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不行，还不够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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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ildest movie I’ve ever made.（我出演过的最狂野的电影。）”《幽灵之国的囚徒》鲜艳的紫红色海报正下方写着这样一行大字，这是尼古拉斯·凯奇对他最新主演的这部电影的评价。

/ 《幽灵之国的囚徒》海报

众所周知，近年来，这位前奥斯卡影帝出演电影的“下限”越来越低、甚至几乎到了成为名副其实的“烂片之王”的程度；与此同时，许多由他参与演出的电影也开始转变宣传思路：它们不再宣传电影本身、或凯奇的表演“好”“出色”“精彩”，而是拐了个弯，去夸赞电影和表演“狂野”、“疯狂”……

从2018年的《曼蒂》

到2019年的《星之彩》

再到今年的这一部《幽灵之国的囚徒》，每部都据说是“凯奇的翻身之作”——但不管凯奇是不是真的借这几部电影成功翻了身，这几部电影成立的基础和宣传的噱头，都是邪典、Cult、狂野、疯狂等等关键词。

/ 尼古拉斯·凯奇

仿佛是约好了一般，这三部作品的海报都使用了夺目的红紫色调，从海报开始就昭示了一场抛却理性和常识的迷幻之旅，暗示观众就此调整对电影的预期。

不过，与另外两部血统纯正的美国电影有所不同，《幽灵之国的囚徒》不只是一部美国Cult电影、尼古拉斯·凯奇近年主演的B级片大军之中的一部，而且也是日本怪才导演园子温的第一部英语电影。

/ 三部海报并列，真的很紫

这部电影的最初源起要追溯到好几年前；但由于疫情和园子温本人的健康问题，导致一直到今年的圣丹斯电影节才正式与观众见面。

提起园子温，这些标签盘旋于我们的脑海：变态、疯狂、极端、争议……是的，就像他自己的电影偶像——丹麦著名导演拉斯·冯·提尔一样，园子温的每一部作品都在构思和执行上剑走偏锋，力图通过打破伦理道德界限来引发对人和人性本质更深层次的思考，为此，他们的作品常常不惜冒犯观众。

因而，“wild（狂野）”对于冯·提尔或园子温的电影而言，可能的确是最为恰当的形容词。

/ 园子温

但是，从电影海报上这句不经意的宣传中，却体现出《幽灵之国的囚徒》的一个严重的创作策略的偏颇：“狂野”“剑走偏锋”真的可以作为衡量一部电影好坏的独立标准吗？

或者换种说法：一部“最为狂野”的电影，就一定是一部好电影吗？

不同于坚持走电影节艺术片路线、几年磨一剑的知识分子导演冯·提尔，园子温是一个赫尔佐格式的、喷发着男性荷尔蒙的影像实践狂人、电影疯子；他的狂野是真正接地气、并具体体现于作品的产量和能量之中的。因此，他虽然一面坚持自己的作者表达，一面又绝不排斥电影的商业性和娱乐性。

/ 《幽灵之国的囚徒》截图，来自豆瓣电影

从脑回路极其简单的疯癫B级喜剧，到复杂而引人深思的现实题材作品，园子温几乎什么都能拍，而且什么都拍得很“狂野”。

纵观园子温的作品序列，其中绝不乏严肃的、严谨的作品：从情节剧《纪子的餐桌》到聚焦于后311创伤的《庸才》，再到改编自真实事件的、影像叙事均色调冰冷的《冰冷热带鱼》和《恋之罪》。

/《纪子的餐桌》剧照

黑色幽默、恶趣味、娱乐性和怪诞元素则充斥于他的其它作品：例如在搞怪中歌颂迷影文化的荒诞喜剧《地狱为何恶劣》，或者B级虐杀片《真实魔鬼游戏》，又或者园子温最有名的代表作、长达两百多分钟的荒诞爱情史诗《爱的曝光》……

