人都在。然后福茂就没回复了,一直到下午两点半,我们实在憋不住了,我才又发了短信问他,我们需要来参加颁奖典礼吗。这下福茂才回我说,需要。”


菲利普边说边笑:“但我们仍然不知道是什么奖,直到颁奖典礼开始了,我坐在台下,看到台上某个评委对我使眼色,我才知道,可能是大奖。”


他分享这个故事,我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柏林电影节已经让他们参加闭幕式颁奖典礼,只是没说是什么奖而已了。于是我就没再多问。


这个时候导演也回来了,我把手机放在他面前,开始提问。


▲  导演伊利亚·赫尔扎诺夫斯基


根据之前媒体发布会上他的表现来看,感觉《列夫·朗道》的导演是一个比较心高气傲的人,可能是一个不太容易采访的人,我决定先从简单的问题入手,先让他多感受到肯定,再接着去问“艰难”一些的问题。


所以我先从整个《列夫·朗道》项目入手,问他这十四部电影是按照什么剪出来的,是否有预先设定好的框架。


导演说,他们建造了整个苏联机构的场景,让人们真实的在其中生活三年之久,产生出了超过700多小时的素材,这十四部电影就从这700多小时的胶片素材中剪出来的。


▲ 《列夫·朗道》片场


似乎有点答非所问。我担心是自己英语不太标准,于是我重新组织语言再问了一次,这十四部电影是否是预先计划好的。导演似乎这下才听明白,连说不不不,最开始本来是想拍一部关于苏联物理学家列夫朗道的传记片,但在拍摄中很快发现,要让现在这些演员去想象当时苏联的生活情景,当时人们的心理活动和情感,其实是很困难的。


导演这时咳嗽了两声,我稍往后靠,心紧了一下。


望着我右后方的窗外,导演继续说:“所以当时我们就想,或许把这些演员放置在一个看似真实的场景中,让他们真的去生活,去体验,或许能有更好的表演效果… 于是制片规模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了。而当我们发现,这些非职业演员,在“机构”这个场景中各自交流沟通的方式,以及他们的行为举动,创造了太多值得挖掘的故事点,于是我们就扛起摄影机开始疯狂拍摄。最终我们就有了这么多部电影。”


▲ 14部《列夫·朗道》


我向前倾,问:“那这十四部电影,有什么特定的顺序吗?为什么《娜塔莎》是第十二部,《退变》是第十三部?”


导演:“是按照时间顺序排的。”


我:“主竞赛单元的《列夫·朗道:娜塔莎》是关于一个女服务生的电影,而在展映单元的《列夫·朗道:退变》则是关于整个科研机构的电影,您是如何决定这些不同叙事角度的呢?”


▲ 《列夫·朗道:退变》


导演说,这十四部电影里面,其实有各种不同的角度,有关于一个人的,有关于一群人的,也有关于一个时代的,但这些不同角度的故事都在同一个宇宙中,这样我们就能对这个宇宙有个更全面的认知。


“比如我们坐在这里,路过的人并不认识我们,因为我们只是这个星球上不起眼的个体。但是如果你先看到这些个体故事,然后在看到这个群体的故事… 这就是整个项目的创作初衷。”


▲ 《列夫·朗道:退变》


接下来我问了一个我个人很好奇,也跟“终极问题”有点关联的问题:“影片所有信息都写着,您是导演兼编剧,那么这些影片到底有没有剧本?


“我编剧的吗?我其实有很多联合编剧。”


似乎又再一次答非所问。“其实我想知道,到底是先有剧本,还是您在整理和组织素材的时候才有了故事?”


他回答“我们直接拍他们的生活,然后在整理素材时,发现其中有很多重要且不同的故事线,就剪成了电影。当然每个人都对这些故事有不同的反应,比如菲利普,他看了很多素材后,比较喜欢其中一部分的故事,其余就还好。所以我们希望所有的素材都能在网络平台上呈现,这样观众就能根据自己的兴趣去发掘故事了。


比如在《娜塔莎》中有场狂欢戏,我当时让他们把鱼拿在手上,但没跟他们说具体要做什么,因此你在大银幕上看到的,他们拿着鱼敲打桌子,都是即兴发挥。实际上我都会给他们一个类似的引子,至于具体怎么做,就全看演员自己的感受了。”


▲《列夫·朗道:娜塔莎》


我接着问,“那您和剪辑导演,以及摄影师,是怎样的合作方式呢?”


导演回答说:“在片场我负责,剪辑部分由剪辑导演主导。摄影方面,我会让摄影执导自己去设计镜头运动,包括灯光系统,给他最大的创作自由度。我不会去指挥他该怎么拍,他们都非常独立。”


“那跟现场的演员呢?比如《娜塔莎》中的两个女主演,您会执导她们怎么做吗?”


