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侵体操少女的恶魔，与体制之恶

国庆假期，不是个给大家心里“添堵”的好时机。

但依然想介绍这两部纪录片给大家。

这两部纪录片，追踪了美国体操队队医拉里·纳萨尔，长达二十余年对年轻体操队员的性侵案件。以及美国奥委会、美国体操协会甚至包括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在内的各机构，对此案件的打压和掩盖。

震惊之余，我也很惊讶，这样的案件，这样赤裸的，对系统性结构性问题的揭露，可以被拍成纪录片。

也为这些勇敢的，不断抗争的受害者及其家人朋友们的勇气和毅力折服。有人说这是美国体操界版的“姐姐来了”，因为放眼望去，帮助受害者们的，皆是女记者，女检察官，女警察，女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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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加布丽尔·道格拉斯、阿里·莱斯曼、麦凯拉·马罗尼、西蒙·拜尔斯，作为美国奥运女子体操队之中的几位明星选手，

不仅在伦敦和里约连续两届奥运会的女子团体体操项目中为美国队折桂，更是凭借在个人赛中的出色发挥摘金夺银，一度走红。

纪录片《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然而让公众料想不到的是，里约之后再度将这几人的名字串联起来的热点话题，却无关奥运赛场，而是一次响应“metoo”运动的集体发声，

并且在这之中，她们的共同身份也不再是体操运动员，而是性侵丑闻事件中的受害者。

左：阿里·莱斯曼/玛吉·尼克尔斯

 右：拉里·纳萨尔/麦凯拉·马罗尼

拉里·纳萨尔性侵丑闻事件由美国《星报》跟踪调查，在2016年被首次公开披露，一时间成了投进美国体育界的重磅巨石，激起涟漪无数——

随着事件的曝光和调查的进展，越来越多此案件中的受害者选择发声、公开自己同样受到过纳萨尔性侵的经历，

而且根据报道和统计，不仅受害者数量达到了260多名女性，其中相关的受害经历居然要追溯到上个世纪——时间跨度长达二十多年。

纪录片《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这引得许多人在震惊于纳萨尔的罪行之恶劣以及此案件影响之大的同时，不禁会想质问一句：

是什么为纳萨尔不断持续的性侵恶行提供了契机？

又是什么样的环境屏蔽了那些女性受害者的声音，阻碍了她们被听到、被相信、被援助？

去年由HBO出品的《在金牌的核心：美国体操丑闻》（At the Heart of Gold: Inside the USA Gymnastics Scandal）（后文简称《核心》） 

HBO出品纪录片：

《在金牌的核心：美国体操丑闻》

和今年在Netflix上线的《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Athlete A）（后文简称《吹哨人》）两部纪录片共同将镜头对准了这一案件。

纪录片：

《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两部影片虽然抓取了案件中个别的相同且重要的时间节点，都对其发生的始末进行了呈现，

但关于被采访受害者的选取以及讨论这一性侵案件的角度，两部影片有着各自的表述。

《在金牌的核心：美国体操丑闻》中被采访的舞者

《核心》将关注点集中投射到了受害者群体以及案件的进展过程和最终判决之上， 从大学学生、舞者到专业体操运动员，

从密歇根州州立大学体操俱乐部内第一次向教练提出的举报到判决纳萨尔的庭审上一百多名受害者的意见陈述，整部纪录片把重心落在了对个体的关注以及事件的详细呈现。

The Indiannapolis star/《星报》主编

而相比前者，《吹哨人》在受害者中集中地选取了几名奥运会体操选手的故事为线索辐射出体操运动这一项目的环境生态，并把重心放在了《星报》对于案件的跟踪调查过程。

《吹哨人》收纳了对于《星报》调查记者、密歇根州立大学警察以及案件中的受害者代理律师及检察官的采访，在追溯案件的基础上提出了更为深入的质问——

纪录片《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美国体操运动的行业体制以及运营生态是否良性？

美国奥委会、美国体操协会以及地方体操俱乐部这些机构是否履行了对体操运动员和未成年女性的保护责任和法律义务？

纪录片《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更为重要的是，《吹哨人》的导演将镜头排除了对于受害者心理伤痛和以往在此类性侵案件中女性弱势处境的渲染，对准受害者直面自我遭遇的坚强和勇气，以及来自她们家人和各方的支持。

纪录片《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整部纪录片的节奏处理得轻盈、积极、有力，同时又使得主题摆脱了性侵案件的局限性，于无声之处折射出的是直抵观众内心的女性力量。

性侵事件成因

根据两部纪录片对于案件的回顾，能够清晰地看到，美国体操运动行业的不良生态，以及体制和机构的责任缺失，为纳萨尔长达二十九年的性侵罪行提供了近乎完美的掩护。

蒙特利尔奥运会/纳迪亚·科玛纳奇

1976年蒙特利尔奥运会上，年仅14岁的纳迪亚·科玛纳奇以完美的表现拿到三块金牌的同时书写了奥运体操史上的第一个满分，

一时间纳迪亚改写了体操界对于运动员的审美标准，掀起了小女孩练体操的热潮，而由此环境中的不良问题也开始滋生。

趋于低龄化的练体操“热潮”