在这些或严肃或娱乐的作品中，园子温也根据场合的需要，或严肃、或娱乐地呈现出暴力、性、犯罪、人性丑陋等等这些在观众看来狂野而极端的内容和元素。

/《爱的曝光》剧照

这种“狂野”并不总是带来统一的效果，它们有时成功，有时失败。谈及我个人对园子温作品的观感，我也会常常徘徊于喜欢和讨厌的矛盾纠结之中。

如果说《冰冷热带鱼》和《恋之罪》体现出了园子温作为导演的绝对才华，那么《地狱为何恶劣》就是把这种才华浪费在了一个媚俗的、无聊的冷笑话上；

如果说《爱的曝光》和《纪子的餐桌》是园子温在娱乐和严肃两种方向上竖立的两座高峰，那么《庸才》就是二者之间的一次不稳定平衡。

/《恋之罪》剧照

《幽灵之国的囚徒》呢？这部电影声称的“狂野”，毫无疑问属于后者，也就是“娱乐的狂野”。

光是看到它的演员阵容和剧情简介，我们就不用期待园子温和凯奇和《高潮》的女演员索菲亚·波多拉会正儿八经地合作拍摄一部电影。

实际上，从世界观的塑造开始，《幽灵之国的囚徒》就力求一种“缝合怪美学”：为赎罪而背负救人任务的囚犯、镇长、警察局长和小镇居民的角力关系，以及小镇的封闭环境，毫无疑问是取经自美国西部片的伟大传统；而小镇中的艺伎、日本传统室内室外装潢、以及手持长刀的武士，却让我们联想到日本剑戟片，而当饰演“英雄”的凯奇踏上穿越漫漫黄沙的征程时，整部电影又好像变成了一部直男公路动作大片，比如《疯狂的麦克斯4：狂暴之路》那种。

/ 《幽灵之国的囚徒》剧照

把各种类型片混搭、缝合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的“狂野”效果，想必是园子温的一种恶趣味。

在解构主义、虚无主义大行其道、传统商业电影逐渐没落的这个时代，出现这样一部“反-娱乐电影”也并不奇怪，这也是当下的好莱坞经常在做的——古恩的《自杀小队2》的出现就是证明。

但是，即便想法再好，如果当观众去看这么一部电影时，感到的不是像观看《林中小屋》那样的“元电影”的所感受到的有趣，而是冗长、无聊和折磨，那么这样的解构和讽刺显然算不上成功。

/《林中小屋》海报

《幽灵之国的囚徒》也不如《真实魔鬼游戏》那样，是纯粹头脑简单一根筋的B级电影。

剧本的心思很刁钻，不仅缝合类型片，还缝合父权、种族、阶级、文化差异、核污染等各种主流命题，乱炖成一锅毒鸡汤，还不忘插入莫名其妙的闪回、反转、煽情。

即使是与园子温的电波合拍、趣味相投的观众们，也难以忍受电影在私人趣味与附庸主流之间的尴尬切换。《幽灵之国的囚徒》如今已跌破4分的豆瓣评分，就可以说明它的观众缘有多差。

/ 《幽灵之国的囚徒》豆瓣评分

除了内容极端之外，园子温和冯·提尔的另一个相似点是：无论在什么情境之下、题材之中，他们的创作总是很幽默。

还记得《冰冷热带鱼》结尾冰冷的令人寒毛直竖的黑色幽默吗？还记得《恋之罪》中女售货员在勾引超市顾客时那种诡异的戏仿式笑点吗？

严肃正剧尚且如此，那作为园子温的娱乐向作品，《幽灵之国的囚徒》当然也照例更加频繁地尝试在电影中加入幽默的人物和情节：疯疯癫癫的艺伎、“幽灵之国”中的各色怪人……以及被迫穿上黑色皮衣的男主角，左右两颗睾丸上被安装了一颗炸弹，只要他心里一有歹念就会爆炸。

/ 《幽灵之国的囚徒》剧照

但是，俗套的笑点和糟烂的编排根本无法将原本概念中包含的趣味传递出来，反而让整部电影变成了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硬要说的话，它本身的愚蠢才是这部电影最大的笑点。

更为致命的是，在园子温那些更为严肃的作品中，幽默只是一种调味料，而在《幽灵之国的囚徒》中，幽默却变成了不得不吃但又十分难吃的主菜。

/ 《幽灵之国的囚徒》截图，来自豆瓣电影页面

回到那个问题：什么是“狂野”的电影？

显然，“狂野”不是瞎拍、乱拍。冯·提尔的《反基督者》够狂野吧？但那是工于设计的、精巧的“狂野”。

就拿同样作为园子温的作品的《庸才》，这同样是一部奇异的、各种类型混搭的、影像风格极其张扬的作品，但它的影像与文本的组织极其有力、又富有感情，很好地传达出了狂野的质感。

说白了，“狂野”是一种结果，是在有力的创造和精致的打磨之下完成的艺术效果；而不是一种过程——构思疯狂、制作草率。那是卖蠢，是粗制滥造，绝非作为褒义词的“狂野”。

/《庸才》剧照

其实，园子温的那部未完成的、后来经重新剪辑并发行的《坏电影》，正可以称得上是“最狂野的电影”中名列前茅的一部。

讽刺的是，这部名副其实的“狂野”电影并没有在宣发上自诩“狂野”，而是从片名就开始自我嘲讽为“烂片”，显得谦逊许多。

/《坏电影》海报

而事实上，比起用Hi-8拍摄的、制作简陋的、看似粗糙实则构思狂野又绝妙的《坏电影》，《幽灵之国的囚徒》这样充满虚假的特效、无聊的笑话和刻意的乱炖的好莱坞电影又怎么能算得上“狂野”呢？

/THE END