▲《列夫·朗道:娜塔莎》


这是我再一次试水。


“不会。都是演员自己即兴发挥的。我们会聊一些很笼统的问题,比如这个角色的性格,她可能在想什么,这两个角色之间会发生什么。但我由始至终就像个朋友,在给有困扰的朋友出建议,告诉她们可以这么做也可以那样做,但并没有执导她们。”


一直在旁用手机回信息的菲利普此时抬头说:“你在大银幕上看到的,两个女主之间的关系,就是她们在镜头之外真实的关系,片中那场在餐厅中的争吵戏,拍了八个小时的素材。导演他知道一场戏怎么开始,什么时候开始,但他不知道会怎么结束,什么时候结束。”


我接着问:“我有看到对女主演的采访,她说拍摄过程还是很有压力,而且她也很恐惧,这是否是因为在片场的虐待戏…”


▲ 《列夫·朗道:娜塔莎》


导演立马打断了我的问题:“她的意思是对那个环境很恐惧,因为那是真实发生过的生活,但她不是对这个项目恐惧。如果她对这个项目恐惧,她就不会参加,或者中途也可以随时离开。”


我感觉似乎可以继续问下去:“我们看到片中那段审讯戏时,觉得太真实,以至于会有不适感,我甚至都有点心理创伤了,那场戏是真实的吗?女演员是真的被暴力虐待吗?”


导演喝了口水说:“那就是目的啊,就是要让你有这种感受。片中很多都是真实的,性爱戏也都是真实的。但是…但是片中的暴力… 只能算部分真实吧。那种危机感是真实的。”


▲ 采访现场


我接着问:”那现场这些情况,是由谁来控制其方向和界限?”


导演只回答了一个字:“我”。


“那有没有失控的时候?


导演只回答了一个字:“没有”。


菲利普似乎看出我想问什么,于是菲利普告诉我:“其实媒体报道的那些争议,我们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这部电影展现了这种暴力和恐惧,显然不是为了提倡,而是让大家在大银幕前亲自体验后,能对极权压迫有更深的认识和了解。怎么可能是导演对极权的幻想和迷恋呢?至于对演员的虐待,更是无稽之谈。在拍摄审讯戏之前,女主演是知道她可以随时叫停,但拍摄过程中她并没有叫停,而是一直演了下去,非常厉害。”


▲ 女主角“娜塔莎”


这时导演手机响起,他再次离座接电话去了。我觉得这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答案了。


采访结束后我走出酒店,遇到了另一个比较了解这个项目的制片人朋友,我就跟他聊了几句。我说,我觉得这个导演防备心还是很强,可能之前被媒体和映后观众问怕了。


朋友说,其实这个导演性格比较怪,在整个项目的过程中跟很多人都合作不愉快,开除了很多人,所以现在有些言论,已经很难辨别,究竟是真是假了。


▲ 采访现场


在回住处的路上,我觉得我不可能从这简短的采访中看出导演这个人怎么样,我只是仍然觉得他很“傲娇”,这可能也造成了一些媒体和观众对他的误会。

 

那我会给《列夫·朗道:娜塔莎》改分吗?我可能会坚持我在之前那篇文章里说的,当我发现导演通过这种非常规手段呈现出这样的震撼后,的确会让我觉得他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牛逼。因为这震撼更多是来自极具实验性的拍摄方式。

 

至于到底导演究竟有没有虐待演员,我觉得如果这真要影响对这部电影的评价的话,那就得做详细的调查,亲自去采访大量现场参与演员和团队,或许才能找到真相。


这两天波兰斯基在凯撒获奖的时间传遍全球,影迷们和非影迷们都讨论得热火朝天。


▲ 波兰斯基


《列夫·朗道》引起的争议,和波兰斯基在凯撒得奖事件的争议,都引起了大量用户在豆瓣给相应影片刷一星低分的现象。

 

假设有针对导演的独立评价系统,我们是不是可以在发现“真相”后,给导演打一星的同时,仍然坚持给他的电影打五星?


归根结底,一个“人渣”,甚至一个罪犯,当他和一群人集体创作出一个作品后,这个作品是否已经独立于他而存在?


这个有罪之人创作出的作品有可能会具有艺术或娱乐价值。这种艺术/娱乐价值只属于这个作品吗?


前提是,它并不会丝毫减少这个“人渣”、这个变态、甚至这个罪犯对他人所造成的伤害。


而假设这种伤害被导演呈现在大银幕上,那么我们还能客观地去评价这部作品吗?


你是否能接受:对电影价值的肯定,和对导演个人的“审判”,是可以共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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