5、6岁就开始训练的她们虽然具备良好的柔韧度和灵活性来完成体操动作，但在认知和判断的能力上她们毕竟还不成熟。

面对教练的军事化管理和封闭式训练，“刻苦训练”和“儿童虐待”之间的界线变得模糊。

正在提供“医疗看护”的拉里·纳萨尔

更可怕的是，在如此的高压环境下，还未成年且没有过性经历的她们，在面对一个，会在训练后给她们带各种食物和糖果，并且照看她们身体伤势的队医时——

没错，纳萨尔就是以这样一个真诚友善且专业的医生身份出现——

这些小女孩会把纳萨尔当做一个朋友去看待。

Maggie Nichols的父母向媒体曝光纳萨尔的恶行

于是，也就不难理解，当纳萨尔以必需的治疗为由，将手伸入这些女孩的下体实行性侵恶行时，她们的第一反应是困惑和犹疑。

在这些女孩之中，当然也有不甘于保持沉默选择将纳萨尔的行径公之于众的——这其中有1997年拉瑞莎把让她感到不安的经历告知当时俱乐部的教练凯西；

拉里·纳萨尔

有十几年间密歇根州立大学中多名学生向学校提出的对纳萨尔的性侵行径的举报；

有在2015年6月向美国体操协会举报儿童性侵的玛吉·尼科尔斯……

建立“热心公益”形象的拉里·纳萨尔

然而，面对这些举报，女孩们收到的一次次回应却是不信任、威胁甚至是暗地里的强力控制，这其中不无和纳萨尔在日常生活中建立的热心公益、关注女性权益、真诚幽默这些形象产生了联系——

在这样一个“友善的社会精英”和未成年的懵懂女孩之间，更多成年人的信任天平倾斜向同为成年人的纳萨尔。

纪录片《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但除去成年人之间的互相庇护，《吹哨人》从玛吉的故事和时任美国体操协会主席的斯蒂夫·佩尼对玛吉的举报所采取的处理中，一针见血地揭露了体制和行业环境之中的本质问题：

年轻的体操运动员为国家以及这些机构赢取了荣誉、建立了良好的形象，却没有得到美国奥委会和体操协会这些机构足够的关注和保护，似乎赞助商和良好的组织形象才是他们运营的重心。

纪录片《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出于对品牌形象和经济利益的顾虑，这些机构（包括密歇根州立大学在内）不约而同地选择所谓的“内部调查”、选择试图以“后果严重”为借口威胁举报者保持沉默。

更有甚者以奥运会的入选资格作为筹码控制着这些年轻的运动员——开篇提及的奥运金牌选手马罗尼和道格拉斯陆续在社交平台曝出自己被要求签署保密协议；

玛吉在处于体操生涯巅峰的2016年因为性侵举报的调查，出人意料地未能入选美国奥运会体操队大名单……

预选赛位列第六的Maggie无缘奥运会大名单

显然，这些措施的采取恰恰是对这些机构所苦心经营的品牌形象的最大违背，当然也是对美国未成年儿童保护法的最大僭越。

纪录片《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对正义的质询，

对女性力量的正面侧写

正如纪录片中采访的《星报》主编所说：

“我们要指出，这远不止是纳萨尔的问题，因为我们知道就是有这样的一种’文化’存在。”

的确，纳萨尔案虽然作为调查和披露的核心事件，但它并不代表着调查和追责的结束。

纪录片《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星报》的调查记者在纳萨尔案后进一步将关注点延伸到斯蒂夫·佩尼的身上，揭露了他延误报警、以奥运会工作职位贿赂FBI探员等一系列干扰司法的行为。

于是，我们不光看到了一百多名受害者对于纳萨尔的当庭控诉，还看到了各方力量对于密歇根州立大学的声讨、聆听到对于教练玛莎·卡罗利以及斯蒂夫佩尼的听证，

这一系列事情的推进背后是群众、媒体行业以及司法执行者对于正义的质询和维护。

对于教练玛莎·卡罗利的听证质询

另一角度，纳萨尔一案的经历也并不代表着这些受害者的全部。

《吹哨人》始于玛吉与体操的“邂逅”以及她的成长故事，最终在她经历了这一系列事件却仍成功夺得2017年NCAA的体操冠军的捧杯一幕中画下句号；

而且，英文片名中的“Athlete A”（运动员甲）正是多个官方文件在对纳萨尔案的声明中对玛吉·尼科尔斯的匿名指称。

纪录片《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显然，导演想透过片名和她的故事告诉观众：和玛吉一样受到伤害却敢于直面、公开的个体还有很多。

她们拥有自己的姓名，这些个体不该被模糊地以一个昵称或是数字指代，

而且，受害经历也不该成为她们身上的印记，坚强和勇敢才是她们身上更值得关注的力量和闪光点。

继续体操生涯，

在2017NCAA举杯的Maggie（右二）

关于这点，从影片所记录的这些女性受害者采访时的从容；

从听证会上她们勇敢的发言瞬间；

以及从两名女性执法者在案件中为她们提供了无私的帮助这些细节中都能够捕捉。

对提供法律援助的两位女性——

首席检察官助理Povilaitis（左）和警官Munford（右）

可以说，《吹哨人》以较为轻盈的节奏追溯了纳萨尔案并跟踪了后续的调查，完成了对于正义的质询的同时，又客观且有力地呈现了不同女性个体在其中的状态，完成了一次对女性力量积极的侧写。

纪录片《吹哨人：美国体操队性侵丑闻追踪》

最后，如果要在这么多女性个体和无数个瞬间中甄选一幕为这部纪录片加一道注释，

我会想到1996年的奥运体操赛场，我会想到克丽·斯特鲁格，我会想到她在崴脚失利的情况下的压轴一跳，我会想到强忍着疼痛以完美的表现收官后屈膝跪在垫子上的她。

这一幕之所以烙进了我的记忆，与胜利的喜悦无关、与奥运赛场的荣耀无关，只关乎“她的坚强”——这是赛场之外的动人一跃。

崴着脚完成动作的斯特鲁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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